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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四分零三秒

夕阳染红了奇形怪状的朵朵晚霞,映得杭州湾的海水似乎要燃烧起来。

余晖中的飞鸟,叽叽喳喳地在波涛浪尖,在湿地上空,在栈桥周围,喧闹、盘旋、飞翻着。

乔梦桥坐着小老外乔治的专车,在顺着丅字形进场大道直达海塘的时候,脑海里翻滚着桥梁业界人士对修复海底钢护筒变形的生死警告:——生死攸关,它决非江河湖汊里的小打小闹,而是在世界三大漏斗状强潮之一的杭州湾海底下排障,是一项把性命悬在裤带上的地狱作业,远比挖煤工人更严酷,一但出现塌孔、串孔状况,生还的概率几乎为零。

当小老外乔治将专车开到大桥奠基石旁的栈桥岗亭时,已有一群人提着塑料桶和切割机在设置着什么。

乔梦桥正欲下车,只见栈桥进口处的岗亭内,工会主席潘胜利跑了出来。他像飞鱼似的张着两臂,迎面拦住了乔梦桥,说:

“哎呦!小乔师傅,你真够气派的,外国专家给你当车夫,这种待遇连建设部长也享受不到呢!”

乔梦桥挟着外文书赶紧下车,憨笑说:“潘主席,你也在这里,去海上吗?”

“等着你呢!我快半年没见到你人影了,还以为你乘‘神舟’飞船找嫦娥去了!”

乔梦桥:“潘主席总拿我取笑。找我有事?”

“没事不找大忙人。来,岗亭里面谈。”潘胜利二话没说,将乔梦桥引向岗亭。

乔梦桥看看手腕上的大手表,望望远处的员工宿舍楼。

潘胜利:“早着呢!黎总工还在项目部招兵买马。”

他回头对坐在车内的外籍专家乔治笑笑,抱歉地摆了摆手,“哈啰!”

乔治从车窗里伸出手来:“Mr潘,您好!”

潘胜利将乔梦桥“请”进岗亭,让他坐下。

乔梦桥奇怪地问:“潘主席,什么事情这样神秘?”

潘胜利深奥莫测地审视着乔梦桥的紫黑脸孔,抽过他手里的那本英文书,翻了翻,摇摇头,然后忽然说:“小乔师傅,别以为自己了不得,识得一些外国文,又会破解工程难题。可你别忘了自己工会委员,今天我当主席的就要向你敲敲警钟,千万要注意工人阶级的形象!”

乔梦桥怔怵:“潘主席,你这话好弯弯绕呀!我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吗?”

潘胜利:“你的口风真严呀!我问你,你到底打算与谁结婚?”

乔梦桥一时懵懂,慌忙站起来,说:“我……没说过要与谁结婚啊!”

“坐下!坐下来!”潘胜利将乔梦桥按在椅子上,说,“拣花拗花,见异思迁,朝三暮四,鬼得像海狐狸,连手机也不开。”

乔梦桥对上级的一顿“闷棍”,弄得蒙头转向,不知对方撒的什么网:“这……我真的不明白。”

“我是不是在仿照封建社会的那些阔佬、赤佬,弄个一夫多妻?”潘胜利说着从口袋掏出一个小本子翻着。

“一夫多妻?”乔梦桥一头雾水,问道,“潘主席,我连露水夫妻都不沾边呀!我们一线工人每日只睡四五个小时,脑袋一碰上枕头就熟了,连做美梦的工夫都挤不出来,哪有时间考虑三妻四妾,你别冤枉人好不好?”

潘胜利翻开了小本子,说:“还赖?你说没时间考虑,可是为你作主的女人却大有人在。”

“谁为我做主了?”乔梦桥立即想到了母亲的逼婚,但嘴里仍然说,“阿妈不会吧!”

潘胜利微微一笑,像抄起了对方的底牌,反问道:“你真的不清楚么?”

