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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酒兮美酒

月华如水,银辉遍地。

在集装箱门外的小院子里,盼桥紧拥着乔梦桥的腰背,面孔贴在他厚实的背脊上摩挲。

她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心在狂跳,而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战栗过……

作为一个高三女生,她早已懂得,这是他竭力抑制本能的悸动,理智地克制源于难以排解的精神桎梏。他所说的今晚不可结婚的四项理由,恐怕连幼儿园的孩子都明白那全是自欺欺人的。

盼桥双手缓缓松开他的腰背,说:“好吧!推迟。其实我也无所谓,而你不能这样老是拖着。”

乔梦桥侧目:“吔!我会衰老得这么快吗?”

盼桥微笑道:“我不同你争辩,我们仍然回到同胞兄妹的假设线,这满意了吧?” 她心里却在叽咕:看你能撐多久,走多远。

乔梦桥释然说:“快给潘主席打电话,请他千万保密。”

他取出一本杭州湾跨海大桥工程项目人员通讯录,很快点到了潘胜利的名下。

盼桥拿过通讯录,揿了手机号:“你自已给他说吧!”

“潘主席吗……潘主席……”乔梦桥捏着手机,一时语无伦次,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收网还须撒网人,我来吧!”盼桥接过手机,“……潘主席,我是下午才填表的小乔……对!大桥的新兵乔盼桥……对,盼盼……喔!你在开会……你的‘祝贺’留着吧……对,太仓促……是!我们推迟结婚……没吵架。我们商量了,待领下红本本再办……大概在……大桥奠基那天吧!”她看看乔梦桥。

乔梦桥急得瞪眼摆手。

盼桥只当没有看见,继续说:“……哎,潘主席,到那时候,你得给我们当证婚人呀……你送的蛋糕我们提前吃……嗯!……嗯!我们谢谢工会关心,谢谢潘主席,不耽误你开会了……嗯!晚安。”

盼桥随手挂了电话。

“啊呀!自说自话,谁定大桥奠基那天结婚?” 乔梦桥急了,“而且还没提醒他保密呢!”

盼桥将手机递给乔梦桥:“那你自己给他说吧!”

乔梦桥固执地摁了手机重复键:“……喂!潘主席吗?我是乔梦桥,又来打扰了……对,推迟……对!我请求你,我与小乔的关系得保密,无论如何不能说我们是夫妻……对!是我俩的隐私,请组织为我们保密……对!盼桥她年纪还小……对,我们仍然是‘同胞兄妹’……潘主席,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好!再见!”

乔梦桥合上手机,终于松了一口气。

盼桥两眼注视着乔梦桥说:“但,我们要住一起。”

乔梦桥又惊惶起来:“这……又是啥意思?”

盼桥:“我要照顾你的生活,说‘同居’也行,这是阿妈的意思。”

乔梦桥:“唉呀!先把婚房给拆了,别让人看了笑话。”

他说完急忙起身冲进了箱房。

盼桥撇撇嘴,无奈地“唉”了一声,收拾起台子上的物品与土板胡,很不情愿也跟了进去……

栅栏外的桑塔纳轿车内坐着的是玉秀,她在车窗口露了下满意的笑靥。

车窗闭上了,紧接着车前灯亮起,轿车从宿舍区的大门驶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徐家丰的奔驰牌轿车开进了工地生活区大门,差点没与玉秀的桑塔纳“亲吻。”

玉秀急忙闪避一旁,停下车,从后窥镜里看到奔驰牌轿车在自己停车的位置上泊下了。

车门开启,徐家丰和他的父亲徐阿兴从车内钻了出来。

工地巡夜的安保人员上前询问:“喂!你们是……”

徐家丰:“我们是来认亲的。”

安保:“找谁?”

“他叫乔梦桥,板寸头发,中等个子。那边的人告诉,昨天刚住进这里的集装箱房子。”

“哦!是乔师傅吧?”

