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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末日终降临(1)

盛世易主的新闻大幅度被渲染。

先前盛世由华夏、万京以及蓝天三家公司支撑,盛世一夕易主,也造成了华夏和万京的股票动荡。蓝天成立时间短,未到法定的三年时间,所以还没有上市发行股票,再加上公司已经倒了,也谈不上殃及与否。

而杨慕清却被警方传唤。

有人举报他的经济状况很有问题。

整个问话过程,杨慕清只说了一句,“有证据你们就抓我吧!”

很明显,警方确实证据不足,命其不准出境并随时等候传唤后将关押了四十八小时后他放了,然而警方的搜证工作却也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杨慕清却显得很从容,似是早就料到,并没有太多诧异忐忑。

杨慕清刚刚被放出来,下属回禀,“少董,唐小姐要走了。”

杨慕清眼眸一凝,步伐加快上了车。

唐婉在近日里又住回了城北的老园子。

本不想住回来的,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事情发展走到这个地步,唐婉早已无颜面再去见雷绍衡,她再一次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离开。收拾好行李,她就要离去。唐婉提着行李,不顾下人的阻拦,呵斥着他们,往门口的方向毅然奔走。

杨慕清却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

两人在大门口撞了个正着。

杨慕清看见她要走,胸口猛地涌起一阵怒气,他冲过去就夺过她的行李,狠狠扔向一边。唐婉哪里抵得过他的力道,被他这么一甩,抓不住箱子也罢,人也往后退了好几步。唐婉望向杨慕清,她的眼睛也红了起来,“杨慕清,我要离开这里。”

“我不准。”杨慕清道。

“我要离开你。”唐婉又道,那样认真,“一定要离开。”

杨慕清抓着她低吼,“我说了我不准!”

“那就让我死吧。”唐婉很是心灰意冷。

杨慕清心中顿时大骇,他和唐婉这么多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没有将死这个挂在嘴边过,可是她今天却说了。他不曾想过,留在他身边,居然会是一件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这一场拉锯战,究竟是谁在克谁,经历数年沉浮后,已有了结果。

唐婉单薄的身体在轻颤,可是她站得很直,坚决地告诉他,她不会再和他在一起的决心。

杨慕清紧盯她的目光,却忽然柔软了几分,夹杂太多痴缠,“非走不可?不能为了我留下来?”

唐婉眼眸一睁,莫名难过起来,“不能。”

杨慕清望着她就没了声。

唐婉瞧他半晌时间,而后有所动作,提起被他甩在一边的行李,重新收拾好继续离开。

杨慕清望着她走过他身边,他的手弯曲了下,却没有抓住她,任她走了过去。

唐婉已经慢慢越过了他。

下属却在此时接到一通电话,而后回报,“少董,有唐小姐的弟弟唐志奇的消息了。”

杨慕清竟是喜不自禁,狂奔而出冲向了那走远了些的身影。他再一次抓住她,唐婉回过头来,他在喊,“唐婉。”

唐婉听见他说,“志奇有消息了!”

唐婉的弟弟唐志奇于缅甸边境因贩毒被捕而被遣送回国,唐志奇回国后,公安局这边一早就打过招呼,只要有这个人出现,就立刻告知。唐婉听到唐志奇还活着,又是欣喜又是惊诧。

杨慕清立刻去派人查探,随后动用了所有关系,派人护送唐婉前往唐志奇被关押的泰城。

临走这日,杨慕清并没有随行前往。

上了车唐婉回头望向他,杨慕清就站在车子外边,伫立的那道身影像是一株大树。

唐婉将车窗升起,没有多说什么。

她也不问他,怎么没有和他一起去。

只是以为,他是有事要办无法抽出身。

车子即将开动,却有人敲了车窗。

唐婉见是杨慕清在伸手扣响,她再度将车窗降下了些。杨慕清高大的身影占满了视线,她瞧见他的俊颜,有些踌躇而惶恐,杨慕清弯下腰,他的手轻轻碰触过她的脸庞,低声说道,“唐婉,我不想你走。”

他的身影在唐婉面前闪了过去,却有一种渴望在心里悄然滋生。

泰城是边境城市,并不富饶的城市,人口也不多。

唐婉到达泰城后果然见到了唐志奇,唐志奇变得又黑又瘦,一双眼睛混沌,在见到唐婉后,激动得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才回神喊了一声“姐”,唐婉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止不住的哭泣,唐志奇亦是没有忍住,哭了起来。