乔梦桥摇头:“实在不明白。”

这般回话,其实正证明厚道人也有自己的小盘算,不过不愿意张扬罢了。乔梦桥很清楚盼桥、玉秀、朱玺的内心想法,她们尽管各怀小九九,但在领导们面前,是绝不可能单独宣布自己要与谁结婚的,除非是“十三点”。

潘胜利直截了当地说:“小乔师傅,我给你实话实说吧!工会担负着稳定员工队伍的重要职责,我们与当地团支部联系,决定在农历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那天,联合举办‘杭州湾跨海大桥建设工程员工集体婚礼暨青春交谊歌舞晚会’。酒席的费用,全由我们工会承担。”

“这好呀!”乔梦桥欣喜道,“潘主席,工会在情人节给又苦又脏又累的工人操办婚事,功德无量呀!”

“可是在排队摸底中,我排出了10对新人之外,还有……”潘胜利照着本子说,“还有你熟悉的林森木博士与大桥生态农庄的虞芳;先锋示范作业队的朴吉龙与朝鲜族姑娘;沉桩定位员孟超与舟山连岛大桥工程筹备处的那个女孩;打桩机操作能手刘福民与食堂炊事员常爱珠;女技术员范倩与材料处长邓军山,总共有15对。”

乔梦桥:“15对不少了。潘主席,你今天批评我到底啥意思?”

潘胜利:“安排中,我突然有新的发现。”

乔梦桥:“发现什么?”

潘胜利:“发现你脚踏多条船,有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

乔梦桥震惊:“我有生活作风问题?潘主席,你能具体一点吗?”

潘胜利:“你还想隐瞒?”

乔梦桥:“我从没有调戏过女孩,更谈不上脚踏多条船,你都可以去调查的。”

潘胜利:“先别下结论,我告诉你……”

乔梦桥急了:“肯定有人在造谣!”

潘胜利:“先别急!工会原计划讨个吉利数,凑成16对新郎新娘,决定把你与盼桥的婚事排上去……”

乔梦桥急了:“潘主席,那真叫乱点鸳鸯谱了。”

潘胜利不急不慢道:“是呀!这话刚出口,遭到南岸村团支书赵玉秀的嗔笑,批评我耳目失聪,犯官僚主义错误。”

乔梦桥一愣,问:“她怎么说?”

潘胜利:“她说她才是你的准女友,若要参加集体婚礼,也得由她与你成双配对。你说说,我该不该火急火燎找你问个清爽?”

乔梦桥呆了:“她凭什么说这话?”

潘胜利说:“起初我还以为你在学演艺圈的明星。”

乔梦桥一惊:“我学他们干啥?”

潘胜利:“他们不是见面就问‘换了没有’。我只知道盼桥是你的未婚妻,怎么一下子换成了赵玉秀?”

乔梦桥脑海霎时一团乱麻,说:“潘主席,这都是没根脚的事,瞎猜疑。”

潘胜利:“对呀!大家都知道,赵玉秀跟你有过王盘岛的风波,村子里、工地上掀起惊涛骇浪。后来又说那全是捕风捉影,但现在她真的成了你的女朋友,这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为了让你不做冤大头,我曾问过赵玉秀,你们俩现在好到什么程度了?”

乔梦桥急迫地问:“她怎么说?”

潘胜利:“她说她同你去王盘岛那天夜里,已经是你的人了。”

乔梦桥大惊:“什么,又说是我的人了?”

潘胜利:“她说在码头上当众宣布的,与你好上了,已经‘那个’过了。”

乔梦桥大惊:“什么‘那个’‘这个’?”

潘胜利:“这还有什么怀疑的,人家黄花闺女能随便说这种话吗?”

乔梦桥叫苦不迭:“瞎讲瞎讲!孤岛上我不知道她藏在船舱里,我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怎么会‘好上’呢?”

潘胜利:“她说已经与你‘定情’了,你手上戴着的劳伦克斯大手表,这不凭空捏造的吧!”

