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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末日终降临(2)

蔚家人闻讯赶来时,医生沉痛的对她们宣布,蔚雄谦因缺氧而致死,已无力回天。

蔚海蓝被风景辛匆匆送过来,只来得及看见悲痛欲绝的三夫人晕倒在地,医生忙对她进行了急救,哭声嚎声乱成一片。蔚海蓝发觉自己的心一紧,然而她仍是听见自己用冷静的不像话的声音问还未退出病房的医生。

“医生,我爸爸怎么会突然……”

医生遗憾且沉重的说道,“蔚老先生的身体本来就……呼吸机的接口滑脱,导致老爷子缺氧而……”

“意外?人为?”她慢慢的问,满眼皆是午后白花花的日光。

很痛,却仍是不敢眨眼睛。

仿佛这些日子里,总是不断不断地在医院游走。

起先是自己。

后来是他。

再后来就是父亲。

医生望一眼莫名出现在病房里的雷绍衡,还有那好似因惧怕而紧紧依着他的男孩儿,颇有些为难的踌躇了下。近日的新闻闹那么凶,就算他不关注,也知道雷绍衡是谁,长什么样子了,他开口说道,“这个……如果说意外,可医院这么多年也从未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也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

医生确实也很疑惑,然而若由他自己一力承担说是医院疏漏导致呼吸机的管子滑脱而致蔚雄谦死亡,这个责任,不要说是他,整个医院怕也承担不起。

可是,如果蔚老爷子是死于人为。

那么最可疑的人就是雷绍衡了。

蔚雄谦本来就时日不多,两只脚都要踏进棺材里了。

那么,大名鼎鼎的雷先生为何会对明知已经撑不了几天的蔚老爷子动手呢?

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说得通吗?

尖锐的喧闹,来自红着眼的二夫人,她从悲恸中骤然冲到一旁的雷绍衡身边,试图揪他的衣领。

雷绍衡牵着莫廷雨后退一步,没让她碰到他。

他的冷漠,与病房里的哀恸格格不入。

“是你!”二夫人声嘶力竭的冲他喊,“是你杀了老爷,你这个杀人凶手!我们蔚家真是作孽!才会招了你这个恶人!”

陈晟急忙忙扶过了二夫人,蔚默盈则是搂住她。

二夫人还在骂骂咧咧地哭喊着,“雷绍衡!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就是来杀人的是不是!”

风景辛扶着蔚海蓝的手肘,她的目光恍惚地落在病床上被白单子遮盖住的人形隆起,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他甚至都听见了她牙齿磕碰发出的咯咯声,那咯咯声忽又静了。

“蓝……”风景辛欲言又止。

蔚海蓝慢慢却坚定的推开的风景辛的手。

她呆滞的目光终于从蔚雄谦那边收了回来,她举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然而再艰难,也不过短短几步路的路程。

爱情如果有一百步,自己会先走出九十九步……

可是这些日子里,她走了多少步,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蔚海蓝却在此时清晰的记住她走到他面前,不过是短短十二步。

她抬起头,黑幽幽的眼睛直视雷绍衡,里面有浓厚的悲哀,语气却很淡,几乎是飘着问道,“是你?”

雷绍衡面色漠然,睫毛低垂,握着莫廷雨的手不自觉的一紧,却并不开口。

莫廷雨还是那个倨傲的男孩子,站在雷绍衡的身后,目光穿过他,望向了她。他的目光笔直,瞧着那个女人,他却觉得手有些疼。视线回到握着他的那只大手,他已用了力,自己却不知。

“还问什么问?”二夫人凄厉的尖叫,“除了他还有谁?还有谁做得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蔚海蓝,你看看,都是你,都是你引*狼入室,你爸爸是被你害死的,都是你……”

“妈。”蔚默盈红着眼,紧皱了眉头扶着她,尖利的目光却也紧盯着雷绍衡。

“是他害死你们的爸爸,怎么可能是意外?他千方百计的弄垮蔚家还不够,他现在还要害死老爷……老爷啊……”二夫人哭嚎着,断断续续起来,眼看着也要昏过去。

蔚默盈只好先安抚快要厥过去的二夫人。

空气的密度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从没有一次,像此刻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回答。

一个她所想要的回答。

蔚海蓝依然看着他,死死地盯着他却又只是重复问了一遍,“是不是你?”

