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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晒月亮

弟媳父亲朱伯伯的突然来访,同他差强人意的一厢情愿,令乔梦桥顿觉有一阵莫名的窒息感。

弟媳为妻,于心何忍……

惶恐!惊愕!悲怆!全写在他那紫红色的面孔上。

盼桥的反感和不安更为明显,她颦蹙双眉,重新拿起那张“亮亮周岁纪念”照片,仔细地打量着年轻俊俏的女大学生——

“未婚妈妈”的一双冷艳、清高、傲慢的眸子与她对视着……

盼桥急问:“朱玺姐她自己怎么想的?”

朱伯伯:“眼下她的态度还没有,可能另有打算。”

乔梦桥和盼桥闻听此言,绷紧的心弦似觉宽松了一点。

盼桥趁机说:“朱伯伯,知识女性下嫁草根工人,我看总归是……别勉强呀!”

朱伯伯马上接话,说:“这点你们不用太担心。我女儿虽然娇生惯养,清高强势,但心很好。一旦认定了你大哥,也会像爱思桥一样的。再说现在大学生没啥稀奇,满街都是,与普通劳动者联姻,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乔梦桥和盼桥无话可说了,因为电视、报纸上常有这类报道。

朱伯伯见“兄妹”又沉默了,忙补充道:“我知道大哥你这般年龄,要找一个黄花闺女也不容易。听我女儿守空房快两年了,对思桥也不抱希望了,我和她妈妈主张尽早……”

大家又沉默了 ……

就在冷场的时候,一阵汽车的声响由远及近,然后在集装箱外戞然刹住,只听稀里哗啦地跳下一群人来。

乔梦桥猛然一惊,以为玉秀的那个“蛮男”出尔反尔又来闹事了,脊梁觉得冷飕飕的。然而,箱房外传来的却是一声声熟悉的大嗓门:

“都注意点,我们是工人,瞧新娘也要讲文明礼貌,别吓人家一跳,弄得娃娃都早产了,懂不懂?”

“懂!”众人嘻笑着。

“大乔——”

大嗓门在门外高叫起来:

“大白天关着门——猴急啥!”

铁门外面的声响,打破了箱房内的尴尬与沉默。

乔梦桥赶紧移开门,只见身材魁梧的栈桥搭建班长黄广天,弓步立在铁门口的梯子上。他的两侧是工友们的一张张紫红色脸膛,一双双眼睛蜂窝煤似的直朝箱房内探视。

原来他们全是昨晚帮乔梦桥解围的人——打桩船司机刘福民,架运高手朴吉龙,钢管桩浇铸工蒯坚,沉桩定位员孟超,安全员舒国贝,测量员李惠祥。

乔梦桥说:“唉,我正要过去呢!”

黄广天说:“乔教头,现在你架子大了,我们是开着工程车来接你的!”

盼桥望着门口的一张张紫色脸膛,记起曾在指挥部会议室里见过他们。

朱伯伯识相地提起他的拎包,说:“你们忙吧,我女儿的事……”

“朱伯伯,这事一句话是讲不清楚的,现在大家都忙着造大桥。”乔梦桥边说边拿起桌上的一沓钞票,“这里是1000元,就给小侄子买罐奶粉吧!”

朱伯伯瞅着乔梦桥,又摇摇头说:“我与老伴都是中学老师,她教音乐,我教绘画书法,现在退休了赋闲在家,办了家教班,收入超过退休金,养小外孙绰绰有余。我们不缺钱,就朱玺一个女儿,只想让她幸福……”

他的话像铜铃打渔鼓——另有一种音。

乔梦桥说:“这……朱伯伯,钱虽少,也是我们乔家的一点心意。”

朱伯伯挡住钱,说:“你想给钱,就当面交给我女儿吧!她暂时住在指挥部质检站隔壁房间。这是她的手机号码。”

他有备而来,说着将准备的一张纸片掏出来,递给乔梦桥。

乔梦桥一愣,觉得接住有些不妥,不接也不礼貌。

盼桥伸手接过纸片说:“朱伯伯,我们会与朱玺姐联系的。哎!这宝宝的照片……”

“就留给你们吧!亮亮肯喊人,老可爱的,让亮亮的奶奶也瞧瞧吧……喔……”朱伯伯立即感到失言了,“哎,听说亮亮奶奶的眼睛……”

“失明多年了。”乔梦桥回答。

“唉!真遗憾。”朱伯伯叹息着。

乔梦桥与盼桥将朱伯伯送出集装箱房门外,老人自言自语地走了,到了老远的龙门吊机下,又转过身来,朝乔梦桥看看。

已经退到院子里散坐着的工人们,两眼仍然注视着青春美丽的盼桥。

黄广天用“命令”的口气表达大伙的要求:“大乔,别见怪,说正经的,你妹妹会议上唱的‘卖空酒瓶’歌,实在太好听了,全工地都在传。我们去气垫船上开‘诸葛亮’会,想邀请你妹子一道去。没别的意思,鼓鼓大伙儿的劲,为大桥做贡献么。”

乔梦桥心里烦乱,不无为难地说:“……可倒是可以,不过……”

众工友:“哎!乔师傅,你怎么也摆起谱来了?”