寒冷的冬天果然到来。

探视房里,两人哭成了泪人。

泪水却是温热的。

春城的局势依旧很乱,杨慕清第二次被警方带去问话。

而微安一行在入主盛世之后才发现其中大有文章。

右荃骤然发现盛世已经被人暗中做了手脚而掏空了所有资金,现在不仅是个空壳子,甚至还负债累累。而这些账目都作得非常取巧,根本就找不出半点漏洞,就好像是挖了一个不可见底的洞,等着他们跳下去。

面对银行一天十几通的催债电话,微安终于不得不临时召开紧急会议。

参与会议的仅有启烈以及右荃两人。

脾气最为暴烈的启烈忍不住踢到了会议室的椅子,怒气冲冲道,“没想到,末了居然被人摆了一道。我们千辛万苦,不但没有弄到钱,反而还要替别人还债。那些老不死的股东们居然也开始闹了……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右荃也皱起眉头,没有想到这盛世内部乱成这个样子。

启烈还在骂骂咧咧发泄。

“闭嘴。”微安呵斥道。

“这事儿该和寰哥说一声吧?”启烈吼道。

微安眯起眼睛,“不许说!”

“大小姐?现在都什么节骨眼了,要是不说,我们这儿该怎么搞?”启烈又是大吼。

微安的声音很硬,“谁也不许告诉他!”

微安在大力收复盛世集团最后的决策举动上,并没有和寰哥商议知会,一意孤行造就了今日的下场。寰哥正在缅*甸帮会处理事宜,一人无法分*身,这里本来由微安接手处理,只是幕后还是由寰哥操*作流程。而此时,盛世果真被收复了,但是问题接踵而来,他们扑了个空,被摆了一道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小姐,干脆我去宰了那姓雷的算了。”启烈气愤不过,恶狠狠地说道,凶*相毕露,异常阴狠,“设了这么大个全套让咱们钻,到最后他们却安然脱身,把我们陷在这个泥潭里面……”

“谁也想不到会来破釜沉舟这一招。”一直少言的右荃开口说道,心里却也对那个男人有了几分佩服,“原以为盛世是他一手做起来的,必定做不到这么绝。没想到他真的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用四个字来形容他,那就是狠绝果敢。

“他*妈的狡*猾的小人。”启烈脱口大骂,忍不住又是一脚将另一把椅子踢得飞了出去。

微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启烈再大的怒火也只能先按捺下来,乖乖的扶起椅子坐好,望向垂眸的微安道,“大小姐,现在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微安突然想起前几日那个男人所说的话。

原来所谓的末日降临,就是这个意思。

双手搁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微安修长漂亮的十指相抵成塔状,深沉的目光缓缓闪过会议室的两人,缓缓说道,“事到如今,我们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撤,要么继续扛。”

“继续扛?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钱。”启烈微挑眉,手指叩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杨慕清那边只怕现在也指望不上,听说他被人举报经济方面不干净,警方已经介入了调查。若咱们继续跟他接触,只怕也会引起警方的注意。”

右荃神色凝重道,“大小姐,应该是那笔钱被发现了。”

“说到底,咱们只能撤了?”启烈浓眉紧锁,右手成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满脸的不甘之色,“我们为了今天做了多少努力,好不容易得到了,现在竟然就这么走?”

微安在此时不得不承认,这一盘棋下到最后,却是两败。

“他设好的局,本来就是个无底洞。”微安靠回椅背上,闭上眼睛淡淡说道,可是心里却有不甘,“就算我们有钱,恐怕也永远没有填的完的一天。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他棋高一着。”

雷绍衡,他才是最狠的操盘手!

