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见过一些女人,对什么都无所谓,哪怕雷劈雨打也无济于事。她们受了很多苦,经了很多难,可在人前总是笑着,从来不把自己的苦难说给人听。她们还受了些诽谤遇了些难缠人,可从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里,脸面上从来都是一种泰然自若。难怪一些如花似玉、一些面若桃花、一些奇丑无比、一些心思迥异的女人命运不同,遭遇不同。
女人是水,不时在平缓流淌中淌出一股股和睦的清流,淌出一泓泓迷人的芳香,也流淌出一汩汩令人无法理解的忧伤。女人过日子,有时累赘,有时繁冗,有时单纯,有时杂芜。女人喜欢独立于男人之外,常常按自己的想象把命运织成自己喜欢的色彩。可往往,这色彩由不得自己。男人看女人总是不一样。有的把女人看成花瓶,搬弄来搬弄去;有的把女人看成受苦的,让承受这个承受那个;有的粗暴自大,羞辱作践女人。在一些相对落后而又思想愚昧的地方,常常会有一些女人惨遭男人的蹂躏与羞辱。那些男人不是将女人玩了打了骂了,就是把女人害了毒了杀了,以致不少女人最后逃了跑了疯了狂了哑了聋了废了死了走了。
女人的命运在岁月中常常会生发出种种扭曲。而扭曲的背后,是男人世界的权利作怪。但往往,当男人自以为是的时候,男人小的就像枯草。某些关键时刻,男人还不如一个女人。一些女人在大是大非面前表现出的某种沉稳和从容,远比一个自命不凡的男人强。她们处变不惊,她们泰然自若。男人面临打击报复,她们以宽广的胸怀包容他;男人突遇磨难,她们用温存的气息感化他……女人像一缕缕阳光照亮了男人世界最脆弱的地方,也用寸寸柔情带给男人以坚强。
然而,男人的忘情却又经常伤着女人。男人在女人那里得到了安慰,得到了满足,但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当他们重新从困难中摆脱出来时,有些男人不自觉地张狂心理再次贲张。以至于又干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可女人还是忍耐,还是按照男人的意图一步步过着自己的生活。她们知道和男人一起生活必然要遭遇的事情,也知道生活非要在反复的纠葛中一次次激化、安静又激化。女人仿佛洞悟人生一世的意义,也明白有些生活的道理。她们尽量地用简单的办法处理生活中比较复杂的事情,也尽量地用自己的双手改变着生活中的不适。她们不需要做那些男人们胡思乱想的事情,也用不着去管男人在外面的一些烂杆事。她们懂得,生活就是人们在平铺直叙的岁月河流中不断演绎幸福与痛苦的喜忧场所。你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迟早也会出现那么一刻。
时代变化了,一些不安分的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想和男人一比高低。她们哪里能和男人比。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本来就让她们有些目不暇接,更让她们难以更深地融进去。有些试图以青春的某种方式出卖灵魂来换取一时的富有,可往往失去的是自己人生的整个意义。尽管她们有着崇高的理想,也有着积极的人生追求,可这个世界让她们生活得太难太难。有些已不是物质上的困难,而是精神上的困难。
女人不是想象出来的。女人的生活更不是想象就能知道的。
王鬼子
王鬼子嘴啐,有啥事沉不住气,动不动就给捅了出来,闹得满大院的人都对他有点看法。好在大院里的人素质高,闷着气不说。反正各有各的想法,谁也不愿意把别人的事担到自己身上。有些个人为了面哄人,碰上王鬼子,便友好地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老王啊,近来身体可好?没闹胃病吧?”然后哈哈大笑地一走了之,只留下王鬼子一个人呆在车旁独自弄嘴。
要说王鬼子人怎么样,那在大院可是个好人。他人品正,敢说话,见什么不惯的事儿,就张嘴主持公道。刮风下雨,王鬼子从来不误事。他屁股底下的那辆吉普车也实在太皮实,老不坏,单位领导也就将就着能跑一天算一天。王鬼子老骂吉普车:“你他妈的快退休呀,好让我也享受享受好车的感觉。”因为满大院的年轻司机都跨上了新车,还一个个洋洋自得地夸耀自己单位头儿的本事,好像有本事的领导都能想法子搞上新车。他们开着单位的车,拉着领导东奔西走,俨然一副跟官得福的威风样子。王鬼子呢,单位穷,又是个没人注意的小单位,别说拿钱买车,就是领导想找个机会站在某一个场合的主席台上,都还是个问题。王鬼子就这个命。经常开着吉普车,动不动走到半浪,别的车跑得没影儿了,自己还在后面磨蹭,老挨领导奚落。王鬼子也真是,一听这话,满肚子火出来了:“有本事当个大官去,给我整个好车来!自己没能力,还把尿盆子往我头上扣。”瞧瞧,这就是王鬼子。好在领导脾气好,听了这话,也不多言传。但时间儿久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王鬼子还是开着那辆破吉普。
王鬼子天天在盼:快换新车吧!