她以前说过,只要他说没有,她就相信。

雷绍衡看着她,目光复杂深邃,似乎有无穷困惑挣扎,最终,慢慢平复为一种她司空见惯的漠然。

他仍是没有说话。

二夫人还在声嘶力竭的叫骂,那种悲伤混合着极度的愤恨与绝望,凄厉的让人心下生寒。

“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告你。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你这个杀人凶手……”

雷绍衡终于有了动作,他牵起莫廷雨,越过蔚海蓝,目不斜视的往外走。

他擦肩而过,蔚海蓝听见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告吧。”

至门口,他听见那个轻飘飘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的响起,蔚海蓝说道,“报警。”

警察很快来了,这边搜查取证,那边就将蔚舒画与雷绍衡带到了警局录口供。

陈晟陪着蔚舒画一同去了。

然而不管活人现在闹成了怎样,蔚雄谦是真的已经死了。

两位夫人因悲伤过度,也没有了精力,只是哭哭啼啼,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体力不支。蔚舒画去了警局,医院便剩下蔚默盈与蔚海蓝。风景辛找了人过来帮忙,被蔚默盈礼貌的拒绝了,她只说,这是我的爸爸。

蔚海蓝却仿佛灵魂出窍,方才那个冷静说着报警的人仿佛根本不是她,她坐在病床边,拉着那只已经冰冷的手,她想起,这只手其实也曾给过她温暖,虽然她也曾羡慕过蔚默盈得到的温暖比她多。

这双手也曾在她跌倒的时候将她抱起来,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打趣她是爱哭鬼。这双手也曾在母亲的漠视下替自己抚过头发,虽然也谈不上温柔予否。这双手也曾抱过她喂过她食物给她买过衣服,可是这双手,现在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蔚默盈安顿好两位夫人,发现蔚海蓝依然怔怔的握着父亲的手。她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走过去,她的手轻轻地落在了蔚海蓝的肩头。

“打个电话给小舅吧。”蔚海蓝开口。

蔚默盈的身体微僵,最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景辛与蔚舒画从警局回来,蔚雄谦的尸体已经送到了太平间。因为呼吸器的问题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所以在责任未弄清之前,医院也不敢将尸体火化了。且蔚默盈特地嘱咐,在人没有到齐之前,不能火花蔚雄谦的尸体。

二夫人与三夫人都相继醒了过来。

“警察怎么说?是不是已经将杀人凶手抓起来了?快告诉我,警察到底有没有抓他?”二夫人迫不及待的抓着蔚默盈问。

蔚舒画低着头,默默垂泪。

蔚海蓝睁着眼睛,却毫无焦距。

风景辛冷静道,“已经做过搜证,他们在呼吸机上找不到有人做过手脚的证据。”

他顿一顿,在二夫人愤恨绝望的眼神下继续道,“呼吸机上只有属于医生护士的指纹。”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做的。不然他来医院做什么,他一来老爷就没了,怎么能不是他?”

“根据警方的口供,他说他只是前来探望的。”

“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证是他谋杀。”

“所以,即便闹上法庭,你们也根本告不了他。”

风景辛曾是警务人员,当然知道没有证据是抓不了人的。

况且,这个人虽然失了势,却还是个人物。

一桩案子没有半分胜算的把握,最后只是不了了之。

王谨之在得知蔚雄谦去了后,立刻赶了回来。

蔚雄谦的丧事办的很快也很简单,不过是几天光景,火化入葬,一切安然。

蔚雄谦入葬后,蔚家人也好像接受了事实。

王谨之瞧见陈晟和蔚默盈成双入对,他神色黯然。他去找了蔚海蓝,问她有什么打算。

蔚海蓝摇摇头,她只想静一静,等过了三七再说。

王谨之对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只了解些许,除了叹息,也不再多问。

这夜,风景辛回到别墅。

蔚海蓝就这么趴着桌子睡着了,她的手里攥着一张船票。

她死死地攥紧着。

盛世集团易主的风波尚未平息。

众人正引颈观望新上任的集团董事长如何点燃三把火,谁知没几天,等来的竟是盛世集团宣布破产的消息。

这一桩新闻一出来,无疑比雷绍衡等人的下台更轰动。

微安等人更是自第一次董事会后便没有公开露面过。

集团其他股东们的手机都被记者打爆了,只好四处寻找新上任的董事长,这才发现,居然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电话也只能联系到脾气最为暴烈的启烈。可想而知,启烈一接通电话是如何将那头的人骂的狗血淋头的。