万京娱乐城里,高调闹翻的兄弟三人组重又聚在了一起。

聂文诚玩转着酒杯,整个人极度放松的窝在柔软的沙发里,“那个微安大小姐正在焦头烂额,不过没想到杨慕清竟然涉*嫌洗黑钱。我原本以为,他会用那笔吞掉的款子。他也算是将家族利益摆第一位了,不想拉鸿丰下水。”

“大鱼没钓到,钓出了别的。”秦臻道。

鸿丰是杨家一手打拼出来的,若是动用的款子是跨江大桥那项目的钱,鸿丰也要完蛋。杨慕清之所以不用,也只是为了保全自家的公司。只是这么一来,杨慕清就自身难保了。这次想要脱罪,难上加难。

“那个女的能一步一步的这样逼进盛世,也不是个普通的角色,查不出什么背景,也不是春城人。”聂文诚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不过也亏了哥能想到这么釜底抽薪的计,现在他们得了个空壳,全是白费。”

雷绍衡安静的坐着,没有说话,面上也毫无胜利之后该有的得色,一如平常一般宠辱不惊。

“我是真好奇,杨慕清他们现在是靠不住了,那么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呢?”聂文诚单手支着下巴。

“要么宣布破产,要么继续往里砸钱。”秦臻想了想,“继续砸钱的可能性不太大,他们既然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便断没有再往里砸钱的必要了,毕竟,留下的摊子也不是他们用钱就能补得了的。”

“他们也不是蠢的,该知道弃军保帅。”聂文诚笑道,“我看那个微安对盛世这么来势汹汹,舍不舍得弃掉还是个问题呢。”

雷绍衡淡淡的笑了笑,朝他们二人遥遥举杯,“她会弃的。”

秦臻抬眸,“那个女人的背后,还有谁?”

秦臻一句话,问住了两人。

这也是雷绍衡所想要知道的。

从娱乐城出来,雷绍衡站在街边,看着五光十色的霓虹,忽然有些倦倦的迈不动脚步。

何易将车开了过来,他矮身坐了进去。

“雷先生,回瑜园吗?”何易看着一上车就似极倦怠一般闭上眼睛的雷绍衡。

“去事务所。”他沉声说道。

事务所里早已没有人了,巡楼的保安看见他有些惊讶,忙问有没有他帮得上忙的地方,雷绍衡只淡淡的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需要他的帮忙。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往椅子里一坐。

夜里很安静,雷绍衡坐了片刻,目光定定的看着办公桌上那只玻璃糖罐子。

月光温柔照下光芒,瓶子里全是琥珀色的粽子糖,麦芽糖汁凝成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白银月光,粽糖是明亮温润的色泽,他瞧得出神,便打开瓶盖取了一颗来尝。登时口中满是粽香,甜糯到不可思议。

连雷绍衡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竟真的容忍这只罐子大摇大摆的一直呆到现在,更别提事务所里的其他人,在初初见到与他办公室昭然不搭的糖罐子时复杂的心情了。

他淡淡逸出一抹笑,将糖罐子护在掌中,似无限珍惜的轻抚着光滑的罐身,神情慢慢变得柔软。

想起那些过往,想起那一段一段往事。

雷绍衡嘴角的笑容,不自觉也愈发飞扬。

这个时候,她又会在做什么?

雷绍衡开了盏小灯,粉色的手机在掌中握着,拇指触过开机键,迟迟没有用力。

许久,他只是收好手机。

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一旁的报纸上,雷绍衡眉头倏地一紧,将报纸抓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一副不太清晰的照片上。

那是一桩凶杀案,死者躺在担架上覆着白布被抬出,满页的警察在阻挡,可是围观的众多群众中,一抹小小的身影,只是小半个侧脸,甚至都瞧不清,但是那神情冷漠如雪,似是记忆里的谁。

他的眉头愈发的紧了,连呼吸似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雷绍衡死死盯着那报纸,盯着那小半个侧脸。

云覆月,夜色几近深不可见。

盛世集团刚刚易主却又陷入新的危机,而此事也被人捅了出来,新任董事微安被记者围追截堵的苦不堪言,便连已经轻松卸任的雷绍衡三人也遭到了记者不同程度的围追。

而近日爆出来的一组照片,却是雷绍衡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一同出现的照片。

照片里众人无不惊讶的发现,小男孩的眉眼,与雷绍衡几乎一模一样。

一直相信雷绍衡忙完了便会来找自己的蔚海蓝,也看到了那张照片。

记者将角度抓得很好,照片上的雷绍衡与那孩子都是正面出境,两人不光长相相似,冷冷注视着前方的漠然都几乎如出一辙,只是雷绍衡看着更成熟更优雅俊美,那孩子虽老成,稚嫩的脸庞到底还是缺少雷绍衡那般的魄力。

