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刘老师在医院里转了三大圈才找到太平间,他真不忍心把小来一个人放在死人堆里,一但魏小来醒了,看到自己身处幽灵的世界里,当场吓死的可能性大于中国乒乓球队夺取世界冠军。可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营救自己的兄弟,安眠药发明几个世纪了,可催醒药一直没有问世,他号召所有的人一起哭,一起喊,一起去摇晃魏小来的身体,都无济于事,魏小来冷漠的身躯一直向所有的人说,不,不,不。刘老师急了,他真想用刀子在兄弟的大腿上片下一块肉,疼醒他,这也是到现在为止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太平间在医院的西北角,周围被一丛丛高大的深绿色植物所掩盖,粗壮的绿藤像胳膊上的青筋,从四面八方裹携着一种阴森的神秘,扑向那栋低矮的小平房,太阳好象从哪个角度都很难照全它,在房顶的边缘,像路引一样,零星排列着几串黄色的小花,预示着这个地方和死亡的距离不太远了。
路过这里的人很难发现这里是太平间,只有走到跟前才能感到一股阴气,两扇黑色的小木门,上面各镶着一扇小玻璃窗,但是里面挂着白色的布帘。门框上挂了一个白色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太平间”三个小黑字。
刘老师站在太平间的门口,虽然头顶上还是艳阳高照,但他还是觉得脖子后面一阵阵发冷。尽管已经快四十的人了,但真正离太平间最近的一次就是现在了,自己的亲人都身体健康,几个远房的亲戚去世时他也都没在身边。上个月有个朋友家里办丧事没叫他,他为此还埋怨朋友没把他当哥们,可后来想想没叫他正好,既不用出份子钱,也不用去感受那份与自己无关的悲惨场景。但今天不同,魏小来是他目前为止最亲密的伙伴,他就在里面睡着,也许小来已经醒了,看到身边全是一具具僵尸,他会重新躺在停尸床上,用那条浸满了福尔马林气味的白布单蒙住自己的头,嘴里小声喊着,刘老师,刘老师,快来救我。想到此,刘老师身上顿时凝聚了不少力量,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门上的一个铁把手,用力拉了几下。
太平间的大门此时开始自己慢慢晃动着,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咣当”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了,阳光箭一样射了进去,把一个身影照得发烫,刘老师突然把双手背到了后面,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生怕那个身影抓住他的手,把他一下子给拉进去,然后再猛地把门关上。
身影说话了,慢慢的,有气无力,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影走了出来,在阳光下稳稳地站着。
刘老师深深地咽了一口吐沫,陪着笑说,老大爷,刚才是不是推来一个小伙子?老人扬了扬眉毛,静静地说,是有一个,怎么?你找他有事?人都死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后事吧。刘老师陪着笑说,老大爷,他没有死。
老人回头往里面看了看,脖子后面两根粗粗的大筋使劲儿跳了两下,老头儿回过身来,脸色有点难看,说,怎么可能?活人是不会被送到这里来的,你是不是因为思念亲人,有点儿精神错乱了?刘老师继续解释说,那个人只是睡着了,睡得太死,一时又叫不醒,所以才被误认为死了。老人犹豫了一下说,你在这儿等等,我进去看看。说完就走进了黑洞洞的阴影里。
不一会儿,老头儿皮笑肉不笑地出来了,他的表情让刘老师感到了绝望,老人说,你快回去吧,身子都凉了,还说睡着了,照你这么说,里面的人都睡着了,那我可就失业了,你要是想再看看他,我就让你进去看看。
刘老师把右手伸进了裤兜里,他摸到了自己钥匙链上挂着的一把瑞士军刀,慢慢说,老大爷,您带我去看看他吧。老头一脸的人道主义精神,他向刘老师摆了摆手,转身向太平间里面走去。
刘老师眼睛盯着老头的后背,紧跟着老头往里走,他不敢向四周张望,担心会看到一双睁开的眼睛。老头指了指最里面的一张停尸床说,就是那张床,你去吧,我去倒杯水。
刘老师忘了自己怎么走到魏小来身边的,他伸手轻轻掀开魏小来头上的白布单,一股热泪忍不住涌出了眼眶,那张熟悉的面孔立刻模糊起来,魏小来的脸色好像比刚才惨白了许多,神情也不如刚才自然,显然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不太满意。刘老师边哭边说,小来,你醒醒吧,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咱们的事刚刚开始啊,你再不醒,可别怪我下手狠了。说着从裤兜里掏出那把瑞士军刀,慢慢掰出锋利的刀片,然后用一只手抓起魏小来的一只手。刀片在日光灯下闪出了一道凶光,刘老师在魏小来的小手臂上找好了位置,于是就把小刀举了起来。
就在刀锋将要碰到肌肤的一瞬间,刘老师改变了主意,心想,小来现在已经没有了生理活动,如果一刀下去,小来疼不醒,血流不止,伤口无法愈合,那起不等于自己把魏小来给杀了吗?到那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老头边走边说,行了,别哭了,人死了不能复生,快回家准备后事吧。刘老师迅速把小刀往裤兜里揣,由于惊恐,小刀刺破裤子,在自己的大腿上划出了一条口子,他强忍疼痛,转身对老头说,老大爷,他真是睡着了,我回去约几个好朋友一起再来看他一回行吗?老人一边帮着把魏小来的尸体盖好,一边低低地说,你得抓紧时间,等火化了,你就看不见了。
刘老师跑出了太平间,在他的身后留下几滴鲜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