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兰溪洞源有一姓黄人家,男人名叫黄福生,娶妻刘氏,生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一家三口过日。福生的祖上原是生意人出身,虽称不上大富之家,也可算是小康风范。可是到了福生手中,由于经营不善,家道中落,福生只得种了几分荒地,妻子帮人家浆衣补裤,赚点零钱,苦度光阴。
家境虽然贫困,但他有一个嗜好,爱画如命,一有空闲时间就进城,徘徊在几家古董店门口,寻找廉价的字画。如若被他觅到一幅称心好画,就是半夜里拾到一个金元宝也没有这样高兴。如果身边没钱,他即使典当身上的衣服也要把它买回来。日积月累,他家的楼上堆放了一大堆画,闲着无事,他就上楼,看看这幅,瞧瞧那幅,快乐无比,有时看得连饭都忘了吃。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揭不开锅,妻子叫他卖掉几幅画买米度日,可他说情愿饿肚子也不肯卖画。因此,大家都叫他画痴。
有一年大年三十,人家都已买好鱼肉准备过年,画痴家中还是一无所有。看看已到午时,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在街上放鞭炮玩耍了,可是画痴一家还在吃番薯汤。孩子不肯吃番薯,哭闹着要买鞭炮和吃白米饭。
妻子看着孩子,心疼地对他说道:“福生,今天是大年三十,人家都在过年了,而我们家中连米粒都没一颗,这个年怎么过呀?平时番薯当饭也就罢了,过年总该弄餐白米饭吃吃呀!家里并无银两,你放在楼上的那些破画,饥不能当饭,寒不能当衣,现在已过晌午,你赶快拿几幅到城中店铺里卖掉,买点米回来,烧餐年夜饭,没有魚肉也就算了,为妻炒两碗青菜,让孩子吃一餐白米饭高兴高兴。”
画痴听妻子要他卖画,就一肚子不高兴地说:“过年,过年。过年过日不是一样的吗?有番薯吃算是好的了,为什么一定要吃白米饭呢?你要我卖画,我情愿不过年。”
善良的妻子拿他没办法,家中又没有值钱的东西可当,只得从箱中拿出一件半新的夹袄。这件夹袄是她的嫁妆,除过年过节或走亲戚时穿一下,平时都放在箱内舍不得穿。今天为了能让孩子高高兴兴过个年,吃上一餐白米饭,只能割爱了,狠了狠心,叫福生拿去当了,换点米回家烧年夜饭,并再三吩咐道:“家里只有这点值钱的东西了,如果当掉,你一定要买米回来,不要再买画了,我们在家里等你。”
画痴见妻子把她最心爱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就说了声:“好的,我暂且拿去当掉,等过了年,我定会想办法赚钱把它赎回来。”说着,对妻子做了一个鬼脸,就拿着夹袄进城去了。
到了城里,找了几家当店,可是都已关门,寻到东门,见一家当店的伙计正要关门,画痴拦住了他,好话讲尽,这个伙计看他实在可怜,就拿过夹袄看了看,只当他一两银子。画痴看看太阳已快下山,也就算了,拿着银子来到米店门口,可米店早已关门回家,哪里还有米买。他没精打采地在街上走来走去,想找找有没有卖零斤米的,可是街上早已冷冷清清,看不到做买卖的人了。
当他走到南门码头时,见一个老者蹲在街边,手里拿着一幅画,在那里东张西望。见画痴走来,连忙站起向他打招呼道:“客官,画买不买?”
画痴道:“老人家,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谁还会来买你的画,快回去过年吧!”
老者道:“客官,不瞒你说,老汉我实在没有办法,今天大年三十,家中无米下锅,难以过年,只是儿子已故,儿媳嫁人,两个孙子争着要吃白米饭。家中无物可卖,只得把祖上留下的一幅古画拿来出卖,如能卖掉换米回去,就能让两个孙子好好吃餐年夜饭了。可是天快要黑下来了,还是无人问津,现在街上只剩你和我两人了,望客官行行好,把我这幅买去。老汉我如有点银子,想尽办法也要买点米回去,我的一家在等我的米下锅呢。”说罢,老泪纵横。
画痴见这老者的处境和自己是同病相怜,觉得可怜,又听他讲是幅祖传古画,就说:“你说是祖传古画,打开我看看,如是正宗,我就买了。”
老者连忙把画打开,画痴一看,见画面上画着一个吊死鬼,画得十分逼真,一根绳子套在脖子上,吃进肉里三分,两手垂落,双眼倒吊,流着鲜血,脸色灰白,一尺多长的舌头伸出嘴外,样子十分吓人,胆小的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画痴见这幅画画得很有功底,只是没有落款,不知是谁的真迹。他拿着画爱不释手,问老者要卖多少钱。
老者道:“是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价钱,你能出多少,就给多少吧!”
画痴看看天色将晚,米也买不到了,机会难得,这样的好画如让人家买去可惜,反正过一天算一天,管他吃什么年夜饭、过什么年,家里还有一筐番薯也能应付几天。他把出门时妻子吩咐的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掏出当夹袄的一两银子给了老者,拿着画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他的妻子早已把水放在锅内,等米到家就好下锅。左等右等,不知到门口看了多少遍,一直等到天黑,才见丈夫兴冲冲地回来。
妻子一见他空手进门,就急着问:“米呢?米买来没有?”