报纸上豆大的标题如是写着——春城昔日大亨雷绍衡与其私*生子近日曝光。

怀里的猫儿还在安睡,蔚海蓝一直平静的心,掀起了波涛。

聂文诚和秦臻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也不禁瞠目。

这简直就像是雷绍衡孩童时期的高仿翻版。

那眉,那眼,那鼻子,完全就是雷绍衡,除了瘦了些,没有任何差别。

男孩儿穿着柔软的衣服,静静站在雷绍衡身边,倨傲的模样,不容人亲近。

聂文诚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望着那男孩儿,目光又是移向雷绍衡,“哥,这是……”

若说这个孩子不是雷绍衡的,恐怕也不会相信。

没有巧合会长这么相像。

可是,也没有听说他有个孩子。

而且还是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若非是乌龙,那就是真的让人震惊了。

雷绍衡走向他们,那男孩儿也跟随着他静静一坐,安静的出奇。

男孩儿低着头,墨黑的头发遮了眼睛。

雷绍衡终于开口道,“他叫廷雨。”

秦臻默然地瞧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人,没有说话。

聂文诚纵然是心里困惑,可是瞧雷绍衡不愿再多说的样子,也不再追问了。

无论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看来定是和雷绍衡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的母亲又会是谁?

聂文诚又道,“正巧,彤彤放寒假了,明天就会过来。两个孩子在一起,也会有伴。”

聂彤到来的那天,春城突然降温。

一月到来,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

聂彤由聂文诚从机场接回,随罗思予一起带着聂彤去了瑜园。

“叔叔,你说要给我介绍个好朋友?”聂彤牵着两人的手,还背着小背包,裹着围巾戴着手套,十分可爱。

聂文诚应道,“他叫廷雨,比你大,你要叫他哥哥。”

聂彤撇嘴,“比我大又怎么样。”

聂彤可是家里的小霸王,除了父亲和叔叔几人,任是谁,她都是不给面子的。家中有财有势,加上独断独行的性格,让她趾高气扬。上学后倒是好转一些,身边也有了朋友,但是不爱低头的她,始终都留不住伙伴。

罗思予笑着说道,“彤彤,你喜欢雷叔叔吗?”

“喜欢。”聂彤想也不想回答。

“那你一定也会喜欢廷雨。”

“为什么?”

“因为廷雨和雷叔叔长的很像。”罗思予道。

聂彤望向这陌生的园子,仰头问道,“思予姐姐,这里是哪里?”

“这儿是雷叔叔的家。”

“噢。”

园子的后庭院,冬日里常青的树木依旧葱郁,午后的阳光很暖,洒下一片金光灿烂。庭院里放置了两把椅子,桌上摆放了茶水点心,雷绍衡坐在其中一把,他的俊颜漠漠,却不乏温柔,他正望着前方伫立的小小身影。

男孩儿站在画板前,他正在作画。

他只是拿着一支素描笔,熟练沉默地勾勒。

而画板里的图画,那是一幅庭院图。

“廷雨,你画得真好。”罗思予赞美道。

聂文诚也颇为认同,这么小的孩子,画得这么好,却是少见。

雷绍衡回过头,瞧向三人。

聂彤的目光却逗留在那小男孩儿的身上,她走过去,来到他身边,扭头望向他,视线定在他的侧脸。

廷雨的注意力都在画板上,不为所动。

聂彤见他绷着小脸,好像很不快乐的样子,如同她从前学钢琴一般。

聂彤闷了一会儿,却忽然伸出手,她竟是一下子将画架推倒在地。

大人们都愣住。

“彤彤?”

廷雨手里还握着素描笔,侧目瞥向身边的小女孩。

聂彤狡黠一笑,廷雨愣住,她一把拉过他道,“走吧,我们去玩儿。”

众人瞧见男孩儿被女孩儿拉走了。

那画面太美,仿若寒冬里的一片艳阳天。

蔚海蓝已经拒绝再去听说那些商场上的战争,奇迹的是身体倒好了些,仿佛在坚强地支撑着什么。她只是瞧着那份报纸,失神一般地想着。那如此相似的小小身影,骨血一般刻出来的孩子,若说不是他的,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可若是他的,这又怎么可能。