盼桥落落大方地说:“大哥们好!改天吧,今天我想看点造跨海大桥的专业书,就不去了。”

众工人一听,反而乐了:“好嘞,妹子爱上我们的建筑行业了!”

大个子黄广天是个幽默诙谐的巴山蜀水人,曾经参加过长江三峡和黄河小浪底的大坝建设,工人们都称他为冲锋陷阵的“先行官”,现作为建造杭州湾跨海大桥——贝雷栈桥的架设班班长,面临着从未见过的恶劣环境,愁得他连春节都没心思回家,今天邀约方方面面的建桥智多星进行栈桥现场攻关,希望活跃气氛,开发智力,当然也有一层为他光棍汉下属提提神气的意思。

他见乔梦桥与盼桥态度暧昧,立即说:“哎!妹子,实践出真知,先接触接触实际,再掌握理论一样的。我是‘文革’前的老三届,先到广阔天地磨炼,自己取名叫‘广天’,然后再上工农兵大学建筑系,不是一样的么?大乔师傅,让你妹子一道去吧!或许课本上的代数、几何、函数、微积分,都能派上用场呢!”

乔梦桥:“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我妹妹她马上要回老家的。”

黄广天:“回老家取东西吧!可以呀!我知道你们老家就在杭州湾北桥脚,今天我们包租的气垫船可以顺便送你到家门口,怎么样?”

乔梦桥眼睛一眨,计上心来:“对呀!盼桥,黄师傅用气垫船送你回去,四十分钟就到家了。你还没坐过这种‘水上飞’呢!”

“送我回家?那我更不想坐气垫船了。”盼桥话语固执。

乔梦桥为难地蹙起了眉头。

盼桥非常明白乔梦桥“送你”两字的含意,自己已像一条泊住彼岸的小舟,怎么可以再开走呢!尤其是在玉秀、朱玺这两艘画舫即将要靠岸的情势下,自己更不应该离开跨海大桥这片神奇土地了。在这片美丽的天空下,还有这一群群鲜活可敬的建设者。这里才是青春闪光发热、体现人生价值的最佳大舞台。

她看着乔梦桥不乐意的乌金脸,心里嘀咕着:哼,你呀淘汰不了我!

这时候,一个身材高大、戴着眼镜的人,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驶来。

盼桥一看,原来是昨晚送自己到玉秀姐家里去的那位工会主席潘胜利,便迎了过去,感激地叫了一声:“潘主席!你来了。”

众工人齐声道:“潘主席,你又要给我们发什么了?”

潘胜利支好自行车,说:“你们总等我发东西,我是保姆吗?”

众工人道:“嗨!工会就是我们工人兄弟的保姆么!”

潘胜利:“哎,今天集中这么多师傅,干什么呀?”

黄广天:“潘主席,你这‘胜利’的名字起得太好了,我欢迎你也一同去海上,为架设栈桥进行现场攻关。只要有了你,‘胜利’一定判(潘)给我们的。”

“肯定的!对峙了近一年的征地拆迁难题今天终于破冰,现在就看我们自己的了。”潘胜利说着从车把上摘下一只从不离身的双耳公文拎包:“党委与工会正在酝酿:

在大桥建设的五年中,要开展轰轰烈烈的‘立功竞赛’活动,这是全总特批的,大家好好努力,争取获个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工人们兴奋起来,说:“好啰!获全国五一奖章,就是全国劳模了!请潘主席给我当顾问去,走吧走吧!”

潘胜利从拎包里抽出一张表格,说:“今天我另有任务,不参加了。项目部搞人事的去安徽招外协工了,郝书记要我给大乔的妹妹填张登记表,还有江西、四川的外协工也要分头联络。”

乔梦桥:“潘主席,我妹妹她……”

“你放心干自己的去,小乔就交给我了。”潘胜利说。

乔梦桥脸有难言之隐,说:“妹妹是……”

潘胜利:“嗨!你不放心?我虽是本地人,但祖上也是北岸嘉兴人,与你攀得上‘表老乡’。招聘手续我都会帮着办好的,你自顾走吧!”

黄广天说道:“潘主席,下一次你与大乔的妹子可得参加我们的试验,我专门邀请。”

乔梦桥被工友们拥着登上工程车。

乔梦桥无奈地回头对着不听话的盼盼说:“别到处乱跑!上工地要戴头盔,晚饭我会带来的——”

盼桥赶紧跑进集装箱,拿着新手机追出来:“大——手机带上!”