乔梦桥生气地摘下了手表,放到桌子上,说:“荒谬荒谬!太荒谬了!潘主席,谢谢你,麻烦你替我还给她。”

他“噌”地站起来就走。

潘胜利连忙拽住乔梦桥胳臂,将大手表交回到他手里,说“这哪行!退信物,不属于工会的职责范围。我问你,你到底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没有?”

乔梦桥急了:“我占她‘便宜’,乱话戏话!天知道,我连手指头都沒碰过她,倒是她……”

潘胜利追问:“她,怎么你了?”

乔梦桥突然支吾,他想起那天被倒锁门内的事,说:“……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潘胜利笑了:“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怀疑。去年说好你与盼桥结婚,邀我做证婚人,结婚蛋糕我也超前送了,现在竟然没动静了,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乔梦桥故作糊涂问:“盼盼邀请你做证婚人了?”

潘胜利:“没说过我能自讨没趣吗?所以我问过盼桥,‘你们分手了?’”

乔梦桥着急问:“她怎么说?”

潘胜利:“她说‘没有哇!回老家去,婆母还办了几桌酒,我们同房了。’”

乔梦桥听完,脑袋嗡嗡直响,像寄居蟹一样,真想找个螺壳钻到面里去。他一时不知应该怎样来辩白那一夜洞房里的苦苦煎熬……

潘胜利:“我的小乔师傅,我批评你思想作风有问题,没冤枉吧?现在虽然社会开放了,观念改变了,但你是工人标兵,在私生活上,起码要守住一个共产党员的道德底线吧!”

乔梦桥欲辩无言:“潘主席,我……”

潘胜利:“听我说完,未婚同居或者隐婚、闪婚,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错误,但起码要讲个正当、合法。这是组织上爱护你,赶紧去补办结婚证,没有时间的话,我请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同志到大桥工地来现场办手续。”

乔梦桥又迟疑了一下,说:“潘主席,领导上千万别听盼盼瞎说,我老家办的是订婚酒,不是结婚酒。这‘洞房’全是讨老母亲的欢心,没有实际意义。”

潘胜利笑了:“啊呀我的大乔师傅,别抵赖了好不好?鬼才相信你呢!一个连大桥断桩难题都能破解的技术工人,这‘洞房’的内涵还要我来注脚吗?你呀在个人问题上,太有心眼了!”

乔梦桥脸孔胀得更紫黑了,说:“你说我不老实?潘主席,小时候盼盼常钻到我被窝里来睡觉,这是很平常的事么!”

潘胜利:“现在你们俩几岁了?此一时彼一时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谁都能理解。你这个年纪,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盼桥说你态度暧昧,怕人家戳背脊骨,怕听捡来的养妹当成了老婆,老牛吃嫩草,思想有压力,是这样吗?”

乔梦桥点点头,又摇摇头。

潘胜利:“不管你如何推辞,可是盼桥还是很坚决的。她也22岁了,希望在牛郎织女的七夕节,有个好兆头,与你参加集体婚礼。她说没有新房,住集装箱都没意见。”

乔梦桥感到太懊恼了,还没选定鱼群撒网,却溅得满身的鱼腥气。

他叹了一口气,说:“潘主席,若要参加集体婚礼的话,我想来想去,也只能与检验所的朱玺结婚了。”

他语气中隐含着凄怆和无奈。

潘胜利大惊:“什么呀?你还想与检验所的女技术员结婚,这不妻妾成群了吗?”

乔梦桥:“就与她成家,救人命要紧。”

潘胜利:“你胡说些什么?”

乔梦桥:“她是我失踪弟弟的妻子,带着侄子寻死觅活的,我答应娶她。”

潘胜利:“你的真心话?”

乔梦桥:“我不救她谁救她。”

潘胜利:“婚姻也能发扬雷锋精神吗?”

乔梦桥:“我劝过,说得嘴唇都起泡了。”

潘胜利:“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乔梦桥:“我想不出其他好办法。”

潘胜利:“这是唯一的办法吗?”