“大小姐,这件事情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启烈再次摔了电话,恶狠狠地对临窗而立一身黑色帅气西服的微安说道。

微安没说话。

偌大的空间里,便只有启烈的喘气声。

右荃看了眼启烈,“刚才谁来的电话?”

“还不是盛世的那些老鬼,追着要说法!靠,破集团已经是我们的了,老子想宣布破产就破产,要屁的说法啊!”启烈怒不可遏,“说起来,这事儿都是那姓雷的给设的套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微安缓缓转身,她的脸上并没有愤怒或者急迫,甚至轻轻的挽起嘴角,“当然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此话一出,右荃疑惑的望了过来。

只有启烈甚是开心,眉开眼笑问道,“大小姐,你有办法?”

微安轻声说着些什么。

右荃难掩担忧道,“大小姐,寰哥让我们回去。”

“我不是说了,不准告诉他?”微安的声音冷了许多。

“这边的消息是收不住的。”右荃道。

微安眼眸往下敛,“就算是要回去,也要带个陪葬品!”

百货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内,满载而归的路嫣刚讲大包小包放进后备箱,一转身便见一名吊儿郎当的男人站在她身后,那人样子很是凶恶,绝非是什么善类。路嫣吓一跳之余,疑惑着正要开口询问时,对方先开了口。

“路嫣小姐?”

男人虽笑着,然不善的气息仍是太过强烈。

路嫣戒备的后退一步,“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男人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过有件事情需要路小姐帮忙,所以——”男人顿了顿,笑的更是不怀好意。

路嫣更为警惕,手悄悄摸到了包里的手机。

那男人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出手如电,在路嫣还未看清楚时,自己的手机已经被他拿走了。

男人笑笑的把玩着她的手机,“请路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路嫣的不字还未说出口,颈上被重重一击,便不省人事了。

“右荃,人家好歹是女孩子,你就不懂怜香惜玉么?”启烈迅速将软软倒下的路嫣接住,一面又抱怨突然冒出来袭击路嫣的右荃,右荃却是面色冷凝毫不手软,性子沉闷得很。

“大小姐叫我们来不是为了怜香惜玉。”右荃看一眼启烈,率先上了路嫣的车,“你是想被人发现吗?”

启烈摸摸鼻子,将晕倒的路嫣扛上了车。

随后,秦臻这边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对方道,“想要路嫣活命,就拿姓袁的女人来换!”

袁圆知道蔚父去了,再加上这段日子里是是非非那么多,她很担心蔚海蓝,寻了空就去看望她。蔚海蓝瞧着精神还不错,可愈发不爱说话,让袁圆很是不安宁。关于雷绍衡的那个孩子,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天袁圆给她带了鸡汤来,看她都喝完了才叹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

蔚海蓝道,“我不太想出门。”

袁圆觉得她这么关着自己不出去也不是办法,开口游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了,我想添几件衣服,你陪我去逛逛吧!我上回看见一件衣服,特别适合你,我们去看看?”

蔚海蓝实在不忍看一脸期待的袁圆变失望,勉力笑了笑,“好,你等我换件衣服。”

袁圆双眼大亮,忙不迭点头应好,一边将她往卧室推。

她的手机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那是秦臻的号码。

蔚海蓝转头,袁圆一边示意她快换衣服一边随手接起电话。

然后,袁圆本带着笑意的脸显露了紧张和不安。

她冷静默然地听完电话就挂了线。

刚换了衣服的蔚海蓝出来就见她脸色不对。

袁圆匆匆穿上大衣外套,胡乱系上围巾,“突然有点急事,今天不能陪你逛街了,我先走了!”