工程车风驰电掣,扬着尘土开远了。

潘胜利:“这是新买的吧?你大哥早该装备装备了,连个手机都舍不得买,太节约了。”

盼桥:“是呀,省钱省得没分寸,急事急难想与他联系,只好顿足叹气。”

“就在这小院填表吧!”潘胜利在当台子的电缆圆盘旁坐下,将水笔与一份《杭州湾跨海大桥外协人员登记表》摊在盼桥面前,“小乔,我听郝书记说,你要更名了?”

盼桥:“叫‘乔建虹’。这名字可以吗?”

潘胜利:“按照与时俱进要求,可以不断的更名。但我们是建造世界头号的跨海大桥,凡参加工程建设的人员,将来都要载入史册的;思想要好,素质要高,来历要明,身份要清。因此,你在身份证还没更名之前,表格上仍然要填写原来的名字。”

盼桥:“嗯!回老家办来不及了,那还是用老名字吧。”

她拿起笔,在表格里填上“乔盼桥”三个字。

端正的隶体显得遒劲,富有个性化。

潘胜利赞赏地说:“小盼,你的字写得这么漂亮,一看就知道练过的,就到我工会办公室做文秘工作吧……”

盼桥:“潘主席,我……”

潘胜利:“项目部工会不好吗?”

盼桥:“我想当一线工人。”

潘胜利:“这……小乔,造跨海大桥,有想象不到的辛苦,你吃得消?”

“我刚入党,想锻炼锻炼。你等等。”盼桥起身跑进箱房,拿了张纸出来,“喏!潘主席,这个交给你吧?”

潘胜利接过,笑了:“喔!《党组织介绍信》!不简单,还是个预备党员呢!好,你把表格都填完。”

盼桥从“姓名”、“性别”、填起,一直写到“婚否”以及“家庭成员”栏。

潘胜利怕她填写有误,伸过头去瞧了一眼,惊得差点掉落眼镜。

在“婚否”一栏上盼桥竟填写着“已婚”,“家庭成员”一栏上填写着“夫,乔梦桥” 。

他惊诧地问:“小乔,你同大乔……”

盼桥脸上出现了一阵红晕,但随即平静,说:“潘主席,给你实话实说,我是梦桥的义妹,我们早就确立关系了。这‘已婚’么,今天晚上就办……”

天下万事,只要有一点是真实的,很容易取得他人的整体信任。

潘胜利马上慨叹了一声,说:“哦——这情况,大乔从来没透露过啊,口风真严呐!”

盼桥:“你要是不相信,我给你拨通他母亲的电话问问,证实一下。”

潘胜利:“不不不!关心员工生活虽然是工会的责任,可没必要管得那么细碎。”

然而盼桥却是另有希冀,她很快拨通了北岸婆母的电话,说:“阿妈!我是盼桥,你中午睡了吗?……大桥工地已经接收我做工了……什么工我还没有考虑好,现在正在填表格呢……嗯,我与梦桥的事……嗯!现在,这里的工会领导问你话呢!”

潘胜利连连摆手:“哎哎!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盼桥偏将手机放到了潘主席的嘴边上。

“哦!大妈,你身体好啊!……嗯……嗯……嗯,他们的婚礼我们工会挑个好日子……好!我一定喝他们的喜酒。我代表工地项目部要谢谢你呀,把儿子、儿媳都贡献给跨海大桥了……嗯……放心吧!你好好保重身体哪!下次我去北岸拜访你……好!好!再见再见。”潘胜利盛情难却,在被“逼迫”之下热情应付。

盼桥接回手机,说:“阿妈,这里有气垫船到北岸,横渡杭州湾大海,很快的,几十分钟就到家了……你放心……这,没这样快的。我们会常回家看你的。”

盼桥合上手机:“潘主席,这都不假吧!”

潘胜利笑了:“好呀!刚才我还为安排你的住宿发愁呢!现在不用我考虑了。”

但他心里却在想:乔梦桥这个老实人,原来也是不老实的。

盼桥从箱房里端出一杯水来:“潘主席,你喝水。”

潘胜利:“桥梁建筑工种门类,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但样样活都很辛苦,你想干哪行?”

盼桥:“具体做什么工,让我看完一摞专业书以后,再做决定好不好?”

潘胜利:“可以可以。过几天安徽、江西、四川、贵州有一大批外协劳务工要来工地报到,各类工种的员工都要经过上岗培训,取得施工资格证书。培训的总‘教头’就是你的老公乔梦桥。你么,他日夜都可以‘开小灶’。”

盼桥的脸又绯红了,问:“今天他们都去现场攻关,而且是什么‘贝雷’栈桥,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

“‘贝雷’与‘纳米’一样,那是大学里的学问。‘贝雷’是力学上最稳固的三角形支架的英文译音,也是钢材的一种型号名称。懂了吗?”