乔梦桥:“我想通了,讨个寡妇做妻子,不能说这是牺牲了自己幸福。鞋子合脚不合脚,只有自个知晓。只要弟媳和我侄子有幸福感,我觉得也值。”

潘胜利:“那么,赵玉秀、乔盼桥遭到了你的拒绝,她们的幸福哪里去找?你不是给她们造成痛苦吗?”

乔梦桥望了一眼岗亭外坐在轿车里画图的老外乔治,说:“话也可以这么说,但她们两人比起身边带着小孩的朱玺来,我看前程要光明得多。盼桥是个聪明、懂事的女孩子,连外籍专家都在追求她。”

潘胜利领悟说:“嗨!怪不得小老外愿意给你当车夫,外国人也懂得拍阿舅的马屁。”

乔梦桥摇头,说:“玉秀是个没啥好说的姑娘,肯定能成为杭州湾畔的领头雁。我自感卑微,差距太大,何况堂弟徐家丰与她早有约定,我不忍心去夺堂弟的爱。”

潘胜利感慨,叹了一声,说:“我倒奇怪,乔盼桥、赵玉秀、朱玺都可算得大桥工地上的美姝,怎么全喜欢上你呢?”

乔梦桥惘然说:“同情弱者吧!她们看我草民草根、又是大龄,而且是软弱可欺。”

“软弱可欺?七尺汉子被人欺负,谁信?”潘胜利哈哈哈大笑了。

乔梦桥一脸认真,说:“别笑么!说实话,在家时我被盼盼历来‘欺负’惯了的;来到大桥工地,房东姑娘变着法子戏弄我,让我饱尝堂弟的拳脚;朱玺来了,她把怨气发到我身上。唉!我成了一个让人发泄的‘沙包’,谁都可以擂上两拳,包括今天你潘主席。”

潘胜利笑出了泪水,又在乔梦桥坚实的臂膀上擂了一拳,说:“我的伙计,我真恼懊自己没碰上像你这样的桃花运呢!”

乔梦桥摇头皱眉,说:“潘主席,我把你当作兄长看待,老实说,人都有七情六欲,等跨海大桥建成,我快四十岁了,已到不惑之年,有时半夜醒来觉得真对不起老母亲。再想想,这几个靓姐倩妹,心里也怪痒痒的!”

潘主席认真地说:“好!我的阿弟,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她们为啥喜欢你,我给你来回答吧!也许是她们听到你的相关信息了。”

乔梦桥:“我有什么信息?”

潘胜利:“指挥部提出大桥工程要按照‘三个一流’目标来实施。我们项目部对培养、储存一流的建筑人才作过专门研究,待杭州湾跨海大桥合龙之后,要选拔一批优秀的员工到大学土木工程系进修。你列为第一人选,将来当工程师、当工段长,再者在大桥建设中要评选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省市级劳动模范不是没有可能。郝书记还希望你来接他的班!我估计,女孩子们听到过这类风声了,所以才像小青蟹一样钳住你不放。”

乔梦桥连连摇头,说:“潘主席,大桥工地上有六千多名建设者,高手如林,强中有强,这等事很像捕鱼还没织网,醃咸菜还没晒盐一样,全在半空中悬着呢!漏浆事故中,在引进农民工事件里,我工作不够严谨,差点受处分。我只求自始至终参加完大桥建设,尽一个党员的责任。这样我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还有两岸百姓的几辈子人的梦想算是圆上了。至于个人的婚姻、名誉、地位,就随缘吧!领导也别为我操心。”

潘胜利两眼愣愣地盯着乔梦桥的黑脸膛站了起来,在乔梦桥的身边煞有介事地绕了一圈,顿了顿头,说:“……乔老弟,今天我算是读懂了你。这样吧!集体婚礼要不要把你和小朱名字放上去,你先表个态吧!”

