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胶囊
社会是个大熔炉,既有金刚钻石,也有破铜烂铁,火炼中见真金,烈火中见英雄,一粒沙里见世界。
所以,当你置身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大千世界之时,高山上的一声寂寞呐喊,换回的只会是空谷足音;大海中的一次弄潮,获得的只会是惊涛拍岸时的几声寂寥浪声;沙漠中的一次运足,留下的只会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一个清影。可见,世情胶囊,不仅浸入躯体的每一个细胞,而且润泽每一颗受伤的心灵。
西北风正裹挟着雪花刮得紧,寸毛一脚紧似一脚地在山路上走。几袋烟的工夫,寸毛便走到了背山沟里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的前后被大山屏蔽着,屋顶上堆满了厚厚的雪。他往四周猫了猫后,戛然一声停在一座土地庙前,一只耳贴在红漆大门上听了听,便推门而入!
“你****的咋才来啊!”猴子说。
“雪下得紧!”寸毛说。
“先去看看货!”猴子猴急似的说。
两人正说得欢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咿呀声响起。
“啥地方的?”
“不知那旮旯叫啥?”
“怎么弄的?”
“我是趁孩子娘上茅坑时下的手!”
“你****的精得像个真猴子!”
又一声咿呀声响起,寸毛搓了搓手,便从神龛里抱过印花被包裹,揭开一看,一双惊恐的眼睛便与他打了个照面,心一下子就麻了。他又把包裹转过来瞧了瞧,孩子颈背上的一个红胎记狠狠地刺了他一眼。
“孩子多大了?”
“一岁的样子!”
寸毛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地方特穷,石头叠着石头!”
“得给他找户有钱的人家!”
猴子诞着脸:“加点价吧!”
“老规矩,四竿钱!”
猴子嘟哝着:“雪夜里蹲守了半个月,就四竿,太抠了!”
“城里正抓得紧,这转手买卖难做哩!”
交易完后,两人就贼着眼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背山沟!
寸毛一回到城里的住处,孩子就病了,只得偷偷地抱着孩子去就诊。但连续几天都没见好转,寸毛就慌了神。
更恼的是先前联系好的买主见孩子病恹恹的,就变卦了。这一来,寸毛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人一急,心就乱了,最后保本把孩子转给了另一伙人。
寸毛离开家快一年了,一直与家里断绝着音信,本想搞完这一单买卖就回家的,可这回又落空了。
街上的霓虹灯在使劲地招惹着他,孩子一抱走,寸毛的气是松了,心却空了。他心烦意乱地踢踏着地上的易拉罐,见前面的草坪里围满了人,便凑了过去。
“谁造的孽呢?”一个声音说。
“只怕又是谁的托呢?”另一个声音说。
“不像,这孩子都快没气了!”一个蹲在孩子身边的中年妇女缩回指头说。
挤过人墙,一见雪地上的印花被包裹,寸毛就像被鞭子抽了一样。蹲下一看,孩子颈背上的那个红胎记刺透了他的心,整个人就懵了!
也不知是那根经搭错了,寸毛自接手“红胎记”这单买卖后,竟格外地想老母亲,想孩子,想老婆。在回出租屋前,他在一个小摊上喝起了小酒。
雪在稀稀松松地下着,寸毛边喝边在想,离家前老婆就怀孕了,照理说,孩子也该一岁了。
几天后,寸毛成功地做了另一单买卖,算是狠赚了一笔。他边沾着唾沫,边数着钞票,心便宽了许多。
寸毛一直都有一个心愿,等赚够了钱,就在城里买套房子,把老母亲、老婆和孩子接来,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享受这城市里的一切福荫。
在离家的那一晚,他摸着妻子的圆肚子说:“这石沟里太穷,我得出去闯闯!”
“城里的钱可不好赚!”
“就算吃枪子,我也得让你和孩子过滋润!”
“别瞎说,你可不能丢下我娘俩!”
醉意中的寸毛一想起家乡那小石沟,一望着这灯红酒绿的城市,早就把“红胎记”丢之脑后了。
酒肉穿肠过,寸毛便一路哼着“流浪的人儿在异乡”的小调,一路打着醉拳回了出租屋!
躺在床上的寸毛辗转难眠,心里在反复念叨:我寸毛本是老实人啊!
临近年关,警笛疯狂地叫着。
凭着一年来的经验,寸毛从中嗅出了某种不祥的气味。也许,对寸毛这号人来说,警笛就是他们梦魇中的催命曲。
梦想落根生,总有一个声音在撩拨着他,他便毅然地打算回家里一趟。
晨雾笼罩着石沟村,咚咚地敲了几下门后,房门便嘎吱一声打开了。佝偻着背的母亲凄然地看着他,紧接着就是一声撕破晨雾的嚎叫:“那千刀万剐的人贩子把我孙子拐走了!”
刹那间,寸毛的脸扭曲成了一根细麻绳。
心一慌,就急切地问:“丢多久啦?”
“快两个月了。”母亲捶着胸脯说。
寸毛趔趄着进了屋,大半天才回过神!
“孩子他娘呢?”
“进城了!”
两个月前,寸毛嫂一进屋不见了儿子,整个人就愣住了。她把村东村西寻了个遍后,便七转八拐地寻到了城了。一到城里,大字不识的寸毛嫂两眼一抹黑,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转悠,最后寻到了正在读大学的表妹那里。
儿子丢了,寸毛的魂也丢了,在家住了几天后,就悻悻然地缩回了城里的窝里。他便利用所有的关系在城里四处打听着,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在一个周末的傍晚,他怅然若失地摸回了窝里,一把就拧开了电视机,荧屏一亮,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就跳进了他的眼里,他眼前立马一黑。画面随后又一转,孩子颈背后的红胎记让他又惊又怕。缓过神后,另一个中年妇女又撞入了他的眼里,他一下子成了呆头鹅。
瞬间,画面又自动地切换过来,主持人对着少妇说:“是这位好心的大嫂把这孩子救下并一直抚养着的!”
少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说:“您是好人啊,您就是孩子的亲娘!”
中年妇女激动地说:“快起来,丢孩子的痛楚我最清楚!”
顷刻间,寸毛的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咔嚓一声关掉电视,在房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后,朝公安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