盼桥对专业知识似懂非懂,但还是问:“那么‘栈桥’呢?。”

“‘栈桥’两个字么……”潘胜利每每说起建造跨海大桥,总是兴致特高,口若悬河,“你是高中生,总该读过四大文学名著吧?”

盼桥:“我在小学里就读了。”

潘胜利考问地说:“《三国演义》上有个计谋,叫什么来着……”

盼桥:“那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潘胜利:“对对对!看你还蛮精通的。”

盼桥:“潘主席,诸葛亮修的不是栈桥,是栈道。那是要在悬崖峭壁上凿孔,插上木桩作支架,再铺上木板,形成狭窄的小路,这才叫栈道,是临时性的桥。”

潘胜利心里咯噔一下,感到与知识女性说话千万别扯远了,高中生在古代可算得“举人”一级呢!

他立即言归正传,说:“不错不错,栈桥也是临时性的。杭州湾南岸有10公里宽度的滩涂区,车不能走,船不能行,施工很难,首先要搭建一座栈桥作为运输通道,给钻孔灌注桩、承台、墩身的施工搭建好操作平台。”

盼桥觉得好奇:“潘主席,临时性的桥重要吗?”

潘主席:“栈桥是跨海大桥的开路先锋工程,造好后,估计每天有百余辆车来回运送钢材、水泥。去年就开始进行科技攻关,必须在今年10月底1X—A合同段正式全面开工。”

盼桥:“哦!搭一座栈桥也这么复杂。”

“这还是辅助工程呢!我原来也是搞桥梁结构的,我父亲是桥梁工程师,解放前跟建桥大师茅以升造过钱塘江大桥,为了阻止日本鬼子进攻,后来自己又把桥炸掉。”

“哦!潘主席还是个桥梁世家呢!”盼桥敬佩有加。

潘胜利自知话又扯远了,马上回到正题,说:“看似一条栈桥,而且主桥建成后马上就得拆除,但它经过的区域,地质结构相当复杂,风、潮、浪、流自然条件恶劣,下午他们是去现场做施工适应性实验的。”

盼桥:“潘主席,具体都遇到啥难题了?”

潘胜利:“就说栈桥的钢管桩吧,能否在大海里快速准确定位,在一些技术与工艺上,都要进行革新与突破……”

就在潘胜利向盼桥滔滔不绝地讲述栈桥众多科学难题的时候,乔梦桥与工友、科技人员已经穿上桔红色的救生衣,登上了泊在海塘码头那艘状似水母的巨型气垫船。

气垫船,俗称“水上飞”。在改革开放初期,香港船王包玉刚弟弟包玉兴与宁波人合作,斥巨资从挪威引进了两艘高速豪华双体客轮。富有开拓创新精神的当地人士,远见卓识,也购进了两艘气垫船,命名为“慈平号”,使原本要花12小时才能横渡杭州湾大海至上海的漏斗形航程,缩短到只须2小时。现在两艘气垫船成为建造跨海大桥的科学实验船和迎来送往的交通宠儿。

乔梦桥随着黄广天与工友们进入气垫船的豪华客舱,只见瘦高的项目部总工程师黎明、女技术员范倩、花甲之年的电气工程师曾松年和年轻的外籍桥梁专家乔治·尤里邦达比亚,他们已在舱内了。舱中间置有一个浅口塑料大水盆,盆内的海水随着船外的海浪涌潮在作模拟的兴风作浪。旁边放着一溜贝雷结构的金属微型安装机械。

黎总工见大家济济一舱,打趣地说:“黄班长,上午唱‘酒干倘卖无’的姑娘怎么请不动呀?”

黄广天:“人家当兄长的要‘集装箱藏娇’呗!”

乔梦桥:“别瞎讲,工会主席找她填表呢!”

黎总工:“好,小伙子们,你们要多拍拍大乔师傅的马屁,看哪个成为大乔的妹夫!”

乔梦桥:“黎总工,我表个态:今天谁能解决海上栈桥架设的定位难题,并且在立功竞赛中拿到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我那妹妹就嫁给他。”

沉桩定位员孟超,是刚从舟山海洋学院锚泊专业出来的白面书生,细声地说:“以你乔师傅的经验与绝活,很有可能是你自己获得劳动奖章,那么妹妹要嫁给你自己了。”

众人哗然笑了。

乔梦桥感到像被别人揭了底一样的难堪与尴尬。

铁塔似的浇铸工蒯坚,一口的浙东上虞方言:“乔师傅哎,你又不是我家乡的祝员外,啥个时代哉,现时小青年婚姻,连父母都难做主,做阿哥的去去去,靠边吧!”