乔梦桥搓搓脸,闭目凝思了一会,说:“……潘主席,我三弟在海难中失踪你是知道的。两年来我一直还在打听。土菜馆的阿水嫂说她老公在海里救起过一个‘失忆’的人,我虽不抱什么希望,可一直想去瞧一瞧,就是抽不出时间。七月七的集体婚礼你就别……”

潘胜利:“这样吧!你与小朱先商量商量,定下来后,告诉工会。”他说着起身走了。

此时岗亭外面忽然热闹起来,随之也传来了小老外乔治的招呼声:“mr乔!mr乔——”

乔梦桥朝岗亭外望去,只见奠基碑前,已经聚拢了一大群员工,他们全戴着桔红色头盔,足有五六十人,大概刚点完名,都坐在水泥地上。

他发现人群中除了先锋示范作业队的黄广天、刘福民、朴吉龙、蒯坚、孟超的身影外,还有电焊高手肖端林和盼盼。另外一大半人是乔梦桥不认识的外单位施工人员。

“盼盼她来做什么?”乔梦桥疑惑地想。

黎总工和项目部的另外几个副老总全站在奠基石前,他们一个个脸色严峻,眉头紧蹙。

场地上,放着三只红色塑料桶和三部水下切割机。塑料桶里装满了清水。

“这阵势……干什么呢?与钢护筒变形有关联吗?”乔梦桥猜测着。

这时候,他见黎总工与副老总们交谈了几句后,望了眼远处的检测所,说:“这样吧!计时秒表还没送过来,有的工人师傅还在路上,我先给大家讲讲情况吧!”

他说着登上阶台,对员工们说道:“今天凌晨三点钟,我们还在处理断桩事故,南航道桥d13号的主塔墩钻孔桩发觉沉不下去了。开始,大家还认为海底有异物卡住了钻头,经过测试,原比断桩更难处理的护筒变形事故发生了,施工受阻。唯一的办法是切除护筒变形部分。专家组的意见潜入海底地层内进行水下切割。项目部立即与宁波的福顺,江苏的涛盛和青岛的几家专业水下切割公司联系,都说短时间内派不出水下作业队,我们大桥工程怎么能等呢!所以,必须抽调水性好、切割技术精的员工,紧急组成水下排障突击队,在海底地层25~30米之间作业。说得严酷一点,在水下智能机器人还未研制出来之前,水下切割的员工,不但要具备非凡的水下功夫和非常熟练的电切割经验,而且要掌握应对地质突发危害中如何逃生的技能,更要具有董存瑞英勇炸碉堡的献身精神。我不是吓唬大家,虽说今天是‘海选’水下排障勇士不设门槛,但凡是觉得自己的水性一般,切割技术没把握的员工,就不要参加测试和预演了。”

席地而坐的员工们,一个个满脸愕然,表情异常。

场子上寂然无声,唯独海涂上的觅食鸟雀在叽喳聒噪,栈桥上的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盼桥觉得背脊凉丝丝的,转头看看前后左右的员工,有的慌神,有的黯然,有的则跃跃欲试。但她没有发现乔梦桥的影子……

黎总工掏出工程日记本,说:“今天除了郝书记在总部忙于汇报水下切割保障性措施外,其他几位业务领导全都到齐了。大家都是来报名参加这‘敢死队’的。我查看了报名登记,你们绝大多数都是共产党员,其中还有一位勇敢的女性……”

员工们的目光唰地朝盼桥扫射过来,眼中闪现着“万马军中一点红”的惊艳:“姑娘也能去海底排障?”

