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一直是灰色。本该属于他们的美好生活，至今仍然需要他们挣扎。本该下山体验另一种生活，至今仍然需要他们固守山上。当时过境迁的借口一次次改变人们的选择时，一个时代所引发的新型崇尚目标已经早早地与他们无缘了，甚至将某种社会性压力一股脑儿地转移到这批人身上。你看，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说话艰难；你看，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染上了各种说不清理由但又无钱可医的慢性病；你看，他们听到有人了解他们的情况时不自觉地流下了一串串泪水……他们同样作为人世间的一分子，却只能眼瞅着、耳听着外面的世界。他们早早把自己变成了一种只适应黑色生活的生命，同时也把自己的后代培育成一个个能够顽强适应灰色生活状态的生命。在他们的想象里，地下温暖而充满危险的生活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口活，是他们背井离乡寻找梦想的地方。然而，当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的苦难生活频繁光临他们的生活时，当一个又一个通过攀升而发生命运变化的人一次次含泪告别他们时，下山，仿佛是一道鉴别人与人生存状况的标尺，仿佛是一个裁决人命运的判决书。当国有企业改制将大批挂上官衔的人物送下山的时候，那些曾在地下煤坑里没日没夜往出掏煤的人仍和他们没有工作的家属、无钱到山下享受好的教育的子女一起，共同守在充满煤味的山上。也许在他们的期望里，那种逃脱黑色的冲动一直很强烈。然而当真的选择下山的时候，又有谁能把他们的后顾之忧全然地放在心上？
许多矿工以及他们的同伴经常地望着小山沟，无声又无声，发呆又发呆。他们年轻的身体已经在佝偻的苍老中，天天重复着最简单的生活。可是，又有谁在一张张困惑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当他们告别阳光走到大地深处的黑暗时，不少矿工曾经试图在黑暗中改变命运。然而，当吊车一次次沿着吱扭的声音从地下上升到地面上时，他们拼着命挣来的钱还不顶一次看病的费用。
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这是一种怎样的现实？当我面对这片陌生土地思索时，竟有种莫名的伤感。
在灰色的天空里，散发着一种揪心的疼痛
如果你想知道贫困家庭的生活，你到石炭井看看。
如果你想了解吃菜根的故事，你到石炭井看看。
如果你想感受矿工灰色的日子，你到石炭井看看。
如果有你很长时间感受不到一种良心的震撼，你到石炭井试试……
走进石炭井，过去的辉煌早已散发成一种怀旧的记忆。在这片狭长的小山沟里，每一个人都能体验到与自己生活完全不同的一面。即使你用一种散漫式的目光审视，你也会有说不清的滋味。这条叫石炭井的小山沟，面貌已今非昔比。它的冷清与衰败让你不敢想象这里的人们是如何坚硬地生活下去的。当张师傅的车缓慢地在矿区行走时，我们试图通过每一个人的面色以及他们的诉说，能够看到一种真实的生活状况。然而，当我们走进他们中间时，矿区的生活超出我们的想象，也出乎我们的意料。
石嘴山第十一中学一名初三学生的家处于矿区的一个小山坡上。由于孩子上学，只有四十多岁的母亲葛立华一人在家。进得小院，拣来的煤块将院子堆得严严实实。除了两间房，别无其他。屋里，一片陈旧。在住人的屋子，靠着火墙的大床占据了一半地方。环视屋内，没有电视，只有几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左右、刻写着矿区企业名号的桌椅算是最贵重的家具了。而另一间小屋被分成了两半，后半间阴暗潮湿，见不到一丝阳光，白天的时候也要拉灯才能看到东西。这个后半间立着一张上下床，屋顶上的木椽已经朽折，稍微注意一下，还能看见射进来的阳光。我特意揭开葛立华家的锅灶想看看这一家的生活到底如何。当揭开位于门口的一个小锅盖时，锅里还有一点稀饭。锅台下面，是葛立华刚刚用一块钱买来的一小袋小白菜。葛立华说，能买这点菜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听葛立华的诉说，我才知道，这个母女三人相依为命的小家已经三个月没有吃到肉了。即使在春节，她们也只是买了两斤肉过了个年。
这是一个典型的矿工家庭。
当我们坐下来与葛立华交谈时，才了解，支撑这个家庭下井挖煤的男主人早在1998年的一次矿难中失去了生命。失去男人，葛立华和两个孩子一下子陷入了生活的困境。男人遇难后，葛立华想走出矿区，可能走到哪里呢？自己没有工作，也没有一技之长，走出去又是何其艰难。想回娘家也不行，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更为艰难的是，葛立华得了一种心脏病，这些年来已经背上了三四万元的债务。而现在，男人的离世让她更没有办法去偿还这笔债。种种原因，葛立华没有走出矿区，依然带着两个孩子坚守在矿区。像这样的家庭在矿区还有一些。在矿区，很多家庭都是一人下矿挣钱，全家吃饭。如果碰上瓦斯爆炸、巷道渗水，一次矿难有可能让几个家庭衣食无着，陷入困境。