年轻的架运高手朴吉龙,是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东北延边朝鲜族人,声如洪钟,站起来说:“乔师傅,口说无凭,白纸黑字写下来,请黎总工做见证人。什么‘征婚启示’呀,什么‘鹊桥相会’呀,我经历过十几回了,现在还在打光棍呢!”

“我太想做中国女婿了!”外籍桥梁专家乔治·尤里邦达比亚用生硬的汉语表达自己的愿望。他金发碧眼,英俊高大,与电视里的大山没什么两样。至于他有否婚史谁也不清楚,人们只见他每逢周末离开工地,周一才回来。

“好,我来给你们当红娘。”女技术员范倩,三十岁,是个眉清目秀、身材纤弱的职业女性,西大毕业,高不成、低不就,是她“名花无主”的主因。

“范技术员,‘黄鱼吊臭,老猫叫瘦’,你自己还得求我们大伙当月老呢!”有人逗笑说。

范倩对这类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乐观地说:“好啊!七仙女与董永结为夫妻,全靠老槐树做媒,才有‘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看你们呀,连个树疙瘩都不如!”

众人又想“抬杠”,被人们称为“船长”的司舵费涨海朝舱内高叫了一声:“黎总工,人到齐了没有?”

黎总工看看人头,说:“齐了齐了!开船吧!”

霎时间,机舱内响起了电铃声,紧接着机器发出像飞机离地腾空时的巨大轰鸣,似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态势,然后人像飞了起来,上下颠簸。船外的海浪一阵阵扑打着密封的窗玻璃,船体在剧烈震动……

整个下午,气垫船载着这群研究大海栈桥架设快速定位的开路先锋们,在大桥中轴线的上游下游各500米的海域,像着魔似的来回游弋,好似在徘徊,好似在沉思,船上除了海边玩大的几个人之外,大多数都感到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头晕、恶心、想呕吐。范倩连绿水都呕出来了。年届六十的电气工程师曾松年,捧着脏物袋不断地摇头。乔梦桥与黄广天在黎总工的指令下,精确地操纵着各类机械,在窜突奔腾的活水盆里进行着贝雷栈桥的定位实验。工人们与科技人员不断地向黎总工提出改进稳定性的办法。设想不断被刷新改进,却不断地被实验推翻。否定之肯定,肯定之否定,周而复始,他们在竭力驾驭大海这条苍龙,试图征服傲慢而任性的杭州湾大海……

西边的夕阳刚衔接海平面,淡淡的月亮早已挂在天宇。

南岸工地上的灯海,在一片繁杂的交响乐中也霍地亮了。

乔梦桥趁上洗手间的机会,赶紧向驾驶室借用了手机,拨通盼桥那个新手机号码。他告诉盼桥,气垫船还在海上兜圈子,攻坚克难的实验还在继续,晚饭可能要迟一点送到。盼桥的回答是:“别挂念,我把中午的剩饭冷菜全‘扫荡’了!”

乔梦桥摇了摇头,突然想到晚上这位执拗的“妹妹”又会耍出什么花样呢?自己该怎样来劝她离开大桥工地呢……

月升海堤上,夜阑人不静。

电视屏幕的晚间新闻通报“非典”疫情的时候,气垫船靠泊了码头。晕船的人们见了稳定的陆地,简直像游子看见了久别的亲娘,急切地脱下救生衣,纷纷登陆。淘空的肚子,虽然连自己都能听见饥肠在咕咕叫唤,但接过犒劳的丰盛饭菜与饺子,却没有半点胃口。大家嫌海风太大,都挟起饭盒回“宿舍”去了,唯有几个海边长大的工人,坐在海塘的护堤避风处狼吞虎咽。

乔梦桥撩开衣襟捂住饭盒,提了一捆微型贝雷构架材料,登上一辆在工地巡回流动的交通车,回到了他那集装箱卧室前的小院里。

小院的栅栏外,有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停泊着。

“兴许是那个工人的亲友又来游说建材业务了。”他猜测着。

雪亮的集装箱门灯下,他发现铁门关闭着,门环上还挂了两个用咸青草扎成的绿色花环,在海风中散发着清香。

“盼盼!”