盼桥大方地摘下红头盔,甩了甩乌亮的马尾式秀发。她嘴里没说,心里却在想:“我是海边长大的女孩,潜水弄潮水平虽属一般,但是有我在他旁边,也好随时提醒他悠着点,千万别弄出像他弟弟那样的事情来……

这时候,乔梦桥挟着书,躬腰来到盼盼与肖端林的背后,悄无声响地坐下。

盼桥与肖端林没有察觉。

黎总工看见乔梦桥也到了,便继续说:“刚才,郝书记又打来电话,要严格潜水切割的条件,除政治上必须是共产党员,技术上有电切割经验之外,还要具备3~4分钟的深潜功夫,也就是具备水下屏气3分钟以上的特殊体能。”

“憋气3分钟以上?要求太高了吧……”

场子上像开了水,员工们议论纷纷。

这时候,风姿婀娜的朱玺翩翩来到奠基碑前,手里拿着三个精制的盒子,说:“秒表刚调来,所里的几只被测量组带到工地去了。”

朱玺的出现,又吸引了员工们的一道道目光。

朱玺没注意到乔梦桥和盼桥也在人群里。

乔梦桥、盼桥心情异样地看着这位不曾认真观察过工地的“冷美人”。

黎总工接过朱玺递来的盒子,说:“好!秒表有了,我们先进行水性测试,方法很简单,每个人在水桶里‘扎猛子’,脑袋沉没为止,然后再进行电切割技能比赛。”

场子上鸦雀无声,众员工茫然地看着……

这时,那些过路的“靠海”村民与观光的游客,携带着鱼篓、蟹笼、网兜,全都被吸引住了,驻足围观。

乔梦桥心中明白,水下“憋气”是测试水性最简易的方式,但对参与水下作业者而言,这是生杀予夺的人生选择……

他看看周围员工,站起身来说:“黎总工,我第一个吧!”

盼桥立即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了乔梦桥。

朱玺双目炯然……

“还是按报名顺序来吧!喊到谁,谁就上来。”

黎总工从朱玺手中接过秒表,分递给两位副总经理,剩下的一块仍然递回欲走的朱玺,说:“别走哇!帮忙计时。”

朱玺看看奠基碑前放着的三只水桶,点了点头……

员工们也“轰”地站起来围观……

“水鬼”选拔赛在大桥奠基碑前的场地上进行,黎总工一个接一个地叫喊着候选人的名字:

“黄广天、刘福民、孟超测试;陈杰、张涛、朴吉龙准备。”

乔梦桥知道,人与大自然对决的序幕开启了。这是意志、勇气跟险恶环境博弈的前奏。

他往前挪了一步,用手肘捅了一下盼桥的臂膀。

盼桥没好气地侧过头来,说:“也有现身的时候!半年没用手机了吧?”

乔梦桥绷着脸,说:“水下的活,你来凑什么热闹?”

盼桥斜睨着:“‘巾帼不让须眉’懂不懂?你来,我怎么不能来?”

乔梦桥警告说:“这是要丢命的活!不像你在河沟里戏水,。快回!不要胡闹了。”

盼桥嗔言:“我也是正式党员了,又会电切割,怕啥?”

一旁的肖端林发现乔梦桥在批评妹妹,便转身劝说:“小乔,你哥说得对,快回车间去,别试了。”

乔梦桥知道盼桥的那点“狗趴式”水性,去海底作业连门都没有,因此也不坚持了,说:“想试就试吧!转正了,我要祝贺你。”

他将手中的那本英文书送到盼盼眼前。

“这才对啰……吔!还买英文版的——《比埃尔·居里夫人传记》。”盼桥轻轻念着书名,欣喜地斜睨着乔梦桥紫黑的脸膛,“‘居里夫人’ ……你还挺会联想的!”

乔梦桥轻声说:“是乔治专家送你的。他想邀请你参加水下机器人研发。”

盼桥像被海毛虫蜇了一下,将书籍抛回乔梦桥:“他给的?!我才不要呢。”

乔梦桥一愣:“你不要这种态度对外国专家!我刚才看过他的实验室, 小老外很挚着,水下智能机器人一旦获得成功,断桩、塌孔、漏浆、护筒变形的排障与修复,就再也不用冒生命危险了。”

盼桥:“这我不否定。送本‘居里夫人’给我,他的动机不良。”

乔梦桥:“我看他的动机才叫好呢!抽空我陪你去参观参观他的水机器人。”

盼桥:“他邀请我八遍了。我看他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谭的事我懒得去!”

