这时,大家的对话被一大串脚步声和说话声给打断了。德瑞尼亚船长和其他船员来了。当见到拉曼杜和他的女儿时,大家都吃了一惊,止住了脚步。很明显,德瑞尼亚一行人看到拉曼杜父女俩就觉得不是凡人,所以大家都尊敬地摘下了帽子。有些水手看到餐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和杯盏,眼里充满失望。
凯斯宾对德瑞尼亚说:“我的船长,请吩咐两个人带个口信到黎明踏浪号上去给罗普爵士,告诉他他当年的同伴中的最后三个在这里找到了,不过他们都在睡觉——没有做梦地沉睡——而且他也可以如此。”
吩咐完毕,待回船去请罗普爵士的两人走后,凯斯宾请其余的船员都坐下来,把目前的情形明明白白地摊开来讲给大家听。当他说完之后,人群里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有人小声商量,最后弓箭队队长站起来说道:“尊敬的陛下,我们中间有不少人老早就想问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去,包括我们不论在哪里调转船头,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别的地方。可除了偶尔的风平浪静之外,现在成天刮的不是西风就是西北风。如果风向不变,我真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希望可以重新回到纳尼亚。假如我们划着船回去的话,我们的补给可没有多大维持下去的把握。”
德瑞尼亚船长说:“这是陆地上没有航海经验人的想法。在夏季末这片海域总是刮西风,这没错儿。可是等过了新年,风向一准儿就会变了。到时候回程的话,一定是顺风。根据此前的统计,回程时的东风会多到我们受不了呢。”
“这话说得可一点没错,船长。”一位老水手插话。这是一位在迦尔玛出生的老水手,他继续说,“到了一、二月间,很有些大风天气从东边过来呢。船长大人,恕我直言,如果让我来指挥这条船,我会选择在这里过冬,到了明年三月再起航往回开。”
尤斯塔斯问:“假如在这里过冬的话,我们吃什么呢?”
拉曼杜说:“这张餐桌每到日落就会重新摆上招待国王般的盛宴。”
“这才像话!”好几位水手齐声叫好。
瑞内夫开口道:“各位殿下、先生和女士,我有一句话想说。我们这些伙计中间,没有一个是被强迫来参加这次航海的,全都是自愿前来。现在在这张桌子周围的人里,有人就盯着桌子,心里想的全是盛宴。而正是这些人,在我们从凯尔帕拉维尔出发的时候,还对这次航行高谈阔论,发誓不找到世界的尽头绝不回家。而那天在码头上,还有不少人情愿放弃一切跟随我们出海。在那个时候,人们觉得能在黎明踏浪号上有一个底层船舱的舱位,都比拥有一条骑士的腰带更好呢。我不知道你们听明白我说的意思没有。我想说的是,像我们这样的一群人,已经来到了世界尽头的起点,却因为没有勇气再往前行进而打道回府,等我们回到家后这样一说,我们同那些呆瓜有什么区别?”
有一些水手为这话高声叫好,可也有一些水手不以为然。
爱德蒙对凯斯宾小声说道:“这情形看起来可不太妙。要是有一半的船员要打退堂鼓,你说我们怎么办?”
“别急,我还有一张牌打。”凯斯宾也小声说道。
露茜压低声音对雷佩契普说:“你就不说点什么吗?”