“袁圆!”蔚海蓝喊了一声。

可是袁圆没有停留,匆匆忙忙的抓起手袋就走。

秦臻的车子就在别墅外不远处候着,袁圆瞧见他,心里忽然空了下。

袁圆上了车,也不说话。

两人皆是沉默,气氛尴尬到不行。

袁圆也是有一些日子没有见过秦臻了,秦臻出事被拘留又放出来后,袁圆也没有能够见到他。这时秦臻突然找到她,袁圆心里除了困惑外,还有一点点隐臧的悸动,那是挥散不去的纠缠,日日夜夜让她痛苦万分。

车子笔直地开,袁圆道,“你找我有事?”

秦臻握着方向盘,侧目瞥向她,那么深深一个注目,“到了再说。”

袁圆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车来车往,他就坐在她的身边。

袁圆垂眸闻到那熟悉的味道,来自于他,贪恋地选择了放任。

袁圆被秦臻带到了一处废旧仓库,外边还有几个秦臻的人马,至于仓库里面就不清楚了。

里面出来一个男人,袁圆曾在报纸上瞧见过他。

盛世易主后三人组中的其中一人。

启烈嬉笑道,“秦爷,你可真是将人给带来了!时间刚刚好,再晚个五分钟,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秦臻道,“人呢?”

“不要急,这人当然还是好好的。”启烈拍了拍手,就见另一个男人拉着被捆绑的路嫣出来。

路嫣嘴里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咽着哭泣。

秦臻见她平安,又是说道,“人我也带来了,可以换了?”

“好,秦爷就是爽快!你先放人过来!我们再放!”

秦臻沉默,冷漠地望着他,显然是不应。

启烈扯起嘴角笑,笑得邪气,“买卖是讲不了公平的。”

随即一把枪指在了路嫣的脑袋上。

路嫣呜咽得更加厉害了。

为什么路嫣被绑了?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里?他们又在说什么?

袁圆突然间脑子一片空白。

秦臻却一把抓过袁圆的手腕,将她推了出去,而身边几个下属则是抓着她,将她彻底地推到了对方的范围。

袁圆一时失声,忘记喊叫。

害怕和恐惧,全都忘记。

她回过头望向秦臻,记起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也曾经欢乐甜蜜,然而又有一阵恶寒蹿了出来,从脚底一直蹿到头顶。从前不想去承认,现在却那样绝望。路嫣于秦臻的意义,她早已经知道,她知道的彻底。

袁圆扬起了嘴角,脖子突然一疼,她被人打了一下。

眼前也泛黑,袁圆望着那个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的男人。

此刻竟是那么陌生。

明明知道无论他要带她去哪里,她都会去的。

她去了。

不过是自投罗网。

输得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

然而,当袁圆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被蒙上了布条,什么也看不见。

依稀听见男人的声音。

袁圆听得迷糊,却因为那个名字而整个人变得万分清醒。

他们在说,蔚海蓝……

根本不是为了路嫣,也不是为了她,他们……

不知是第几天了。

蒙眼的黑布被揭开的时候,袁圆果然看见了蔚海蓝。

离得也不远,她在微笑。袁圆想着她怎么就还能笑呢。还有黑鸦鸦的一片,袁圆也看不清了。没有喝水,没有吃东西,体力是不够了。蔚海蓝那双眼睛,很亮很好看。她从前就说过,她的眼睛最漂亮。要是卖的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蔚海蓝的声音也变得轻了,她轻轻地说,“你们放人,我就过来。人不放,我不过来。别来那一套,大不了就是死在这里。”

蔚海蓝在问她,“袁圆,你怕不怕?”