乔梦桥在门外喊了一声,但箱房内没有人回应。

“盼桥——”

他提高了嗓音,里面仍然没有人答理。

他拨开了“花环”,只见铁皮门上的锁虚扣着,明示着箱房内没人,但也告诉了主人离“家”不会太遥远。

他摘去锁头,推门进去,一股撩人心扉的、只有女性才有的馥郁香味直沁心脾。

乔梦桥拉亮箱房电灯,豁然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派婚房的景象。

他傻眼了,这是多少次在梦中出现过的憧憬。

箱房内,两条大红绶带悬挂着,同心结打在交叉处,简洁地营造着婚庆的温馨氛围。床铺上,一对粉红色绣花枕并在一处,彰显着明快的主题。一床印花新被套罩住了原有的旧被褥,展示着鸳鸯戏水永恒不变的古老习俗。没有罗帐的裸床背景里,以土制的板胡为中心,张贴着纸剪的跨海大桥与旭日东升的蔚蓝大海,隐喻着一对新人的职业特征与理想。床单的正中,醒目地放着两只硕大的红枣,两颗壮满的花生,两个棕色的桂圆和一双橙黄的橘子,沿袭着“男女合卺”、“早生贵子”的人生愿景;权当“床头柜”的塑料泡沫台上面,除了重新被排列的书籍之外,还多了一对小小的红烛和一盒圆形的结婚蛋糕。

蛋糕盖面的红纸上写着:

祝乔梦桥先生、乔盼桥小姐百年好合 永结同心。

杭州湾跨海大桥工地工会 潘胜利 贺

看得出来,在新郎、新娘还未出示结婚证书之前,潘胜利作为工程项目部的工会领导,还是有所保留,只是谨慎地以他个人的名义表示祝贺,尽量避开“新婚之喜”的字眼。

乔梦桥像一段即将沉入海底的桥桩,立在汹涌澎湃的潮头里,足足愣了好几分钟。他心里明白,盼朌弃学来大桥工地与自己结婚,背后有着 “母命难违”的强大后盾,自身当然抱着“报恩返哺”的意愿,眼前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倘若再驱赶、纠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应付办法是借故拖延时日,直到她自动放弃“闪婚”同居的念头。

他放下饭盒与微型贝雷构架材料,发现箱房内多了一只曾经与他四海飘泊、朝夕相处的斜纹帆布旅行袋。

“哦!她把留在玉秀家里的行李袋也提来了,今晚是非要与自己……”他这样忖度着。

乔梦桥心情沉重地退出箱房,再没叫唤盼桥,来到门外的小院里,默默坐下,望着悬挂于苍穹上的璀璨明月……

离箱房不远的一座龙门吊车前,盼桥在一盏500支光的照明灯下,一边看电工专业书,一边等候着“新郎”回来。其实她早就发现乔梦桥回来了,但她却没有迎过去,因为她觉得这样做显得俗气,让他自个进入集装箱房去看看今晚的洞房摆设,以便解读他内心的真实反映。

现在她见他默默退出箱房,独坐在月光下,便跑了过来:“哦,回来了!”

“嗯!”乔梦桥回答。

盼桥:“新房看过了?”

“嗯!”乔梦桥回答。

盼桥:“完全照阿妈的意思布置的,还满意吗?”

“嗯!”乔梦桥回答。

盼桥心里感到好笑,嗔道:“你是不是牙齿痛?”

乔梦桥:“我现在满脑子是栈桥,其他装不进去。”

盼桥一听栈桥,觉得不应直奔主题,得从外围切入为好,于是问:“栈桥架设定位,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了?”

乔梦桥觉得今晚两人交谈,应当尽力避开是否同房这个敏感话题,便说:“现场实验已经得出结论:根据杭州湾潮汐特点和南岸滩涂区的特殊环境,采用贝雷桁架与型钢加工形成整体导向系统,使用装配式悬臂导向架,让钢管桩脱离海面进行定位施工,可以实现全天候作业。”

盼桥浅浅一笑,打趣道:“既然办法找到了,还‘牙痛’?”

乔梦桥说:“你不了解!黎总工指定我参加悬臂式导向架研制小组,运用先进的超声波检测设备,控制钢管桩的焊接质量,实行施工作业工厂化,产品标准化,和拼装模块化。而外籍专家乔治·尤里邦达比亚提出采用更先进的GPS全球定位系统,可以确保工程测量的精度和质量……唉!不说了,说了你也听不懂。”他忽然省悟到盼盼还是高中生,是刚放出的鱼孢子。

盼桥:“哎,别舱板缝里瞧人呀!难道高中的数理化我白学的吗?台子上的《杭州湾跨海大桥关键技术研究》我连前言都浏览了。你划着红杠杠、打着圈圈点点的地方更没放过。我懂得造跨海大桥是咋回事了。”

说起造跨海大桥,乔梦桥才觉得有共同语言,赞赏道:“好!这还差不多。”

盼桥说:“我选定了电焊工,明天就给潘主席去说一声。”

乔梦桥吃惊:“你当钢筋电焊工?”

盼桥:“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钢筋电焊工入门与技巧》手册目录我也看了,焊接可分为电阻点焊,闪光对焊,电弧焊,窄间电弧焊,电渣压力焊,气压焊,埋弧压力焊……哎!我,背不出来了。”

乔梦桥:“你再背下去,我要喊你‘师傅’了!”

盼桥高兴地说:“没听说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实高中物理课本里也点到过。只要你教我,说不定在钢筋电焊技术上我真的要当你‘师傅’呢!信不信?”