而此时此刻,那个孩子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罗思予带着聂彤和那男孩儿一齐来了。

罗思予方才电话联系了蔚海蓝,聂彤回到春城,就闹着要见她。这会儿又有了个伙伴,便也一起带来。只是罗思予心里也在踌躇犹豫,雷绍衡和廷雨的关系正是不清不楚。大人们也不好去问廷雨,廷雨的性子沉默得出奇,只怕会触动他心里的伤口。

罗思予起先并不知廷雨也会一起去。

谁料她去接聂彤的时候,廷雨也在她的身旁。

罗思予也不好说了,只得带着两个孩子去见蔚海蓝。

这一路上聂彤就没收过声,她一直在问。

罗思予也听的很认真。

“廷雨,我们现在要去见海蓝姐姐。你见过海蓝姐姐吗。”聂彤问道。

廷雨不说话。

聂彤又道,“海蓝姐姐和雷叔叔结婚的,就像爸爸和妈妈一样。”

廷雨依旧是不说话。

等到了城西风景辛名下的洋房里,聂彤就拉着廷雨的手,蹦跳着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

层层的旋转楼梯,蔚海蓝从下人口中知道他们来了后走下来。猫儿跟随在她的脚边,细长的尾巴卷着。蔚海蓝披着大围巾,一条紫色的羊毛裙,这屋子里全是暖气,下人们都穿得很单薄,而她怕冷,还裹了条围巾御寒。长发利落顺直地披散在肩头,低头望向大厅里站着的三人。

“蓝姐。”罗思予轻声呼喊。

聂彤则是高兴地嚷嚷,“海蓝姐姐,我放寒假咯。”

蔚海蓝微笑着一步一步踏着台阶而下,她的视线却没有从那个男孩儿身上转移。

果然是神似。

蔚海蓝记得那照片,雷绍衡小时候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眉眼无不相似,只是这个孩子比那照片又要大一些,却是不爱笑的。

年幼的雷绍衡是爱笑的。

他一笑就明媚灿烂。

男孩儿也不偏不动地望着她,目光坚定而执著,炯亮无比。

聂彤拉拉他的手,冲蔚海蓝道,“他叫廷雨,宫廷的廷,雨水的雨。”

廷雨。

这个名字在蔚海蓝心里默念,一阵陌生过后,就有了别样的空洞。

廷雨终于开口,“莫廷雨。”

“呃?廷雨你姓莫吗?你不是和雷叔叔一样姓雷吗?”聂彤还是个孩子,虽然鬼灵精一个,但还是单纯的以为廷雨应该是姓雷,他是雷叔叔的侄子。至少她先前问的时候,廷雨没有否认,在聂彤觉得那就是承认了。

罗思予却也是不知道廷雨的,只晓得他的名字,听见他说他的全名,狐疑着该不会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姓莫。

蔚海蓝觉得寒冷,这种寒冷,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这个孩子,他姓莫。

闲散的书房里,蔚海蓝让下人备了点心,聂彤拉着莫廷雨玩儿,兜转了一圈,指着那棋盘说是要下五子棋。莫廷雨不屑一顾,表明了没兴趣。罗思予赶忙坐在聂彤接了任务,两人就开下杀上一盘。莫廷雨不时地瞥上一眼,老成地皱眉,而后目光一转,又逗留向蔚海蓝。

聂彤素来是习惯了分心,一边下棋,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还不忘记说话。

“海蓝姐姐,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不住在雷叔叔的园子里呢?”

蔚海蓝轻声说道,“这里比较清静。”

罗思予仅是对他们之间略知一二,但是也晓得一定是闹的不合了,不然也不会各有住所,况且这边的屋子,属于城西范围,她问过聂文诚,这里是风家名下。罗思予只怕小家伙口没遮拦说出什么话来,急忙忙回道,“海蓝姐姐身体不大好,所以才在这里休养。”

“姐姐生病了吗?要不要紧?”聂彤嘴里是咀嚼到一半的糕点,含糊不清又是担心地问道。

莫廷雨却道,“要紧的话,她还能在这里。”

聂彤也不在意他的话,一下来到蔚海蓝面前,“生病了,不要怕,不痛不痛的。”