葛立华一家就是这样。当男人遇难后，这个本来收入就很低的家庭失去了顶梁柱，也失去了过去虽然贫困但还能过得去的生活。如今，葛立华仅仅拿着140元的低保费与两个孩子生活。如果不是学校对两个孩子进行学费减免，恐怕这个家庭早就失去了希望。在这个家庭，只有孩子还是一线希望。大人失去了生命，家庭陷入了困境，但再苦再难也不能让孩子受委屈。为了支持孩子上学，葛立华省吃俭用，用每月140元的低保费维持着这个三口之家的正常生活。有谁能想象得到，每月140元对一个三口之家，能起到多大的作用？然而，极度的贫困对这个家庭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了。她们对贫困早已麻木，她们对生活的向往早已置之身外，只有一丝活着的勇气还支撑着她们。
一种倾听能让心灵为之震撼，一份同情能让人产生强烈的责任。面对这样一个个特殊家庭构成的特殊群体，我们以什么样的责任才能改变他们的现实，改变他们的命运？
当石嘴山市第十一中学党委书记马新民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气诉说办学的经历时，我突然发现，人间经受痛苦最多的人，改变命运的力量最激烈。在几乎废弃的矿区，不仅葛立华一家困难，还有更多的矿工家庭面临重重煎熬。在马新民领导的石嘴山市第十一中学，全校2045名学生中，竟有423名特困学生！这相当于全校学生的20%。为了让这些特困学生不因贫困而失学，为了点燃矿工子女走出去、改变命运的希望之火，马新民和他的同伴们固守在这片已经撤去很多单位的矿区，依然用他们对事业的执著、对矿工子女的期望继续工作着。然而，他们能坚持一二十年，那么后来的人们能不能坚持一二十年？这都是一个问题。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当一个时代用自己特殊的价值观念把一批人留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另一个时代的价值观却不能把另一批人留下来。这是现实的选择，也是人情的选择。在与马新民的交流中，这所学校已经有几十名教师从山里走出去，到山下的学校去教书。他们的离去很无奈。在一个以经受艰苦为主的地方，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愿意把自己的生命留给苦难。每一个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每一个人都有让生活过得更好的愿望。可这个叫做石炭井的地方，在经历五十年后面对资源枯竭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愿意把自己死死拴在一个地方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人心都是向上的。当我们在倾听中感受一个矿区前前后后的变化时，脚步和心情变得很沉重，以至于经过矿区每一个如同营房的矿工家庭的门口时，我们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走过几个矿工家庭后，我们来到一个名叫翟广朝的高二学生家里。其实，翟广朝的家也是一个矿工之家，只不过是一个木器厂废弃的三间厂房。走进翟广朝的家，屋子里黑黑的，几样家具都是过去矿区企业的办公用品。翟广朝的床是一张木板床，用的书桌是一张掉了门的写字台。掀开锅灶，是用笼蒸的馍。那位在矿难中侥幸活下来但还受各种慢性病折磨的父亲已经失去了一定的劳动能力，现在仅靠给单位打扫卫生挣的每月400多元/月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尽管逃过了矿难，但这位才五十多岁的父亲说话十分吃力，只能通过一星半点的结巴语言给我们讲述他们一家的困难生活。而这一家的女人，为了两个孩子的生活，每天出外捡破烂多挣几个小钱弥补生活的不足。此情此景，让人无法抑制内心的不适。但面对活生生的现实，我们心痛。
走过一个又一个家庭，走在矿区的一个个角落，心情越来越沉重。对比外面的世界，位于贺兰山沟里的这个矿区的面貌让人不敢想象。然而，这一切又都是真实的，存在的。尽管他们与我没有多少联系，但人世间的心灵相通却让我为他们的贫困扼腕。抬头看天，矿区上空正散发着股股灰尘。而此刻，我的眼神在凝视间突然有种湿润。
夕阳西下，矿区依旧。在告别石炭井时，第十一中学的马新民书记站在充满灰尘的路边抓着我们的手说，一定要来啊！一定要来！这里的学生需要有人关心，这里的矿工需要有人帮助！
是啊，这是一个特殊的社会小环境。他们经历过了，牺牲过了，但他们不能被遗忘！
同在一片蓝天下，只因为他们的生活被灰色笼罩，他们的一切就被某种视线遮掩了。
走出石炭井，我深情地回望去时的路。那一辆辆拉煤车依然轰鸣地奔走在山路上，还有许多人，踩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行……
我想了很多，可眼前浮现出的很多人都沉默着。他们没有一句话语，仅有的是一份承受。
石炭井，挂在记忆深处的一个灰色印象。
东行漫记
题记
