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苍茫。川西大地云遮雾罩,缥缈如仙境。走出地震阴霾一年半的都江堰,似乎多了一份沉郁和成熟。进入市区不久,忽然间,耳际水声大作,几湾碧流从眼前穿城逝去,留下不尽的歌唱。这该是岷江内河了,再往上溯,我当可以拜识那座不朽的水利工程。
从都江堰风景区的正门进入,迎面是离堆古园,一处水准不低的园林,满眼古木、奇树、盆景。在那些施功于灌县、造福于川蜀的先贤们的目光抚爱下,我穿越堰功大道,向伏龙观方向行进。银杏伸展着其茂盛的树冠,风起时,仿佛有无数的蝴蝶在雕像上方飞舞。由于伏龙观尚在重修之中,我无法一睹风采,只能倚靠在附近的栏杆边,看湍急的水流呼啸而过,涛声不绝,日夜歌吟。迷蒙之中,恍惚见李冰父子奋勇降伏孽龙,终于成就都江堰的不世之功。
过桥,行至飞沙堰,但见江水奔腾,犹如千堆雪簇拥而来,像三军布阵,如万马纵横,至离堆处遇阻,骤然回旋,奔宝瓶口而去,只余青山耸翠、云锦斜空。我依稀看到了两千二百多年前的那场工程会战,玉垒山下,岷江河面,“深淘滩,低作堰”,“遇湾截角,逢正抽心”,一位叫李冰的郡守率领川西百姓树立起了一座历史的丰碑。我听到了一种黄钟大吕之声,和着两千多年的天籁,走过秦皇汉武,在川西平原上浇灌出五谷丰登,浇灌出欢歌笑语。从此,“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
水在内江奔流,飞珠溅玉,使“万户饶秔稻,千秋荐苾芬”,将成都平原呵护成一片扇形的沃土。水在外江咆哮,汪洋恣肆,几分狂野,几分率性,书就岷江水的风情、都江堰的神采。我沿江而上,并不是为了采集水文资料,只想尽情领略这滚滚逝水的无穷变幻,拜读其间的传奇,渴望捡拾起一束散失在驿道上的无名野花。都江堰的水,流过我的眼睛,流过我的心灵,流过我的精神高地。
当我站在高处俯瞰“鱼嘴”时,无以言表那种深入灵魂的震撼。我努力探出身去,尽力接近江面,恨不能亲手触摸这项伟大的工程。至此,岷江不再是一匹不可驯服的野马,“分四六,平潦旱”,真正成为人间的福音。诗人范成大在《离堆行》中赞颂道:“自从分流注石门,西州秔稻如黄云。”都江堰的盖世之功,便从这里出发了。浩浩江水挟万钧雷霆之势,做着千秋曲、家国梦,仿佛自天上奔来,又分明是一个人对大地的激情倾诉,澎湃着赤子之心,土地为之舞蹈,山川为之振作。我愿意守着这处人间的奇迹,倾听着一首不朽的歌谣,月下佐酒,雨中厮守,然后慢慢老去。
苍茫之中,我感受着自己的卑微,捕读着逝水飞珠里的瞬间信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这是智者的感叹。无言的流水,却将铭记每一个跋涉者的身影;无香的真水,却将播种者的芬芳传续到历史的每一个角落。
宝瓶口、飞沙堰、鱼嘴,都江堰的三大渠首工程,像三部人生大戏,如三卷千古典籍,以青山为背景,以碧水为灵魂,在川蜀大地上铺陈出丰收之歌、幸福之歌、智慧之歌。走在安澜桥上,我能听到这些不落的歌;走在“二王庙”前,我能听到这些不老的歌;越过松茂古道,我能听到这些不屈的歌。
临别前,我读到了一段文字:都江堰从公元前256年建成至今,已经为人类服务两千二百多年,而且还在继续发挥着巨大能量,灌溉川西平原千里沃野上的一千多万亩良田。
玉垒山下,都江堰像一幅最美的水墨图,舒展在中国的西南。
2009年10月25日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