王鬼子嘟囔着:什么烂车呀!
王鬼子气上来了,对着方向盘使劲地骂着脏话,有时也不顾车上的人开口就骂。
王鬼子开了几十年的车,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就是车子没动弹,连王鬼子本人也没有变过岗位。包括他开的那辆吉普车,到了报废期也没见上头有什么文件要求。
王鬼子一肚子气。
新来的局长姓王。因为眼睛眯缝,有些领导便明里暗里给王局长取了个外号,叫王眯子。
王眯子坐上了王鬼子的车。王鬼子拉上了王眯子。两个人合在一起就叫:眯鬼子。王鬼子的车一进大院,年轻的司机就笑话:眯鬼子来了!王鬼子也不在意,反正局长在后面坐着。
王鬼子便和年轻司机们闲谝。谝东扯西,拉南说北,昏天黑地。王鬼子笑呀笑,笑呀笑,不是笑弯了腰,就是笑出了泪。
一群司机胡吹冒料地谝。关于自个儿的风流韵事,关于领导的地下活动、人际关系,等等,通通抖了出来。司机们说的时候,有些无意,有些有意。无意是冷不丁冒了出来,有意是让别人知道自己当司机没跟错人。反正,司机师傅们一比,比的是部门的势力,比的是领导水平。
王眯子从楼里走了出来:“老王,下乡!”
“好咧!”
王鬼子等王局长一上来,一拉引擎便直奔了出来。
剩下的司机在后面继续谝:“这对眯鬼子,不知道又干啥去了。”王鬼子为王眯子开车的时间不长,两个人的心思还拉不到一起。两人走在一起,也不过是相互应付一下。至于谁干些啥事,两人互不干扰。要不是王鬼子资格老,王眯子早就打起其他主意来了。王鬼子也不省油,老在背后把王眯子的事透了出去。
二王拉不到一个槽上。
路上,王眯子突然开了口:“老王呀,过几天局子里要开个表彰会,你看,是不是把以前的几位领导请来坐一坐呢?”
“请,请,请啥呢?到现在连车都没换上,请他们干啥呢?”一句话,把王眯子呛了回去。
王眯子坐在车后座上,一言不发。
过了几天,王眯子把王鬼子叫到办公室:“老王呀,你今年快五十了吧?”
“嗯。”
“是不是歇缓歇缓?”
“这是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车也旧了,也该大修一下。再说,你也开了这么多年的车,好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
“要是这么说,也行,反正换了新车我再上班。现在都是领导说了算,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
王鬼子把车开到大院后面,让车场的人维修去了。自己呢,则天天蹲在家里,大门一关,二门一锁,心上没事地独自乐去了。
一天,局长秘书来到王鬼子家:“王叔,局长说让我把车的钥匙和其他本本拿回去,说准备换新车呢。”
王鬼子一听,乐了起来:“这狗日的还真行,没几天功夫就把车弄来了,还真不敢小看这家伙。好,这回新车接回来,我他妈风光几年再说,反正还有几年时间,能开上新车也算自己没白混。”
王鬼子顺着秘书的意思把车子本本全部交了。
秘书拿着本本走了。
王鬼子天天盼着新车来,有时还能梦见自己开着新车四处风光的样子。有时,他站在镜子前,模仿着开车的样子,很得意地噘起嘴,吹着口哨。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过一段时间,王鬼子觉得不对劲,就怀着一片狐疑走了趟单位。
一进大院,停着些新车,其中有几辆像是几天前才接来的,还没有挂新牌照呢。有辆越野车更是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王鬼子走进大院,几个年轻的司机打着招呼:“老损不在家待着,跑这里又显阴啥来了?”