袁圆却是将父亲也给忘了,虽不能说话,还是摇了摇头。

袁圆感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然后吃力地拖着前行。

身体好像轻了,她擦过她的身边,那香味很淡。

海蓝……

跌撞间袁圆感觉自己陷入了另一具胸膛,她看见那熟悉的脸庞,正是秦臻,瞧不清他的表情,似是有几分痛楚。

袁圆被抱了起来,她轻声说,“他们要的,是海蓝……”

蔚海蓝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幻化过无数的场景。

最开头的一幕,她瞧见了一个小男孩儿,眉宇轩昂,气质不凡,好看的眼睛,美得像是那只琉璃,易碎,所以她不敢碰触。他从树上一跃而下,她就觉得他仿若谛仙翩然而下。她本来是不信神怪的,却在瞧着的时候想,他要是只妖,那也是一只美丽的妖。

而后这只妖就慢慢地变了模样。

却依旧还是那眉那眼,不过是长开了,五官更加醒目了。飞扬跋扈,深沉内敛,两股子不适合的气息,偏偏又那样契合,像是两道颜色,调和在一起,就成了一道墨黑。他或笑,或怒,或皱眉,或撇嘴,总也是她爱瞧的。

这梦里还有烟花盛开,灿若星辰,刺通了眼睛。

烟花过后,下起漫天的雨来,一丝一丝,皆是蓝色的蕴墨。

她伸出手去掬水,掌心里满是淡淡蓝色。

水就从指缝里流过。

任是如何也捕捉不住。

她一下慌张,就摔倒在地。

雨水簌簌的落下,将她掩埋,呼吸困难,再也喘不过一口气来。

这梦到了后来,恍惚着不断重复。

同样的剧情一幕幕她都能倒背,下一幕是如何,她都可以细数。

那人的容貌还依旧是那样,不曾改变。

她却觉模糊,仿佛认不清他了。

于是他转过身去,迈开步子,就渐渐走远了。

“雷、绍、衡……”

睡梦中蔚海蓝一直喊着那个名字,念了无数次,仿佛清醒时不曾喊过,昏厥时补偿了平生不得的宿愿,就一遍一遍地喊他。可是没有人回应她,她轻蹙的眉头不曾舒展,神色很仓皇,唇也泛白,惶惶不能。

“雷绍衡!”

急急的一声轻呼,蔚海蓝蓦然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力气,浑身好像被抽空般的酸软,头脑亦是昏昏沉沉,努力睁开沉重如灌了铅的眼皮,视线朦胧不清,很多的光影在晃动,睁了那么一会儿,目光才定在简陋的木头横梁上,那张脸空落落的。

昏迷前的一切快速在脑子里倒带放映。

蔚海蓝想起她是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男人告诉她,如果想要袁圆平安无事,那么就来换人。

蔚海蓝想起袁圆那天突然匆匆离开,她深知能让她这样失魂落魄的,唯有那个男人了。

蔚海蓝便又找到了秦臻,质问他袁圆的下落,她是否出了事。秦臻点了头,蔚海蓝当下就急了。她来不及多想,也不想去管那些,唯一的信念就是要救出袁圆。如果他们要的是她,那就拿她来换袁圆,也是值了。

蔚海蓝就随秦臻赶去和对方碰头。

对方的人手并不多,单单是三人而已。

那个艳丽冷傲的女人,好像是那两个男人的头领。蔚海蓝瞧见她,长发扎起,一身黑衣,正盯着她瞧。蔚海蓝没有特别去注意过报纸新闻,自然是不知道她就是盛世的新任接手人,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微安。

可蔚海蓝对她是有熟悉。

哪里见过她。

一时间记不起来。

再这之后,也不知道颠簸昏沉了多久,再后来就记不得了。

“她醒过来了,去叫医生!”身边有人在喊。

蔚海蓝觉得眼皮很重,就又闭上。

下属们立刻将蔚海蓝醒来的消息汇报。

穿着当地土家族衣服的女人一路奔跑着走过楼道。

夜有些深了,附近是幽深的雨林,暗色的树木,大片的吊脚楼,潮湿的空气闷热而浑浊。吊脚楼下的人有序的忙碌着,吊下的灯,光芒很是昏黄,他们的皮肤因为常年的日照黝黑的发亮,吆喝着听不懂的语言。

女人急急跑过好几层楼道,这才来到了高楼的一处房间前。

有两个男人站在外边,说了什么,男人进去又折出。

女人则是往回走。

点着香炉的房间里,坐着一男一女。

垂了窗帘,只开了壁灯调得很小,所以光线很暗。

灯光照出女人漂亮的侧脸,微安轻声问道,“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男人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更甚至是将她扎发的皮筋一并扯下,那头黑发散开来,乌发落在两颊,微安望着他,听见他说,“看来要出事,我们要走。”

