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连日征战大捷,为了庆祝战功,他批准将士们在营地设宴,自己也因此喝得酩酊大醉。他仰面朝天地躺在军帐里睡得天昏地暗,鼾声如雷,就像一头熟睡的肥猪一样。
努尔哈赤为李梁成擦好剑,小心翼翼地将其装进剑鞘,然后就坐在了军帐中的红纱灯下,背靠着帐柱,守护着这位熟睡中的总兵大人。
夜,静得出奇。整个军营,除了守夜巡逻的梆子声,就是蛙声和蛐蛐的低鸣声。努尔哈赤连打了几个哈欠,从腰间解下烟荷包,刚想抽袋烟,突然一失手荷包掉在地上,一个绿色的东西从荷包里滚出来,在地上打着转儿。他慌忙拣起,见是枚翠玉戒指,马上戴在小手指上,抬起手,用嘴吻了吻那戒指。
这是九年前,梨花在广宁城葡萄园里送给他的礼物。此刻,他见物生情,想起梨花,忆起抚顺马市相遇;广宁城葡萄园里的幽会;夜半骑马出逃;老秃顶子岭上的知心话;清河城元宵逛花灯……想起往事,酸甜苦辣顿时涌上心头。他叹息了一声:“她死得好惨!”
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他陡然站起来,走到挂着宝剑的帐柱前,抽出长剑,悄悄地走向熟睡的李成梁。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
“佟大郎!”帐外来人喊道。
努尔哈赤赶忙把剑收起来,放回鞘内,走到帐门口。
“副总兵有请!”
努尔哈赤轻轻地应了一声,便低着头,离开了李总兵的大帐。
翌日,日升东南,李成梁正坐在大帐里对将士论功行赏,忽然一个探卒跑进帐内来报:“总兵大人,苏克苏浒河部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前来祝贺!”
“请!”李成梁欠欠屁股,打了个手势,得意地抿了抿唇髭,又重新端坐。
不一会儿,一队抬猪牵羊的人马,在尼堪外兰率领下,吹吹打打,来到军帐前。
李成梁坐在太师椅上,隔着白纱帐帘,见尼堪外兰笑吟吟地进帐,待他施礼之后,便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道:“城主请坐!城主请坐!”
尼堪外兰依照汉人的礼节,坐在右侧的宾客席上,兴致勃勃地观看军帐中的奖赏仪式。
尼堪外兰施礼入座,忽然瞥见书案上对联的艳诗亵词,便两眼眯成一条线,奸笑道:“总兵大人,听说古勒城主有个盖世无双的漂亮小女子,小人本打算当个红娘,收到大人门下,可是城主阿太这混账东西,矢口不从,反诬大人是……”
“是什么?”李成梁瞪着眼珠子,追问道。
“小人不敢直言!尼堪外兰故意装作十分敬重的样子,挑拨道。”
“说!与你无关。”李成梁掸着袖子上的纸屑说。
尼堪外兰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道:“他说李大人是关外有名的老色鬼、刮财虎,谁家有好闺女,也不会往广宁火坑里送。”
“大胆!”李成梁恼羞成怒,气得抓起白玉镇纸往青砖地上一摔,伴着玉石的粉碎声,吼道,“小小城主,竟敢污辱当朝总兵!”
“还有更恶毒的话!”尼堪外兰火上加油地说,“他还说,一旦他,或者爱新觉罗一家掌了兵权,就先杀专会搜刮民财的李总兵!”