蔚海蓝摸着聂彤的小脑袋,抬眸望向斜对面坐着的莫廷雨。

那双眼睛亮得不可思议。

在蔚海蓝的印象里,这样的注目,若非是爱,那就只有是恨。

这个孩子,对她有着敌意。

敲门声咚咚响起,下人随后推门而入,“小姐,有位雷先生找您。”

“啊?是雷叔叔来了吗?”聂彤惊喜道。

莫廷雨抿着唇,俊秀好看的脸庞半侧淹没于暗里,有一丝阴霾。

蔚海蓝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也以为会激动难以抑制,却不料听到他的到来,竟会是那么平静。

蔚海蓝点了个头,下人便退去回应了。

不过一会儿,下人又领着雷绍衡折回到来。

书房的门方才就没有关上,轻轻敞开着,掩了一小半。

聂彤又回到棋盘和罗思予继续下。

蔚海蓝端坐在椅子里,怀里抱着那只白色的猫儿,她随意地垂着头,长发落下,那张本不丰润的脸就愈发显得尖瘦。

聂彤突然高兴地喊,“雷叔叔,你来啦。”

聂彤哪里知道其中的那些个纠缠,只想着他来了,人都到齐了,心里边高兴,嚷了几句,心思又回到棋上。罗思予礼貌尊敬地向雷绍衡打了声招呼,却也替两人烦恼,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也不再多言,只陪着聂彤将棋下完。

蔚海蓝幽幽抬起头来,那目光如一汪深潭,她终于对上他。他站在门口,还不曾走进来,西服笔挺,衬衣雪白,黑发如墨,任是如何看,都是从前那个他,潇洒的,俊逸的,深不可测的,永远也琢磨不透的。

而他的眼睛,也还是那么冷漠。

不复半点温柔。

“廷雨。”雷绍衡终是开了口,却不是喊她。

莫廷雨听闻后就站起身,高瘦的孩子,自有一股英气。他沉默地走向雷绍衡,仰头望向他。他伸出手抓住他的大手,轻轻地握住,慢慢转过头来,扫过书房里的三人,露出一抹微笑,对着蔚海蓝微笑。

“回家了。”雷绍衡又是沉声说。

莫廷雨清脆的童声应道,“好的,爸爸。”

蔚海蓝怔了下,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也在眼中模糊不清。迅速地聚起光芒,深锁一抹伤痛。

罗思予也惊到了。

虽然这个可能在每个人心里盘踞,但是雷绍衡没有表明过孩子的身份,而那孩子也没有喊过他,谁都还在迟疑。如今这一声“爸爸”,显然是让众人瞠目结舌了。雷绍衡有个儿子,一个十岁大的儿子,这简直是难以置信。

聂彤惊奇道,“廷雨,雷叔叔是你的爸爸?”

莫廷雨不再回答,只是微笑。

他的笑容,童真纯善。

那么忽然笑开,真是像极了年幼的雷绍衡。

雷绍衡牵着莫廷雨,双眸冰冷地扫过蔚海蓝,转身时丢下一句,“我们先回去了。”

“啊?为什么这么快回去?雷叔叔?廷雨?”聂彤顾不得下棋了,想要追上去,但是偏偏又脾气倔强,不肯去追。棋子握在手里边,嘟哝地说道,“廷雨真讨厌,说好了来这里玩儿的,现在又走了!不守信用,最讨厌了啦!”

蔚海蓝半晌才道,“彤彤要和他们一起回去吗?”

“不要,我才不走,我是来看海蓝姐姐的。”聂彤漂亮的眼睛又圆又大,小声问道,“廷雨是雷叔叔的小孩,那他的妈妈是谁。”

罗思予皱眉。

小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罗思予小心翼翼地扭头去瞧蔚海蓝。

蔚海蓝只是抱着那猫儿,铃铛在叮咚轻响着声音,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仿佛破碎的是一颗心。

黑色轿车驶在路上,车窗倒映出孩子的侧脸,以及后边另一张成熟的男人脸孔。

风声不断地掠过,呼吸都好像被剥夺。

“小廷。”

莫廷雨望向他,“恩?”