微安皱眉,似有不甘。

可她的不甘却是因为其他。

好不容易计划了这所有,如果不是她莽撞,在最后时刻偏要去周旋,那么他们稳赚一笔,也不会前功尽弃。当他们在收购盛世的时候,就料到那三兄弟是故意演戏的可能。而他们就将计就计,也不顾那么多继续收,想着他们不会丢下盛世,那么必定要拉高股票,只要拉高,他们就算没有吞掉盛世,也要他们输得惨烈。

她太想拿下盛世了。

微安在得知雷绍衡可能要远走后,就毅然抽出钱猛砸。

雷绍衡身为盛世的法人代表,盛世如果在当时出了状况,那么他一定是走不了的。

果然,所有的一切都在微安的预想之中。

但微安独独没有想到,当他们接手盛世后,盛世早就空了。

一个空壳的公司,背负了无数巨债。

那是一个填不完的无底洞。

雷绍衡眼看着盛世破产,眼看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可是他不急不躁,一手布局精心策划。宁愿公司虚无,想方设法让他们跳进去,就算是到了最后,也由着他来操盘。他真是一个不计后果,太过可怕狠绝的人了。

男人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没事。

微安见他双目濯濯,更是温润无暇,心里忽然一凉。

她握住了他的手。

男人任由她握紧双手,他慢慢对上她的眼睛,时间寂寂流淌,他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微安抓着他的手贴向自己的脸庞,“我把她带了回来,我们还没有输。”

男人薄凉的唇薮得抿起,不再说话。

半晌,他才道,“微,你做的很好。”

窗外面挂着一轮月亮,一片白光。

随后的数天里边,蔚海蓝得到了照料,体力也就恢复。

她才有心思躺在这张床上,耐心地打量周遭。

这是什么地方。

蔚海蓝并不清楚。

她被幽禁在这里已经有三天了。

环顾四周,竹楼,竹桌,竹椅,连搁在桌上的茶壶都是竹制品。床是席梦思的,温暖的被子,羊绒的,不厚重,但是很保暖。她没有踏出过这间房子,但是透过开着的窗户,她可以瞧见青翠竹林,还有林间的鸟儿,在清晨十分叫着鸟鸣。

蔚海蓝掀开被子下了地,她走到窗前,光线很亮。

她便有些晕眩。

后边响起脚步声。

蔚海蓝以为是照料她的女人,也没有回过头。

蔚海蓝没有在这几日里开过口,望着窗外的绿意盎然,第一次问道,“这里是哪里。”

等来的却是一道突兀的沉沉的男声,响起在她身边,“缅*甸。”

那声音偏是熟悉又陌生。

好像在哪里听过。

好像以前听过千千万万次。

蔚海蓝一愣又是一僵,才镇静地转过身去。

她望向了背后的人。

蔚海蓝惊怔的看着他,这个当时被宣布死亡的人,她以为早已经从她生命里退场的人,这样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令她心惶不已,怔怔的说不出话来。那人逆光而站,挺拔沉稳,目色沉沉,已不是当初那个笑容灿烂眼神清澈的少年了。

时光一下逆转,回到最初那日。

玻璃的窗户,他就站在回廊里边。那时是徐徐清风吹着,美好得让人不忍闭眼错过。风将少年的白衬衣领子吹起,出色优越,清秀俊雅,像是春日里的晨曦。衣服洗晒过后的香气,扑鼻而来,任是如何抵挡,也抗拒不了。

蓝,我要去美国留学了,下个星期三走。

蓝,我很想你。

我没有办法,你不要生气。

如果……如果我什么也不要,你跟不跟我?

你还记不记得得体育考试?你说,我陪你练跑才能过关,所以欠我一次。现在,就算是你还我的人情,这样行么?

