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光军说过,其父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一家兄弟姐妹五人全靠母亲一人抚养。在崇兴韩渠那个小村庄,光军母亲自中年起就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全家的生活重担。正是老母亲的坚强和坚韧,一家人才度过了艰难岁月,挺过了艰苦日子,几个孩子也各有各的工作和家庭。按道理,孩子们有了稳定生活,老人完全可以跟哪个儿子过几天清闲日子。可忙惯了的老人撇不下自己那片老宅子,也丢不下自己种了一辈子的几亩地。光军搬进城后,曾多次把老人接来,可老人过不惯城里生活,没几天又回去了。对一个在农村呆了一辈子的老人来说,让她一下子适应城市生活是不可能的。离开那个村庄,离开那个熟悉的环境,老人的精神有些不舒畅。为了让老人心神愉快,每次接来小住几天后,光军又按老人的意思将母亲送回村庄。这是光军的孝敬和善解人意之处。在我眼里,一直被我视为兄长的光军是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长兄,也是一位难得的孝子。在失去父亲的几十年里,光军对母亲的孝敬有加。逢年过节,闲暇之余,光军都要回到母亲身边。正是这种孝敬老人之情深深影响着我。五六年的时间里,我的工作无论调整到何地,一想起家中的老人,便不计后果地往回赶。离开父母,或不与父母多在一起相处,我总有种愧疚感。有首《常回家看看》的歌唱得好:“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平平安安。”是啊,天下父母在对待子女上,永远都是奉献,很少索取。他们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子女的成长上。孩子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事情或者在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老人总是第一个出现,并以最大的能力帮助。特别是那些经过苦难、历经坎坷的父母更是如此。
光军母亲就是这样一位母亲。她是一位普通而平凡的农家妇女,可她却有着坚强的忍耐力和对生活的向往。天下母亲中,光军母亲与其他农人一样,别无二致。可老人有主见,有见识。在旁人让孩子辍学回家种地放羊的时候,老人克服重重困难支持子女上学,哪怕是借钱凑钱也要供养子女上学。再后来,当几个儿子长大后,又一个个为他们张罗着成家立业。在那个名叫韩渠村的小村庄,这位平凡的母亲以自己倔强的生活态度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也让孩子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在农村,以羸弱之躯撑起全家的生活,实在不容易。可光军母亲做到了。她常常拖着瘦弱的身躯奔忙在田间农舍,奔忙在方圆数十里的村庄周围,用一份心劲咬牙渡过难关。
岁月匆匆,时光无情。长年的劳作让光军母亲变得憔悴,也患上了重病。但老人还是那样古道热肠,温厚待人。但人生的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在挺过艰难岁月后,老人的大儿子不幸病逝。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伤神至极。对任何父母而言,看着自己的骨肉先他们离开人世,那份彻骨动魄的伤心是致命的。老人在长子去世后的数月时间里有些神思恍惚。光军曾将母亲接到城里小住,可老人耐不住对老宅院的思慕又回去了。也许老宅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牵挂着老人的心;也许老宅院的一动一静、一进一出都暗含着某种前生来世的轮回……
冬日十一月的一个晚上,老人悄然咽下最后一口气,静静告别人间。她把一辈子的辛苦、辛劳、艰难、担心全部承担,然后在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后,无牵无挂地进入另一个世界。在她身后,一座农家小院悄然安静了下来。
一群孩子寡淡无味地蹲在院子里。
一阵冬日的西北风吹着。
青石阶
枯黄季节,西北萧瑟而幽怨的目光无边无际地将我的记忆深深埋在灵州古城墙的影子里。那种拉长了形象的气息在城头一缕歇幕的夕阳里,渐渐将天空缓变成青红色,把蹲在枝头正在蜷缩的小鸟逐渐包围在黑暗之中。放眼望去,夜的影子和我的失忆相去甚远。那份滞留在心底的忧郁正把自己装点成岁月风蚀后的空濛。
是谁轻轻离开自己的心灵,将语言的苍白抛置在远方的怀念中?是谁轻飘飘地离去,让一缕化不尽的默然停留在青石阶无往的沉默中?