“不要接近她。”

莫廷雨挨到他的身边,将头靠向他,细声细气地说,“妈妈会生气的。”

“搬回去住吧。”

“不。”

“我就是要住在那座园子里,和你一起。看看他们,一个个是怎么……”莫廷雨的声音渐轻,轻到不可闻。

那最后一个字以口型而出,他轻轻笑了起来。

风景辛回来时,蔚海蓝依然安静的坐着,还是抱着那只猫儿,指尖轻轻滑过猫儿光滑的皮毛。

猫儿也颇享受的眯着眼,团在她的手心里,仿佛睡着了。

罗思予见他回来,便牵了聂彤准备告辞离开,走到门口回头望去。

雪亮灯光下身影孤寂的的蔚海蓝。

风景辛安排妥了人送罗思予与聂彤离开,他这才慢慢走近她身边,喊一声蓝。

蔚海蓝抬起头,脸上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只是目光柔和中,却蕴含着清冷孤寂的哀恸。

“我看到那个孩子了。”

这几天炒的最热的新闻不就是雷绍衡与他身边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孩子么?

风景辛了然的点点头,半蹲下*身,“恩。”

“他姓莫,叫廷雨。”

风景辛眸光一紧,沉默了下才问,“他母亲是谁?”

蔚海蓝的黑眸依然清澈,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在笑,静谧的就如一幅画。她缓缓摇头,静静说道,“我也不知道。”

风景辛看着她努力强装出的若无其事,比从前更加安静的她,让他愈发心疼。终是忍不住,伸过手去,似想要圈抱住她,然他的手在半空中僵凝了下,最后轻轻落在她的头顶上,什么也不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接到蔚舒画打来的电话。

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蔚雄谦的情况恶化,医院刚下了病危通知。

蔚海蓝不敢耽搁,与风景辛一道匆匆忙忙赶到医院。

急救室外,焦急守着的是蔚家一家人,蔚默盈扶着二夫人,小声的安慰着。蔚舒画与三夫人抱在一起,默默地流着眼泪。见到他们都只点了点头,便又神色焦急仓皇的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又等了许久,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被人打开。

医生一边摘下口罩一边往外走,众人忙一拥而上。

风景辛发现,只有蔚海蓝没有随众人拥上去,她甚至扶着墙,慢慢的不自觉的往后退着。

蔚雄谦随即也被推了出来,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上套着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面对焦急询问的蔚家人,医生一边令人将蔚雄谦送往病房,一边悲悯的看着蔚家人,“经我们全力抢救,蔚先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众人齐齐舒了口气,却又听那医生沉痛的说道:“但我希望众位都要有心理准备,蔚先生的脏器都已经严重衰竭,只怕……”

医生看着她们如遭雷击的表情,不忍再说,“你们去看看他吧!这几天,他也许还会醒过来。”

面面相觑后,连向来刚强的二夫人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跌跌撞撞的由蔚默盈扶着去病房,三夫人早已经泣不成声,一声一声唤着老爷,也让蔚舒画扶着走了。死讯通牒,人一这一生,该走到尽头的,还是留不住。

蔚海蓝全身脱力一般,慢慢跌坐在走道上的椅子里。

风景辛只在她身边坐下,“生老病死,人是不能控制的。”

“都要死的。”然而她连声音,都是哑的。

蔚海蓝进入病房时,二夫人三夫人一人一边握着蔚雄谦的手不住垂泪。纵然是蔚默盈紧抿唇角,强忍着没有落泪,然而眼眶早已红透,蔚舒画的眼睛早已红肿如桃,小声的啜泣着。

房间里的医疗机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勉力挽留住这个老人的生命。

二夫人三夫人悲伤过度,几欲晕厥。

蔚默盈便劝着道,“妈,你跟三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三个,会好好照顾爸爸的。爸爸要是醒了,我再打电话叫你们过来。”

二夫人三夫人都不肯走。

蔚默盈继续道,“我们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也没用,难道要让爸爸不放心吗?”这话一出,两位夫人僵了下,蔚默盈又道,“妈,三姨,你们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更好的照顾爸爸。”

二夫人三夫人这才含泪同意了。

蔚默盈看了眼一直站在门口到现在也没说过一句话的蔚海蓝,拉了把还在垂头哭泣的蔚舒画。

送走了二夫人三夫人,蔚默盈与蔚舒画很快又回来了。蔚默盈到底是大姐,又曾经撑起过一个大公司,魄力自然是有的,她想了想,又看一眼紧盯着蔚雄谦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的蔚海蓝,“这样,今天我照顾爸爸,明天……”

“明天我来。”蔚海蓝静静地开口。

“好,那小画后天。爸爸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大家。”

然则虽是这样分配了,蔚海蓝与蔚舒画却谁也没有离开,三人各占一角,静静地看着靠着呼吸机活着的蔚雄谦,直到蔚默盈开口赶人。

次日蔚海蓝早早就来了。见到刚梳洗毕的蔚默盈,她似乎休息的不太好,秀美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倦容,见她这么早来,倒也不吃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两句,蔚海蓝便道,“大姐,这里我看着,你回去休息吧!”

