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佟医生趁午饭之前的空隙来到了太平间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那扇黑色的木头门，努力使自己的表情轻松而自然。虽然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的医生，对他来说每天要给死人检查身体还是头一遭，他想起这事就像吃了一只死老鼠似的，可他又不能一下子说服那个胖警察和刘老师。老张头热情地开了门迎了出来，慢条斯理地说，佟医生，今天怎么有空上我这来啊？吃饭了吗？佟医生笑着说，谁没事上你这来解闷啊。昨天刚送来一个小伙子，明明身体都凉了，有人非说他是睡着了，害得我也不能开死亡证明，还不得不天天来看他一趟，老张，你说世上有这种事吗？老张头摇了摇脑袋说，反正我没听说过，昨天也有个人来找我，说那个人没死，把我也吓了一跳，害得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这里可就我一个活人，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半夜醒来如果真有个人站在我面前，不把我的尿给吓出来才怪呢。老张头拉着佟医生的手接着说，佟医生，你来的正好，再去看看吧，如果真的死了就早点儿烧了吧，别把老哥我吓出个好歹。
佟医生真的很怕老张头拉他的手，在他眼里，老张头就如同生活在人和鬼之间，和他拉手就等于向阴曹地府送上一张名片，说不定阎王爷哪天高兴翻出来看看，就把他给收去了。可老张头今天真是邪了，那只骨瘦如柴的黑手死死抓住佟医生不放，一直把他带到了魏小来的身边，这才放开佟医生，把那块白布从魏小来的脸上掀起来。
魏小来真像睡着了一样，脸色比昨天更白了，但还是微微能看出一点儿血色，佟医生把手放在小来的鼻子前试了试，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低下头把耳朵贴在小来的胸前听了听，还是一无所获，最后翻开了魏小来的眼皮，看到的情形和昨天差不多，好像眼睛更有神了。他转过头对老张头说，您过来看看，他的眼睛像是死人的眼睛吗？老张头颤悠着伸过头去看了看，又赶紧缩了回来，小声说，佟医生，不瞒你说，我在这干了快四十年了，还第一次看到死人的眼睛，凡是到我这来的人都是闭眼的，不过我总觉得那只眼睛好像还有点儿气，不像是死人眼。
佟医生浑身不舒服，顺手给魏小来盖上那块白布，正当他转身要往外走的一瞬间，突然感到白大褂的下摆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他使劲挪动了一下身子，但衣服被抓得紧紧的，怎么也迈不出步子，佟医生的冷汗一下子喷了出来，他嘴里惊慌地大喊了一声，人的本性让他用尽身体的全部力量不顾一切地往外一拉，只听“哧拉”一声，白色工作服的下摆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停尸床猛地一晃，魏小来的一条胳膊被震了出来，像根枯树枝耷拉在床边。
佟医生和张老头一齐跳出了一米远，这一刻两个人站得比死人还直，浑身的毛发全部竖了起来，丝丝凉气从脚后跟一直跑到了头顶。他俩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大约过了几分钟，还是老张头从惊惶失措中反应过来，小声说，佟医生，别害怕，你的衣服被床邦上的一个小钉子给挂住了，回去缝缝还能穿。说完麻利地把魏小来的胳膊放回到了原处。
从太平间出来，佟医生感到浑身湿露露的，他回头跟老张头说，老张，一会把那张床挪到门口来，我要天天来看他，方便点。老张头说，我知道了，你走好。
佟医生站在原地往天上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绿树黄花，几只飞鸟滑翔而过，好一派生机。佟医生还惊魂未定，头也不回地向办公室走去，心里骂着，我他妈真倒霉，摊上这么一件事，下午就去找警察，把这件事给定了，谁说他活着，谁把他拉回家，反正我不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