“没有梦想的人,才叫没有出息的人。”乔梦桥‘存心’在盼桥面前将小老外夸一番,但是场子上的选拔赛已经叫到了‘乔盼桥’名字。

盼桥听报到了自己名字,便将手中的头盔塞给乔梦桥,走上前去,说了声:“到!”

员工们见女将出场了,立刻安静下来,连淘汰出局的员工都回头观望。

朱玺见盼桥也来测试,拿着秒表怔住了。

乔梦桥皱眉摇头,嘀咕着:“唉,!明明知道是来出洋相的,却偏要……”

这时主持选拔赛的黎总工发话了:“小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的精神已经鼓舞了员工。但是我们必须遵守国家保护妇女儿童条例,即使你有跳水皇后的水性,项目部也不可能让你去水下作业的,别测试了。来,下一个——”

“……这不是歧视女性么!”盼桥噘嘴提出抗议。

“别胡搅蛮缠了。”乔梦桥上前拉回盼桥说,“你成心想羞辱工地五六千名汉子不成?你一个女孩子到深海地层去排障,我们男子汉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聪明的盼桥一怔,眨了眨眼睛,马上不吭声了。

就在此时,小老外乔治一脸憨态出现在朱玺的那个水桶前,他还向盼桥与乔梦桥摆摆手,拍拍胸脯,说:“哈啰!我可以试试吗?”

朱玺用目光请示黎总工……

然而还没等黎总工发话,乔治两手趴着桶沿,一头扎没在水桶里面,像一只的雄鸡,屁股高高地翘着。

朱玺连忙摁下了秒表……

场上,戴着手表的员工又一次注视着秒针的移动……

黎总工没有阻止外国专家的浓厚兴趣,也欣赏着小老外的潜水表演。

由于外国专家的即兴参与,选拔赛又引起众人的一阵好奇与热议。

盼桥边抿嘴偷笑乔治的滑稽相,边斜睨着身边的乔梦桥,说:“你看!连小老外也来凑热闹,就不让我试试。”

乔梦桥:“别小看,他说在大学里得过游泳冠军。”

全场人屏心息气,观摩着洋人的水下功夫……

秒表在朱玺纤细的玉掌中滴答滴答走着……

时间2分40秒过去了,小老外的脑袋像一只硕大的黄金瓜沉浸在水桶里,一动不动,没有上浮的迹象。

又过了一会儿,乔治还是没有动静。

黎总工慌神了,两位副总经理也慌了。

人们产生了可怕的预感:“洋专家溺水……”

黎总工赶忙去拽乔治的肩头,但手还未触及,乔治猛地昂起头来,脸色苍白,大口喘气,并甩着金色卷发。

这一刻,朱玺读出了沉潜时间:“3分2秒”

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耶!洋‘水鬼’——”

乔治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竖竖一双大拇指,询问黎总工:“ Mr。Engineer(工程师先生),我能下水切割吗?”

盼桥小声说:“还真有点本事。”

黎总工也竖起大拇指:“No!No! George,(乔治先生)No matter what a good performance you did in the competition, we still don’t agree with your diving into the sea。 (我们只能提供您一次表演的机会,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同意您下水。)”

乔治固执地争辩:“No!下水有助我的机器人研究……”

黎总工:“来!下一个——乔梦桥、田东林、陆万年测试……”

乔梦桥应声将手里的外文书、毛巾全放在头盔里面,交给了盼桥:“轮到我了。”

朱玺闻声,看到乔梦桥将手中物件交与盼盼,顿时黛眉紧颦。

乔梦桥走到水桶旁边,向朱玺颔首说:“小朱,我从来没请人摁过表,你帮我好好测测,准一点。”

他说着双手扶住桶沿,一头扎进水桶里……

朱玺矛盾地按下秒表。

盼桥静静盯着小时候常在海水里显本事的“大哥”。

小老外乔治从人群后面悄悄地来到了盼桥背后,招呼说:“Miss乔,见到您真高兴!”