祝你生日快乐。

我们有半年不见了。

蓝,我爱你。

……

他最先是说了什么,对她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你们好,我叫沈逾安。

任是如何,蔚海蓝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瞧见他。

犹记那一年,沈家家败。

可谓是轰动一时,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寰美影视其后被华夏影视吞并,万京娱乐同时成立,两人撑起了盛世,雷绍衡又携林恩为法律顾问,一连串的事件蜂拥而来,当时沈家落魄惨败,让人不得不叹息。其后沈云鹏一气之下病入膏肓死了,沈家两姐弟也是颠沛流离。

之后便是祖坟被刨老宅被占,相似的情形再度上映在他的身上。

最后他们在咖啡馆一别,她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他的死讯,而沈乔亦是不知所踪。

蔚海蓝也曾在脑海里描绘过许多次,有生之年,是否还会看见这个人。

如今真真是瞧见了,心里竟是说不出的感觉。

蔚海蓝先是惊怔地看着他,像是怕这只是梦境,尔后颤着手碰触向他。

沈逾安了然一笑,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我还活着,我没有死。”

他的声音,他的温度,都不是虚幻的,蔚海蓝才定了神。

他真的还活着。

“你……”蔚海蓝少有血色的嘴唇轻启,仍旧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手下的触感是温热的,他的呼吸带着暖暖的痒拂着她的手背,他站在她面前,眉眼温润,依稀可辨当年的模样……他的眼睛,深褐色,阳光下会有呈现好看的明润光泽。

他吐息交错,完美的嘴唇微微张合,语气温柔痴缠,“蓝,你是在怕吗?”

蔚海蓝遽然后退,用力抽出自己的手,“逾安,你还活着。”

那么她曾经看见的人,也许并不是幻觉。

果真是他。

她清冷的近乎冰冷的音质平平的响了起来,但是那最后的音轻颤不已,透出她的激动心悸。

“我没有死,你会不会很失望?”他忽然低头,与她额心相抵。

一句话如冷水浇灌而下,蔚海蓝仔细去瞧他,头发短爽,那柔软的发丝已修去,瘦了许多,也成熟许多,眉宇眼目间都是锋利之色,不再是那个温儒的他,眸底有一丝阴霾冷意,心脏抽搐了下,她的人也颤了下。

沈逾安噙着一边嘴角问道,“这些年你过的好么?”

蔚海蓝轻声道,“好。”

沈逾安冷凝地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在自己的仇人身边,也能过得好?”

他锐利的话语如针刺来,蔚海蓝只是微笑。

“你不会不知道,蔚家会倒是因为他,他是来报仇的,报他们家的仇,报莫家的仇。”

“他多厉害,多么心狠手辣,全盘都是算计,算计着你,就连你的家人和朋友也没有例外。”

“你爸爸的命,就是他给拿走的。”

“蔚舒画是被他的弟弟给害了,这才毁了容。”

“蔚默盈和一个叫陈晟的男人在一起,好像是要结婚了,那个陈晟,你知道他是谁的人?”

沈逾安冷喝一声,不疾不徐说道,“他是雷绍衡的得力下属之一,也是放在外边的探子,他在暗中泄露了蔚氏的一切,还帮着雷绍衡拖垮了公司。不然你以为那陈晟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会留在蔚家不走?现在可倒好,你那大姐还要和这个奸*细成家,不仅是你父亲黄泉之下不能瞑目了,就连你的爷爷,也要气绝了!”

“杨慕清那边也不好过,他自身难保,杨丰恐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是不死,漫长的监狱生活,也差不多是要了他的命!也不知道杨丰还有没有这个命从监狱里活着出来!指不定就死在里边了,这死的原因,你说会是什么?杨慕清一死,杨丰老来无子,真是惨呢!他会不会成了乞丐?乞讨为生?还是也变成疯子,要去杀人?”

“杀着杀着,这人也就消失了!”

“去了哪儿,下地狱了吧!”

“呵呵。”沈逾安轻笑起来,他顿一顿,瞥一眼神色漠然的蔚海蓝,又是说道,“而你,蔚海蓝,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你在蔚家时,你是蔚家的女儿。到了今时今日,你又是杨家的女儿。”

“你瞧瞧你,一家是给了命,另一家是养了你,横竖都总也是他的仇人!”