画痴见问,一呆,忙把画藏到身后,结结巴巴地说:“太迟了,等我把夹袄当了,城中的米店都已关门,哪里还有米卖,我走了几家都是一样,只好回来了。”
妻子见他的双手藏在身后,怀疑地问道:“你米没有买回,那当夹袄的银子呢?还不快快拿来给我。”
画痴低着头转过手来,拿着画对妻子喃喃地道:“我把当夹袄的银子拿来买画了。”
妻子听说他连当夹袄的钱都拿去买画了,急得她呼天抢地地大骂道:“你这个没肝没肺的东西!为了生活,已把娘家给我的东西都变卖光了,今天大年三十,为了让孩子能吃上一餐白米饭,我把唯一剩下的这件夹袄也拿出,叫你当了换米,而且我再三吩咐,叫你不要再买画了,可是你偏不听。你自己想想,你还是不是人,孩子都快五岁了,这些年来我跟你有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你只知道画、画、画,什么事都要让我操心,我看你这个人是无法改变了,我们也无法在一起生活,等过了年我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再也不回来了,让你和这些破画过日子吧!”说着又悲声痛哭起来。
孩子也哭个不停。画痴觉得自己理亏,蹲在地上由她骂,半句不言。
儿子拖着母亲的衣袖哭着说:“娘,不要骂了,我饿。”
事已如此,妻子看也骂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把儿子带到房中。还好刚才隔壁三婶送来一碗鱼和一碗肉,本想等丈夫买米回来一起吃年夜饭的,如今她狠了狠心,不管丈夫,把这鱼和肉给儿子吃了,自己空着肚子关上房门睡觉了。
画痴见妻子和儿子都去睡觉,忙把这幅画挂在堂上,然后烧了一锅开水煮了几个番薯,一人坐在堂前,喝着开水,吃起“年夜饭”来。他边吃番薯,边看画,越看越喜欢,把刚才妻子的骂忘得一干二净。一直看到后半夜,他觉得有点疲惫,想进房中睡觉,但房门已被妻子反锁,走不进去,又不敢叫门,只好就睡在灶膛的稻草堆里了。
妻子一觉睡醒,刚才的气消了一半,想起他一天没吃东西,刚才被她这样痛骂,始终不敢作声,毕竟是自己的丈夫,感到有点心疼,于是开了房门出来看看,见他在灶膛的稻草堆里睡着,心中有点不忍,天这么冷,只怕他冻坏身子,想到房中拿被子。当她转身要进房时,忽见堂上挂着一张“吊死鬼”,吓了她一大跳,随即心中又大怒起来,暗骂道,这个天诛地灭的东西,大年三十把这样不吉利的鬼画带到这个长年晦气进门的家里来。越想越恼,盛怒之下一把将画抓下来撕得粉碎,丢在天井的明堂石上,连画轴也敲为两段,丢在天井的水坑内,看也不看,恨恨地回房去睡觉了。
画痴听到响声醒了过来,见东方发白,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大年初一了。他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把这幅鬼画牢牢放在心中,揉了揉眼,就到堂前来看画。谁知一看,这幅鬼画已不翼而飞,大惊失色喊道:“天哪,难道我睡觉时哪个小偷把画偷走不成?”急得他心慌意乱,到处乱找。
当找到天井旁时,忽见天井水坑内有闪闪的亮光,觉得好奇,不知是何物在发光,走过去一看,忽见有一颗珠子,忙拾起来看,呀!原来是一颗夜明珠。画痴感到十分惊奇,不知这颗夜明珠是从何而来的。再往水坑一看,见那敲断的画轴的空肚里还有亮光,他连忙捡起往桌上一倒,只听得“哗”的一声,四颗光芒四射的夜明珠滚在桌上。
画痴他大吃一惊,连忙叫醒妻子。妻子开出房门一看,也目瞪口呆。妻子问道:“这些珠子是哪里来的?”
画痴道:“是从被你敲断的画轴里倒出来的。”
妻了想道:“这也奇了,在这样难看的鬼画中怎么会珍藏着这许多贵重的珍宝呢?难道老天看我家可怜,前来救济我家不成?看来我家要发了。”
原来,那个老者的祖上是一个贪官,在任时贪污了一批珠宝。他请人画了一幅让人害怕的吊死鬼的鬼画,把这几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藏在画轴里,再着人把画送回家来保管,但他还没来得及把真相告诉家人就东窗事发了。贪官被皇上斩首,这幅不受人喜欢的鬼画一直传了下来。这个老者不知就里拿出来卖了,也该是这画痴穷星已退、福星临门,无意中得到了这批珠宝,这也是他爱画的好处。后来画痴把这几颗珠子高价变卖,不但成了这方的一大富翁,而且还出于良心,找到了那个卖画的老者,赞助了他许多银子,帮助他家也富了起来,并从此以后,改变了主意,不再买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