乔梦桥:“好,好!我们别争了,我要与你商量一件事。”

盼桥:“今晚是我俩花烛之夜,有多大的事,不能放到明天去说吗?”

乔梦桥:“不行,这件事不好过夜。”

盼桥:“是世界大战,还是国家大事?”

乔梦桥:“别急。我给你带来饺子,边吃边商量。”

盼娇吃惊:“啊呀!,你还没吃晚饭哪?对,阿妈还叫我带着两瓶家酿高粱酒喝交杯呢!走,回‘新房’去。”

乔梦桥:“就在这里吧!晒晒月亮。”他害怕两人独处箱房。

“晒月亮?也好,白天晒太阳,夜里晒月亮。”

盼桥说着奔进箱房去了。

乔梦桥忧郁地呆望着头顶的月亮。

少顷,盼桥拎着一只赭红色塑料桶出来,腋下挟着一把土板胡:“今晚你得给我拉一曲《良宵》,我一年多没听了。”

她将塑料桶内的酒、饺子、饭菜、茶杯、筷子取出来一件一件放到台子上。

乔梦桥:“盼盼,你吃饺子,我先来碗米饭填填底。”

他抓过饭盒,像一个多日没吃饭的饿汉,拼命往嘴里扒饭,头也不抬……

盼桥看着乔梦桥脏兮兮的平板头,两眼不由得酸溜溜的:造桥人,风里雨里,泥里水里,多么需要女人的照看呀!

她见他很快吃完了盒饭,便把自己面前的一盒水饺倒在他的饭盒里:“慢慢吃,别像拖鱼豹一样急呼呼的。”

乔梦桥这才昂起头来,两眼望着盼盼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娇羞与亢奋,说:“我够了,还是你吃吧!”

他把水饺推回到她的面前。

盼桥又把水饺推向他:“你还要重复过去的老法子?”

乔梦桥摇摇头,感到她确实长大了,懂事了,知识上也超过了自己,哄骗的办法已经过时。

盼桥深情看着他:“吃吧!新房里还有潘主席送的‘结婚蛋糕’呢!”

乔梦桥望望不远处机声隆隆、电弧闪烁、灯火辉煌的作业区,又低下头去,很快把一盒三鲜水饺也消灭了,而且又仰起脖子,连汤水都倒进了肚子里。

盼桥心头又一阵酸楚:“看你饿的……阿妈说,有一顿没一顿,暴饮暴食都会伤胃的。”

乔梦桥接过盼桥递来的毛巾,擦擦嘴,说:“嗳!真好吃。”

他舒服地拍拍肚皮。

盼桥:“还要吗?把蛋糕也吃了。”

乔梦桥:“唔!现在差不多了。”

盼桥垒起饭盒:“好了!我听着,洞房花烛夜,你想商量什么天下大事?”

乔梦桥站起来走了几步,又马上坐下来,忽然一脸认真,说:“盼盼,我是中共正式党员,你是中共预备党员,不管正式的还是预备的,我们都是组织同志,你说是吗?”

盼桥立即愣起双眼惊奇了:“当然是组织同志,我把学校开的组织介绍信都交给潘主席了,你给我讲大道理啥意思?”

她太了解自己这些80后青年人的思维特点了。现时不少帅哥靓妹性格叛逆,价值取向扭曲,相对重视工作的事实、过程和结果,至于政治性的党、政、工、团,虽然内心也认同,但不欢喜挂在嘴上。今晚他提出政治,什么意图呢?

乔梦桥:“盼盼,大道理是有很多小道理组成的,你说对吗?”

“你别问我,我不想评论,自个说吧!”

盼桥步步为营,决不让别人来左右自己。

此时,小院栅栏外那辆桑塔纳轿车的车窗玻璃无声地降了下去,乔梦桥与盼桥都没有觉察轿车内坐着的那个人。

乔梦桥说道:“对你,我现在真叫黔驴技穷了,过去的办法完全失灵。我只得向你承认,你确实不是我的同胞手足,我也不是你嫡亲哥哥。”

盼桥:“承认了就可以。我是你从闸桥洞下捡来的,又是在你背上长大的。白天我唱‘酒干倘卖无’,你该读懂我的心。”

乔梦桥:“盼盼,一个人是应该懂得感恩的,你没有错。可是世界上的人,谁都会遇上困难,被好心人随手扶一把,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比如有人接受了社会的爱心捐助,但总不至于拿爱情的筹码去感激人家。感恩有多种多样的方式,奉上自己的青春与一辈子幸福来还偿,决不是你唯一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盼桥习惯了他的迂回战术,厌烦而直白地反驳说:“错!你又钻进了中午争论过的怪圈。我想,只要你不是伪君子,一个快到三十五岁的正常男人,对异性没有半点的感觉,有谁信?你倘若不爱我,还能无微不至地关照我、供养我20年吗?我倘若不爱你,能放弃上大学的机遇,厚着脸奔进这简陋的集装箱与一个比自己大了十五岁的造桥汉结合吗?裴多菲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你为建造杭州湾跨海大桥贡献青春年华,争得千万民众的自由通行,在这里就要一待六年,我难道不应该为自己所心仪、心爱的人做点什么吗?何况又不违伦常。”