“住口!”李成梁听了,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仿佛眼前的尼堪外兰,就是古勒城主阿太,大声呵斥道。
尼堪外兰吓得身子一哆嗦,端起的茶滴滴答答洒了一地。他舔了舔嘴唇,见时机成熟,就站起来,凑到李成梁身边,说:“万历年初,您领兵火攻了王杲的山寨,杀死了他的父亲,使全寨人畜几尽。我想,阿太对此灭门之举,杀父之仇,不会忘记的。所以,以小人之见,先下手为强,除去这条祸根。”
李成梁觉得言之有理。于是下令次日发兵围攻古勒城。古勒城离广宁四五百里路,李成梁带着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兵了。一路上晓行夜宿,穿过辽河,绕过沈阳,逆浑河而上。他们越过辽东边墙,在萨尔浒略作停歇,就直奔古勒城。
古勒城主阿太的妻子,是觉昌安的孙女。觉昌安听说李成粱率领大军,要围攻古勒城,心里十分焦急。一****带着儿子塔克世,率领一队轻骑前往古勒城助战。
觉昌安父子被阿太迎进城里,刚刚关上城门,李成梁的三千人马就开到城下。明军略作歇息,就列阵攻城。一时战鼓齐鸣,杀声震天。一个个披甲的明军,手执盾牌,握着大刀,架起云梯,蜂拥而上。
古勒城据山依险,防守很严。全城老幼在阿太的指挥下,万箭齐发,矢如飞蝗,很快打退了明军的初次进攻。
守城、攻城持续了一天,双方互有伤亡。黄昏时分,觉昌安登上城楼朝四外一看,只见明军营帐点点,遍地炊烟。他心里十分焦急。他走下城楼,见了阿太,连忙说:“外面明军攻城很紧,我看晚上我带孙女先走一步,免得发生意外。”
阿太笑笑说:“我的城墙坚如磐石,料明军难以攻破,眷属用不着出城。”
觉昌安急得在屋里乱转。最后恳求道:“好孩子,万一城被攻破,后悔就来不及了。”可是,任凭觉昌安说破嘴皮子,阿太就是不同意。
阿太骁勇善战,他多次亲自出兵,绕城冲杀,明兵伤亡很重。李成梁眼见数日攻城无效,心里十分恼火。一天晚上,他坐在军帐里,差人找到尼堪外兰,当场训斥道:“我军围城数日,死尸成山,损兵折将,都是你拨弄所致。如两天之内再拿不下古勒城,就拿你问罪!”
尼堪外兰连忙跪下,哀求道:“小人听说觉昌安近日请我进城招抚,此计不成,我甘愿拿人头见您。”接着,他站起来,跟李成梁耳语一番,就退出军帐。
第二天清晨,尼堪外兰单枪匹马来到古勒城南门外,他坐在马上向城上大声喊道:“我要见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觉昌安大人。”巡城人员马上回来禀报,觉昌安随即登上城楼,向下俯视,见是尼堪外兰,心里顿时生疑,便暗自合计:“他怎么知道我到古勒城的?此刻,大兵压境,他来干什么?”
正在觉昌安犹豫之际,尼堪外兰又高声唤道:“小人求见都指挥使大人,替明军议和。”
觉昌安听是来议和,见他身后无兵无卒,为了全城老少的安全,就不计旧仇,命兵卒开了城门,把尼堪外兰迎进大堂。
众人坐定,尼堪外兰依然起身多次抱膝请安。觉昌安见尼堪外兰如此虔诚,就单刀直入地问:“汝从何来?”
尼堪外兰连忙答道:“刚从明军军帐里出来。总兵大人说,他不知都指挥使与古勒城主有亲戚关系,所以发兵冒犯。今闻您远道施救,方知你们两家有翁婿之亲。今小人在总兵面前替您说情,李总兵才答应议和退兵。”
“此话当真?”觉昌安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小人不敢说谎!”尼堪外兰又站起施礼道,“不过,我想大人若能令阿太城主,向大明朝每年按时进贡,李总兵一高兴,定会向皇上替您邀功封爵,以统领整个建州。”
觉昌安听了尼堪外兰的甜言蜜语虽然半信半疑,但总觉得舒舒服服,就连忙追问道:“你说的话,是何人之意?”
尼堪外兰见觉昌安已经有了动摇,于是便嘴里喷着唾沫星子,继续添油加醋地告诉觉昌安,曾经在李梁成那里见到过皇上赏赐的‘龙虎将’军印,还有什么建州卫都督敕书。觉昌安听完尼堪外兰的话信以为真,当日就大设宴席款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