“不。为什么殿下你希望我说呢?”雷佩契普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回答道。然后他继续说:“我自己的计划已经想好了,只要我能做得到,我就驾驶着黎明踏浪号往东去。如果黎明踏浪号不行,我就划我自己的小筏子去。假如我的筏子也沉了,我还可以用我的四只爪子游泳。假如到了我游不动的时候,我都还没有抵达阿斯兰的国土,或者在世界边缘,被什么特大瀑布给冲得掉了下去,那我就算是淹死,也要将鼻子朝着日出的方向。”
“听听,听听,”一位水手说,“这也是我想说的话。只是除了小筏子的那部分,因为那小筏子我坐不下。”之后他又低声加了一句,“我可不会让一只老鼠给比下去。”
在这关键时候,凯斯宾站起身来,开口说道:“朋友们,我想大家也许还没有非常清楚我们的目标。大家言语中的意思,好像是我们把帽子捏在手里,走过来恳求大家成为我们的船员,可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我们,还有我们两位有皇室血统的殿下——以及他们的亲戚尤斯塔斯,另外还有雷佩契普——优秀的骑士、德瑞尼亚爵士,我们所有这些人到世界的尽头去,是有一桩事情要办。各位是我们千挑万选出来,我们认为担当得起这一崇高事业的优秀人选。我们并没有说任何人都有资格响应和参与这件冒险的事。因此,现在我要请求德瑞尼亚船长和大副莱斯仔细考虑一下,看看你们中间哪些人作战最勇敢、航海最有经验、血统最为纯正,对我们最为忠诚,生活和作风最为清白。考虑好了之后给我一个名单。”他顿了顿,又用更快一点的语速说,“阿斯兰为证!你们以为亲眼见到世界终极的特权是白白奉送的吗?每一个跟随我到最后的人都将被授予‘黎明踏浪号’的称号。这称号可以传给子孙,并且一旦我们踏上归途,回到凯尔帕拉维尔,他将获得黄金或土地,足够保证他一生享受富贵。现在,所有人在这岛上散开吧,半小时后请德瑞尼亚船长把名单交给我。”
听完凯斯宾这话,大家先是一阵静默,然后船员们鞠了躬,慢慢散开了。一个往这边走,一个往那边走。不过大多数人都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讨论着。
“现在我们来处理罗普爵士的事情。”凯斯宾说。
可是等他转身看向餐桌首席的时候,发现罗普爵士早就已经坐在那儿了。当之前大家在讨论是返回纳尼亚还是继续向东行的时候,罗普爵士就到了那里。不过他静悄悄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坐在阿戈斯爵士旁边的椅子上,拉曼杜的女儿站在罗普爵士旁边,似乎她刚帮助罗普爵士在椅子上坐好。拉曼杜站在罗普爵士身后,把他的两只手放在罗普爵士灰白的头上。现在是白天,可尽管这样,还是有一束朦胧的银光从拉曼杜的手掌间射出来,罗普爵士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罗普爵士伸出双手,一只伸给露茜,一只伸给凯斯宾。有一瞬间,看上去他好像打算说点什么。之后他的笑脸变得更加灿烂,好像他体会到了令人愉快的感觉。他的双唇间发出一丝满足的长叹,然后脑袋往前一垂,就睡着了。
“可怜的罗普爵士,”露茜说,“不过我现在为他高兴,他一定有很多可怕的经历。”
“别让我们想起这事儿。”尤斯塔斯说。
与此同时,凯斯宾刚才对水手的那番讲话似乎也起到了预期的作用。也许岛上的魔法也有些帮助吧,有不少人此前忧心忡忡地想要脱离这次航行,而现在却对假如自己不能入选名单感到焦虑。毫无疑问,每当有一个人宣布,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求得到参与航行的批准时,其他没有这样决定的人就觉得自己这边的人数变得越来越少,他们也就觉得越来越坐立不安。结果,在凯斯宾说出的期限半个小时还没到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跑去对德瑞尼亚船长和莱斯大副“大拍马屁”,希望得到一个好的评价。没过多久,不愿意参与继续航行的人就只剩三个了。这三个人想方设法想要说服其他人跟他们一起留在岛上。但很快,打算留下来的人就只有一个了。而这个人最终觉得被丢下独自留在这个岛上也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于是也转变了念头。
半小时结束,所有人都排着队回到阿斯兰的餐桌。大家在桌子一端站好,德瑞尼亚船长、莱斯大副走上前来向凯斯宾汇报。除了最后一刻改变主意的那个人之外,其余人全部得到了凯斯宾的认可。没被凯斯宾认可的那个人名叫彼特克林。于是当其他人都出发去寻找世界的尽头时,他就留在了星之岛上,但心里也觉得如果自己能够跟众人在一起就好了。彼特克林不是那种能跟拉曼杜或者拉曼杜的女儿有话说的人,而拉曼杜父女俩也没什么话跟他说。另外,星之岛上又下了好长时间的雨,所以,尽管餐桌上每天晚上都有丰盛的宴席,彼特克林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么享受。他说,一个人孤零零地同桌边那四位爵士坐在一起,感觉真是毛骨悚然。当其他人回来之后,他觉得自己跟大家格格不入起来。结果在回程路上,还没有到纳尼亚,他就在孤岛群岛偷偷溜掉了。他跑到卡罗门住下来,逢人就大讲特讲他去寻找世界尽头的精彩故事。这样的故事讲多了,到最后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也许你可以说他从此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那天晚上,四周柱子围住的餐桌上的宴席就自动更新了,这也是因为魔法的缘故。大家在餐桌上又吃又喝。第二天一早,在白色群鸟飞临又飞走的时刻,黎明踏浪号再度起航。
凯斯宾对拉曼杜的女儿说:“小姐,希望在我破除了魔法之后,能有机会再跟您谈谈。”拉曼杜的女儿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