“他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早就清楚你是谁家的孩子,他这么把你留在身边,就是想玩儿你,你就在他的手掌中,他轻轻一捏,你就碎了。可你倒是好,家仇大恨也不管了,就一头栽进去了。我真是不知道,他是给你吃了什么药,就把你给迷住了!”

“你到了我这里,他没见过你,就算是你换了来,他也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你明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他是来追根问底的,他想把我给追出来,所以宁愿用你来做诱饵,他果真是绝!我就让他满意,看看他还怎么和我斗!反正要死就是一起死,拉他做个陪葬,我也是心满意足了!”

“你放心,他应该很快就会到!”

“我也很期待,和他见面的那一天!”

沈逾安字字句句说的确准,他死死盯着她,想要从她脸上瞧出一些情绪,但却发现没有半分。

蔚海蓝只是站在窗前,光罩过她单薄的身影,她的脸庞淹没在黑暗里,沉静得没有生气。

沈逾安心里莫名而起的烦躁,一下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几乎疯狂的吼道,“说话!”

蔚海蓝瞧着他,一时间也分不清,眼前的他,是沈逾安,还是雷绍衡,原来有些事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原来没有是过不去的劫,原来那一个死扣,在顷刻间松开了,“是谁败了,是谁倒了,谁来报复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被他骗被他凌*辱,难道你就不恨他!难道你都不想扳倒他,让他也尝尝那种味道?”沈逾安扭曲的俊颜显得狰狞,那日日夜夜的纠缠痛楚,让他成了恐怖的追逐猎人。

“恨?”蔚海蓝轻吐出一个字。

那是陌生的字眼,她一向随遇而安,不曾刻意去抓住什么留下什么,早就知晓,强求无用,守着一方净土,容自己栖息就好,此刻心里也有些凄凉空无,她回过神来,沈逾安的脸庞离得那么近,她喃喃说,“你要是恨,你就去报复吧。不管是生是死,都不要后悔,这是自己选出来的路,走完就是了。死就死吧,或许才是解脱。”

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都是虚言假意罢了。

真是到这个地步,再去劝说,不过是可笑可悲。

蔚海蓝冷着微红的双眼。

他几近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是真的爱上了他!”

蔚海蓝却是缓缓的笑开来。

一抹极淡的微笑。

沈逾安忽想起那段青葱岁月。

校园时光总是过的太快太烂漫。

她无论到了哪里,无论是怎样的场景,顶多也只是这样淡淡的笑着。

他却还能清楚记得,他是在什么时候被这个女孩子吸引。

春城本就不是寒凉的地方,她却极其怕冷,冬日里手套围巾哪样都不能缺,却总爱丢三拉四。一日里就不见了围巾,哆嗦着白了唇,袁圆就在旁边数落念她,她一副乖学生愣愣地听训的模样,他就只觉她可爱得不行。等去了围棋社,从教室里出来,他一下拿过脖子里的围巾就往她脖子里一圈。她扭过头瞧向他,他说“天冷戴着吧”,她一时没有说话,袁圆就在旁边嚷嚷“戴着吧”,她就突然其然地朝他幽幽一笑,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

沈逾安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笑容征服。

自此彻底的沦陷。

万劫不复。

沈逾安猛然间用了力道,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撬开她的苍白唇瓣,舌头灵活地钻了进去,他狠狠的吻她,锁住她的舌,犹如火焰,要将她燃烧,哪里有当年的温柔,早就荡然无存。

蔚海蓝没有力气去抵抗他,却一下咬住他的舌。

沈逾安吃痛,口腔里已有了血腥味,他阴郁了眼眸,一手扣住她,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衣服。

沈逾安将她推向床,蔚海蓝身体一痛,有些发晕。

瞧他越来越近,脱去了衣服,蔚海蓝面色发青。

她定定地望了他一眼,突然有所动作头往墙上撞了过去,一如当年撞那块玻璃一样决绝。

沈逾安吓了一跳,“蔚海蓝!”

蔚海蓝的额头磕出血来,赤红了双眼,发疼的胸口,哑然笑着问道,“你就是这么对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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