盼盼回眸,微微点了下头,没回话,也没把《比埃尔·居里夫人》递还,依然专注着乔梦桥的“沉潜”。

这时候, 从码头奔来一个彪形大汉,身后还带着两个精悍的年轻后生。

他浓眉大眼,老远就声如洪钟,大大咧咧地说:“黎总工,我们来晚了。”

人们认出,来者是找水队长邹阿水,便叫了起来:

“哇!真‘水鬼’到了!”

“听说他还能在水下换气?!”

黎总工高兴地打招呼:“呀!阿水队长,单子上我已经看到你的大名了。”

邹阿水:“我不贪为水下特殊补贴,有难大家扶一把。上回有个工人带给我海底淡水层的信息,立马解决了找水队的大难题。现在海底排障,我与徒弟们肯定要来助阵的。”

他看见有人将头潜在水桶里一动不动,便问道:“我们都是有资质的潜水员,徒弟憋气4分22秒,我5分零8秒,还需要测一测吗?”

黎总工:“邹队长,切割海底变形护筒,像闯鬼门关,今天即使水泊梁山的阮氏三兄弟到来,我也不能开后门!”

脑袋沉在水桶里的桥梦桥依然一动不动……

“……3分35……36……37……”

朱玺不由自主地读出了秒针数据。

乔治竖着大拇指叫了起来:“OK!OK!”

盼桥不禁脱口夸奖说:“Mr乔治,他的水下真功夫,你还没见过呢!”

邹阿水惊喜地瞪起大眼睛:“他也会自助换气!了不起!了不起!可以加入我的‘蛙人’队伍了!”

邹阿水的两个精悍徒弟见旁边两个水桶无人了,便走上前去,也一下将脑袋沉在水桶中……

两位副老总忙摁下秒表。

黎总工知道,像这类最初级的训练与测试,对天天潜在江河湖海里的‘蛙人’们来说好比家常便饭,只有在深水强压下的切割作业,才算得上真功夫。

乔梦桥潜水憋气快到4分零3秒的时候,只听到哗啦一声,他猛抬起头来,满脸水珠的脸膛成了猪肝色。

盼桥忙拿毛巾上前,但阿水队长突然拽住了乔梦桥的肩膀:“你……”

乔梦桥:“我……”他喘着,气还没有缓过来。

邹阿水愣盯着:“你太……”

乔梦桥奇怪地愣盯着:“我太……”

邹阿水:“太像我救起的那个人了。”

乔梦桥愣住了,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汉子:“你……救过像我……”

黎总工忙说:“小乔师傅,他就是找水队长邹阿水——我们大桥工地上赫赫有名的‘水鬼’队长。”

朱玺与盼桥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惊喜,相互对望了一眼。

乔梦桥会意地说:“你是阿水队长!我认识你的‘屋里人’——阿水嫂。”

邹阿水也呆住了:“你叫……”

黎总工:“他呀!就是大桥工地上的 ‘万能百搭胶’、‘救火兵’!”

邹阿水:“你姓万?”

黎总工与两位副总经理笑了。

乔梦桥接过盼桥递上的毛巾,揩着脸,喘气说:“我姓乔,叫乔梦桥。”

邹阿水张大了嘴巴,猛拍了一下屁股:“噢!乔——梦——桥,海底淡水层信息是你带给我的吧?!”

乔梦桥点点头:“湿地的老爷爷告诉的。”

“好!好!我老婆早认识你了,说你弟弟海上失踪多年。”邹阿水边脱工作服边说。

“我们很想去岱山岛看看你家的那个‘失忆’青年……”朱玺与盼桥几乎同时说。

“等会我们细谈。”邹阿水说着也蹲到水桶旁,将大脑袋缓缓沉入水桶。

桶沿上立即“哗啦”溢出一大片水来。

黎总工、朱玺、盼桥、小老外乔治,大家目不转睛地见证着大桥“水鬼”的特异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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