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度端午来临,又是粽子飘香、赛龙舟的号子划破长空的时令,我,忽然怀念一个人,仿佛重新沿着蜿蜒的汨罗江漫步,去眺望一位以国为诗、以国为魂的人。
那个伟岸的身影已经遁入历史的风尘之中,距离我们近两千三百年。
或许,在这个“香草美人”盛行的浮华时代,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如此娴雅的形容竟然语出屈原,那个与斜阳衰草为伴、行吟泽畔的诗人。“长太息以掩涕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样的语言,这样的气质,这样的情境,已经构织成了一种叫“楚辞”的文体。楚国之亡,也便成为历史上一个最揪心的悲音。
我是透过《离骚》去读屈原的。博闻强识、娴于辞令的屈原本出身贵族,二十多岁即做了左徒,他具有敏锐的军事和政治眼光,对外联齐抗秦,对内强力改革,使楚国在战国末期出现了一段短暂的繁荣时期。遗憾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诸如郑袖、子兰之类的搬弄下,楚怀王渐渐疏远屈原。谗言就像园子里的果实,多了,便成了另一种风景。诗人该无话可说,只有收拾行囊,开始他的第一次流放。“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诗人走得彷徨,走得那样的无法释怀,“美政”思想从此匆匆化为一朵瞬间即逝的浪花,历史的祭台上注定多了一首不会凋谢的挽歌。
也许,耶律楚材曾经也像我如此,在一个暗夜里眺望汨罗江的上游,并写下《夜坐弹〈离骚〉》:“一曲离骚一碗茶,个中真味更何加!香销烛尽穹庐冷,星斗阑干山月斜。”国都里,上层的投降闹剧连绵不断,从秦楚黄棘之盟,至怀王客死异乡,直至楚顷襄王亡国,楚国在屈辱中走完了羊与狼做朋友的不归之旅。一心做着强国梦的屈原,在都城作了短暂逗留后,再次踏上流放的路。这一次,诗人再也没有能重返故里。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攻破郢都,屈原自沉于汨罗江,以身殉国。《离骚》身后,又有谁愿意再看那巫山的云、颂那秭归的橘?
我仿佛一条蚕,沿着桑叶的经脉出发,去捕捉微风拂过的信息。我看见了诗人以沧浪之水濯缨,我听见了诗人吟着“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辗转于沅湘。长达二十多年的忧愤、苦行,没有换来统治者的一丝愧疚和觉醒,郢都城里,子兰之流正上演着最后的疯狂。绝望犹如剧毒在身体扩散,屈大夫不复看这碎萍般的山河,决然抱石沉江。这个故事我听了三十多年,并且将一直倾听下去;这个画面我已看了不计其数,并且将铭记每一个墨点、每一丝色泽。历史在这一刻变得如同一口坍塌的井。
楚声已远,《九歌》依旧。汨罗江畔的来者换了一茬又一茬,而追忆依旧。
如我眺望者,在端午这个日子里,忽然不能不变得深沉。
2009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