“咋了,回家睡两天觉都不行,龟日的才几天就勾子朝天———噘起来了。”
“你不是退休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哪个孙子才退了呢!”
“那怎么新车让别人开,咋不让你开?”
“谁开了?”
“你的前任局长王栓子的儿子王宝子。”
“……”
王鬼子一听,血涌了上来,大踏步地走进王眯子的办公室:“你啥时叫我退的,我哪点得罪你了?”
王眯子笑了笑:“没得罪,没得罪。”他随手把桌子上的日历录音器按响,只听里面传出了那天王眯子叫王鬼子商量车报废的问答:
“老王呀,你今年快五十了吧?”
“嗯。”
“是不是歇缓歇缓?”
“这是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车也旧了,也该大修一下。再说,你也开了这么多年的车,好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
“要是这么说,也行,反正换了新车我再上班。现在都是领导说了算,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
录音一完,王眯子说:“你听见了么?这都是你说的,不是我胡搞的。”
王鬼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也没有办法。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拉了好长时间的领导竟然有如此之高的劝退术。
“不过”,王眯子和善地说,“老王,你以后可要管住你那张嘴呐!”
嘴?
王鬼子有点呆。
以后,刚过半百的王鬼子几乎天天都在家里站在镜子前模仿着开车,毕竟职业让自己的动作习惯了。
杂想
点燃一根烟,耳根依然有些发疼。
我回了一趟乡村,但脚步依然没有抵达老家,只是徘徊在她身边,远远望着。另一个村庄里的心情已经久违了,想过去,但又被阻止。童年、少年、青年,曾经血脉相连的土地,此刻变成了遥望———只有咫尺的距离,却难挪步过去。
乡村正午的阳光十分灿烂。村庄所在的这片土地一览无余地延伸着平原的底色,平展展的大地如同少女裸露的腹部。那两个长在土地上的村庄形如少女鼓胀的乳房,对称地被一条排水沟相隔着。多年,一晃入冬,村庄就显现出如此的神情,缺了枝条,少了绿意,又多了些弯弯绕绕的村路。有时候,一骑摩托便把乡路上的尘土掀起;有时候,一群回家的羊能把屙下的羊粪蛋当作寻找家乡的记号;有时候,一个多少年都没消息的人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让人惊异……不管是谁,回家的心情总有一缕说不出的负担。谁都能在走出去与走回来之间看见自己的影子,都能看见乡村过去和现在的样子,也能感知到乡村今后的景色。许多回来的人年年在年节前赶早回去,上庙烧香祈求平安。许多提前放假的人早早回到乡村忙着炸油饼、弄面食,好让日子过得更红火。再穷再难,年前赶集都要花几个钱给儿女们买几身衣裳,或者开上三轮手扶从城里买上几蛇皮袋的苹果、花生、瓜子、大肉……只要有可能,多买些东西好好过个年是人之常情。
从乡村走出去好多年,我远远站在风景的另一头,望着乡村发呆。蜗居在城市的某一个拐角,时常对着窗户看天。好些时候,只顾了埋头,而忘了抬头,有时竟连最熟悉的天空也淡淡飘在脑后。我不知道自己的低头何以到了这种地步,只想尽可能出去走走,以便找回些属于自己的感觉。可走到哪里呢?走到哪里,都有陌生堵在胸口。不是面孔的陌生,便是对往事的丧失记忆。村庄头顶上的天空被炊烟浓抹成另一种样子,一个个老人先后离世,一块块自留地渐渐盖上了房屋,一条条排水沟渐渐淤成了新地,一个个初长成人的闺女又前脚跟后脚地嫁了出去,还有一个个后生拗着长辈的呵斥逃也似的进城打工去了。
一个村庄,只剩了些风传的语言和残断的故事,将过去、现在和未来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