我们眼睛看到的，有时并不能代表一种正确；我们思维所触及的，有时并不能代表一种真理。倘若轻率做出结论，由此产生的后果很可能被现实的质疑所推翻。无论是已有的经验，还是最新的理论，只能作为一种比较式的参照，间或地影响某些行为、观点或措施。因此，想要干成一些事，最根本的还是要结合实际做出自己的选择，奋发有为地去做，充满自信地去努力。这点上，我相信小平同志的那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深入实践，反复揣摩，才能搞懂一些我们并不熟知的事情，才能暂时地明白其中的规律，才能更好地通过“他山之石”为我们的发展提出一些有益思路。
由是，这个春天多了一些意义，多了一些责任，更让人在倍受教育、启发中倍感职责的压力。从3月12日到23日，我随同史杨、江涛、本学、鹏程、瑞军、立夫等人东进南下，前往广东、江苏、浙江进行了为期12天的现代服务业考察。尽管自己是第一次去东部，但12天的考察让我不敢随便放松自己绷紧的思考之弦，不敢随便收缩学习的目光，只想尽全力把视野里的一切留存了下来，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来展现另一片地方的发展现实。
12天，紧紧张张的12天，人生感受非同一般的12天，如同一场现实与探索交织的梦，不断地撞击着我的心灵，也让我在反复思考之间，望着宁夏的方向，涌起一股又一股的思考冲动，用笔记下一天又一天的粗浅想法。行走在粤苏浙大地上，每一天的感受都是新的，也是特别的：当越来越快的现代化进程强烈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时，当大浪淘沙般的潮流逼得人们改变现实时，一个人群要想与周围环境相适应、相联系，必须要睁开眼睛看世界，奋起全力来干事。而身处时代潮流中一个人，不再是单纯的孤立者，而是深深融入社会分工的一分子或某一个重要环节，其行为方式必然要与经济社会的各个领域发生更为密切的关系，必然要在社会分工中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由人的处境联想到一个地区，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能拘泥于自己所设的圈套中，必须要“跳出五行”、“眼光朝外”，通过比较来探索、寻找符合自己的发展之路。而要寻找到这样一条路，需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需要放宽眼界，解放思想，冲破束缚，以科学的精神、负责的态度、务实求真的作风，超前大胆的决策和敢于负责的信心来推动。特别是对我们这样一个欠发达地区，必须要有“陷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直面现实，大胆向前，绝不能因区域性的落后而失去信心，绝不能因阶段性的滞后而轻言放弃。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一路写。每当笔触在深夜与凌晨的交织间形成匆匆的墨迹时，内心的踏实远胜过走马观花式的游历。
云之上
说来惭愧，此次去南方，是我第二次坐飞机。登机的一瞬间，兴奋中依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记得头一次坐飞机是2005年10月与万仁兄一块去新疆考察科技特派员工作。飞机从银川河东机场起飞的时候，心跳都有些加速，生怕飞机一下子掉了下来怎么办。可担心对于一个见识不广的人来说，总是多余的。那次坐飞机是沿着黄昏往西行，等到了乌鲁木齐，天都黑了。从空中往下看，也没有多少风景可以领略。后来从乌鲁木齐往回返的时候，又是搭乘夜间的飞机，仍然没有看到什么，感觉中有些遗憾。
此番随同史杨先生一行七人去南方，搭乘的是海南航空公司HU7847航班，先从银川河东机场至西安咸阳机场，再转至广州白云机场。早晨8：40，飞机正式从河东机场起飞。随着飞机的逐渐上升，坐在机舱里的我有种“扶摇直上重霄九”的感觉。机身稍微有个晃动，心就悬了起来。好在同行坐在一起，又谈笑风生，便不是那么紧张，倒是像坐客车一样的随意了。透过机窗往下看，毛乌素沙漠大片的流沙层叠如浪，鄂尔多斯台地间的沟壑形同龙爪，纵横交叉……已经是春天了，云层下的大地还是一片枯黄，一派荒凉。伴着飞机的爬升，我的视线渐渐被气流遮挡。不一会儿，跃上气流层的大飞机终于驶入正常的航道。
坐在强大机鸣声的舱内，我的双耳有些失聪，便使劲鼓气。再往外看，云上的太阳无遮无拦地照射；机下的大地已被棉絮般的云层替代。沿着飞行的方向，形态各异的云层若翻卷的麦田，若纷乱的鬓发，若枯朽的胡杨，若澎湃的海浪；还有些突兀而立的黑云，似山峰，如天将，若酣睡的佛祖，如青面缭牙的鬼脸……云上，大片的风景迥乎世间，宛若另一重超脱世界。想想吴承恩笔下的神仙们，能到此等地方过他个千百年，也够意思了。
中途转客，飞机在一个小时后徐徐降落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再看，春雨迷蒙下的咸阳机场周围，各种树木已经拔节吐绿。才一个小时的空中距离，宁陕之间的气候差距竟如此之大。临走前，宁夏还是阳光灿烂，而到了咸阳，竟是小雨纷飞。也不知广州此时是否也在下雨。乘务员要求飞往广州的客人不能下机，我们只好呆在机舱里随便聊天。几个人的烟瘾犯了，想下去抽烟，可又不让下机，只好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