蔚默盈走后,蔚海蓝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安静的看着蔚雄谦,仿佛要将那张苍老的面容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脑子里。

风景辛抽空也来了,安慰的话已经说过,临走只拍了拍她的肩头。

午后,二夫人三夫人也来了,陪着又是垂泪半晌,才让蔚舒画劝着回去了。

然而二夫人三夫人刚走不久,蔚海蓝便见蔚雄谦的手指动了动,她惊疑之下,只以为是自己看错,再看过去,蔚雄谦的眼睛缓缓张开来,混沌的眼中,毫无焦距。

蔚海蓝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爸爸……”

蔚雄谦的眼珠艰难的转了下,仿佛是看清了她,被她握住的手指也颤动了一下,氧气罩下的嘴唇轻轻开合着。

蔚海蓝凑近他,激动地语不成句,“爸爸……你醒了?你想说什么?还是你要什么?”

“小娴,小娴……”蔚雄谦喃喃低唤着,眼睛错也不错的看着蔚海蓝。

“爸爸。”蔚海蓝错愕,却也明白了蔚雄谦口里的小娴是谁。

“小娴……”蔚雄谦仍是不断的低唤着,“你来了……”

听说,母亲赵娴和蔚雄谦相遇在一家叫卡萨布兰卡的旅馆。

那应该是毕业旅行。

相遇后是别过,还是念念不忘,迎娶后是相濡以沫还是相敬如宾,他是否早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孩子,可却还不肯说出口。前前后后,冷漠疏远,全都通透。这样的痴缠,又是为了什么,忽然间蔚海蓝就明白过来。缄默不语的原因,不过就是恋着。

蔚海蓝一怔,只是握紧了蔚雄谦的手。

“小娴……为什么是你走了进来……”蔚雄谦一声低语。

床边的医疗机器骤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蔚海蓝惊惶失措,拼命按着床头的铃。

医生护士很快冲了进来,将她挤出了病床边,就地抢救。

好半天,负责这次抢救的医生才抹着汗来到已经僵化成石的蔚海蓝身边,“没事了。哎,蔚小姐……”

蔚海蓝松一口气,骤然的放松令她手脚俱软。

医生眼明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劝道,“蔚小姐,你也别太伤心了,蔚老先生他……”

“谢谢你。”蔚海蓝垂头,打断了医生的话。

第三天,蔚舒画也很早就来了。

蔚海蓝本想留下,蔚舒画却难得的坚持,蔚海蓝只得起身回去。

“我中午再过来。”

“二姐,大姐今天会过来的,你就好好休息吧!”

蔚海蓝没应声,慢慢走了出去。

十点多钟,小护士告诉蔚舒画,主治医生有事找她。蔚舒画便请了小护士帮忙照看,便起身去了医生办公室。

蔚舒画刚离开没多久,隔了几个房间的病房里有人在喊。

那护士听到呼喊,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医生办公室里,蔚舒画一脸茫然的看着医生。

“蔚小姐,你有听懂我的话吗?”医生耐心问道。

蔚舒画缓缓摇头,艰涩开口,“你的意思,是要停止用药?”

“蔚小姐,蔚老先生这样的情况,药物已经没有作用了。当然若你们坚持,我们也能继续用药,只是这样一来,蔚老先生也很辛苦,药物的疼痛是难免的,你可以跟你的家人商量一下,我现在只是告诉你蔚老先生这么个情况。”

蔚舒画失魂落魄的往病房走去,却在抬眼看见半开的病房门时,微怔了下,随即匆匆冲了进去。

雷绍衡站在床边,他手里牵着的孩子,与他有一样的眉眼。

而病房里的医疗机器,代表生机的曲线波纹,被一条条直线取代,发出“哔哔”的孤寂而绝望的声音。

蔚雄谦竟然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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