乔梦桥低着脑袋,无言以对。

稍停,他仰起头来,望着盼桥,作出了最后的努力,说:“盼盼,我拒绝你,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第一,我们俩还没有领结婚证。当然先上船,后买票的不是没有,可是你才二十岁。女性法定结婚年令虽然最低也在二十,但你作为一名党员,尽管还在预备期,也应当模范执行国家晚婚晚育政策;第二、大桥建造眼看就要全面动工,在千军万马,昼夜奋战的特殊时期,你我的精力顾不到夫妻生活上,像今晚我还要做栈桥装配式悬臂导向架试验;第三、结婚后,你如若怀孕,我们有了小孩,母亲又不能帮着带,你说怎么办?第四、不少工友原来只知道我有个小妹,一夜之间却变成了老婆,而且年龄相差又这么悬殊,这对我来说,无论是人格影响,还是名誉损失,后果就严重了。”

盼桥心里不爽:“所以你要拒绝?!”

乔梦桥:“我的意见是别心急,慢慢来。”

盼桥撅起嘴:“慢慢来,你还要等到猴年马月才成家?没听说,‘年龄不是距离,金钱不是问题,相貌何必顾忌,只要两人浓情蜜意,没有什么不可以’。何况北京、上海、广州、杭州城里的男女结婚,大多也拖在你这档年纪。‘女人40豆腐渣,男人40一朵花,’你才35岁,如日中天,还蓓蕾花苞着呢!”

“老夫少妻……”乔梦桥一脸苦笑,脑袋像搁浅鱼头一样摇晃着。

他深知这是“欲说爱你,何患无辞”啊!

盼桥凝目:“‘老夫少妻’?你老了吗?年龄不过是个数字,关键在心态。”

乔梦桥:“别赶时髦浪头,我总觉得有点……”

“怕人家说你‘老牛吃嫩草’是不是?”盼桥攻势凌厉,说,“从古到今,世界上的老夫少妻还少吗?语文老师说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被贬为杭州通判,在游船上发现了十二岁的美艳舞女王朝云,就写下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千古名句,并收她为如夫人。那时候他自己已经四十六岁了,两人相差三十四岁。你对外界的目光、议论,还顾忌什么呢?这完全取决于自身有没有直面世俗的勇气与胆量。”

尽管盼桥说得没有错,乔梦桥还是说:“没勇气胆量的人,能造全球第一号的跨海大桥吗?”

盼桥:“别强词夺理,今晚就看你敢不敢昂首面对?”

乔梦桥紧皱眉头:“盼盼,你先摸摸脑袋有没发热。我既不是文化名人,也不是财团富豪,更不是演艺圈人。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造桥工人,一个平凡的劳动者。我只希望有宽余的时间和积蓄来办喜事,别弄得急巴巴的。今晚实在太仓促、太草率了。盼盼,你要再这样比拟下去,我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盼桥略顿了一会,说:“好!那你回答我:对我,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乔梦桥犹如鯔鱼被逼进了毫无回旋余地的笼子。

是的!说爱吧,有悖自己一贯遵循的做人道德;说不爱,又会挫伤盼盼初绽的豆蔻。他烦恼地站起身来,在小院内局促不安地踱了几步,又抬头望着天空的皓皓明月,吞吞吐吐地说:

“这个……盼盼,在这20年的岁月里,你自己体会到我对你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突然,盼盼撒娇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背,说:“不!你别有压力,只要心存真爱,婚姻可以超越年龄,超越职业,超越金钱。这个‘爱’字,今晚我非得亲耳听到从你嘴巴里说出来!”

乔梦桥闭起了眼睛,试图阻挡汩汩流出的泪水。

他知道,盼盼是真心爱他的,没有忘记“大哥”20年里对她的艰辛付出……

盼桥紧紧拥抱住乔梦桥的腰背,脸蛋贴在他的背脊上,黙默地流着泪水……

她懂得,这强健厚实的背脊,是负载自己成长的一艘大船,也是自己遇到风浪时的安全港湾,更是终身停泊的码头。他的体味,他的汗渍,他的气息和他的一切,是多么的熟悉、亲切和实实在在啊!

这是她从婴儿到少女不曾离开的人生真爱。

乔梦桥像是一枚狂涛巨浪中的定海神针,在柔和、温馨的月光映照下,惶然地矗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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