敞开大门的灵州古城没有过往遗客的踪迹。那些作了古,成了一块荒漠孤冢的灵魂,早已在人们的历史中积累成厚厚的纸簿,搁放在城市最隐秘的地方,不断地枯黄、落尘。关于青石阶的传说仅在城市残存的古城墙边留下一丝剥蚀后的苍凉。河之洲的日子已经沉陷在长流不断的大河中,成为人们空想时的口凭。至于青石阶的故事,仍然没有丝毫瓜葛。居住在城里有了一把年纪的人们在时代变迁与进步的时光里品尝岁月无痕的美好。
青石阶,谁也无法说清的往事。
青石阶,月落东山后由不住的伤痛。
那些已过了些时日的洪涝记忆,在人们的目光里成了一份说不清的表情。偶有淘沙的人用机器打捞河之洲的沉沙时,从河底淘漉上来的青石的影子让打捞者说不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青石阶,沉珂在大河之底无语言说的沉睡岁月。那些早已成为往事的风貌已无法勾兑城市古老的传说。包括城市人们的目光陷入一种纯粹时,也回想不起先民存在的位置。枯黄季节如期而来。我在城市背后的影子里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表白自己对青石阶的崇敬,而内心那份说不出的隐忧让自己由不住地叹息。
隐居诗人像一个无边的影子在天边深情地洞视着一切。
他流涎着世俗口吻,对人讲述作诗时的快乐和幸福,并鼓动自己周围的诗友和他一起做一些让人们看不懂的诗篇。我看不清他诗篇里的意思,却感受到一股股大行其言,好不威风。在我客居他的空间时,隐居诗人无端地把自己的诗篇丢给我,意思是让我能够在他的作品里看到一个时代的声音,能够看到一个沉默诗人的价值和事实。可我看了半天,也没有弄清其中的意思。无意间,我对诗人说,你知道青石阶么?青石?隐居诗人听后默然许久不能说话。良久,他抬起头来对我说,青石就是妄语,就是诗之妄。
诗外的言语让我惊诧于诗人的诉说,也被他的一番见解所迷惑。
那是诗之外的妄语,一个诗人的虚妄。青石阶的真实被多少妄语所埋没,又为多少失忆所遗弃,以至于岁月洗礼,被人埋藏在一种面目皆非的境地。城市里行走的人们早已忘记了过去,并把现实生活格式化成诗体之外的形式,简单着自己的生活。有的故意制造些程序,设计各种圈套,让无数生活在现在和未来的人在自己的行径里看不清方向。
青石一如既往地在沉默中幻化着风景,也在人流的淡忘中失去风致。我曾无数次追念城市的古老,也曾翻阅无数古文片牍企图寻求关于城市最后的青石痕迹,但在手与心灵之间却无法找到那些已被时代所遗忘的印记。青石的记忆仅仅凭老人的诉说不断在我的灵魂之间流淌,并让我在青石与城市的瓜葛里一遍遍将新近发生的故事作碎成昨天的梦想,有时还用某种特殊手段让故事模糊人们的视线。
枯黄,一直是枯黄。
我听得见现在,却看不见未来。夜的包容里,现代气息的华灯将青石与隐居诗人的有关联系全部化为无妄的浮躁,形式化地跃动在被尘世淹没的行列中。躲在城市偏隅一角又被人们以各种借口剥夺去斑驳陆离痕迹的古城墙,无声地隐咽着被遗忘的伤痛。那些先前还辟立立的青石如今早已被人们抽空,用做盖房子的下脚料,筑在了一些谁也不知其真实价值的平凡人家的房底下,并在不断的人情世故中渐渐风蚀。
青石阶的日子就这样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隐居诗人抬起头,也不过是一脸深深的痕皱。先前所说的诗之虚妄在青石的消殆中,让树上的小鸟振翅一带而飞。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曾经崇敬的记忆莫名其妙地散落成枯黄季节的叶片,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