“对!是他,是他。”

“喏!靠栅栏小院子的那个集装箱。”安保指了一下,巡逻去了。

“莫非徐家父子又要找他麻烦……”玉秀心里犯疑,干脆将桑塔纳轿车也停泊在路边,然后按照自己的处事方式,熄了车灯,独坐车内,静观“风云变幻”……

徐家父子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提出大包小包的礼品。

两人绕过栅栏,来到了集装箱房门前。

徐家丰放下礼品,想举手敲门,但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拎起礼品,喊了一声:“梦桥阿哥在吗?”

“谁呀?”

箱房里面马上传出了盼桥的回应。

铁门开了,盼桥出现在箱房门口,眨巴着眼睛:“你们……找他有事?”

徐家丰满面笑容,说:“哦!你是昨天才来的堂阿妹吧!”他差一点说出“玉秀卧房里我见过你”的话来。

“你们是……”盼桥端详着眼前两个陌生人。

“我是你们的远房堂叔父。解放前,在爷爷的爷爷辰光,你们原本也姓徐吧?”徐阿兴说。

盼桥一听远房堂叔父登门,回头叫了一声,“好了没有?有客人找。”

任何事物,破坏总比建设来得容易,而且速度也快。乔梦桥像刮龙卷风似的卷起了盼桥精心布置的新房装饰品,箱房内马上恢复了原貌。他听到有人来访,而且是什么远房堂叔父,马上来到铁皮门口,一看竟是徐家丰和他父亲徐阿兴站在台阶下,顿时诧异了。

徐阿兴左手拎着礼品盒,右手举起一本泛黄、松脆的陈年线装家谱,高兴地说:“大侄子,真是潮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哇!你阿爹是‘财’字辈的吧!我也是‘财’字排号,叫‘徐财兴’,村里人都喊我‘阿兴’。今晚我把祖宗传下来的《徐氏宗谱》也带来了。”

乔梦桥心里也有谱,小时候常听父亲说自己家原本姓徐,杭州湾南岸是祖上的故土,现在在没有看到可以证实自己与徐阿兴属于同宗同祖的确凿证据之前,是不可能认他为叔父的。但是出于包容与礼仪,他只是有节制地说了声:“里面坐吧!”

四人进入箱房里面,铁门也悠然合上了。

“又投什么诱饵了……”坐在桑塔纳轿车内的玉秀嘀咕着。

玉秀曾听徐家丰胡侃神吹过,说徐氏家族源远流长,两千年前,秦始皇派方士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五次下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最后东渡日本。他们徐氏家族是江苏赣榆的徐福村迁徙过来的,也是徐福留在达蓬山启航地的一个支脉,现在达蓬山岙底还有徐福村与徐福庙,达蓬山上还留着秦渡庵、摩崖石刻的遗迹,山下的东渡村、达蓬桥沿袭至今。那杭州湾北岸也有徐氏的同宗族亲,不过很早就入赘改为乔姓了。眼下,她猜不透令她鄙视的徐家父子,鱼笼里到底装着什么水货。玉秀虽然刚犯过王盘岛探秘的错误,但自幼养成了滩涂掘蟹洞,不见底细不罢休的性子,依然当起了“克格勃”,坐在车里等候着他们从箱房内出来……

可是此刻手机响了,是她母亲的电话:“阿秀,你在啥地方呀?”

玉秀小声说:“阿妈,我在……盼盼的集装箱房子里。”

“夜了,好进门哉!”

玉秀:“有数。阿爸还未回来吧?”

“你爹俩都是一路货色!”

玉秀听到母亲又在担心她,便说道:“你睡你的吧!放心好了。”

做娘的怕女儿再出没头没脑的事不是没有道理的。玉秀去王盘岛的出格言行,已经成为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被小姐妹们视为另类和怪异:有大款不傍,竟与造桥工人有染;不去谋“铁饭碗”,却自主闯荡。然而她毕竟是村官的掌上明珠,人们不敢当面说三道四,仅在背后“戳戳蹩脚”而已。玉秀面对村民的流言蜚语与小姐妹们的不解,总是一笑置之——“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有一天,赵海桥与老伴实在憋不住了,关起门来和颜悦色地问女儿:“阿秀!爹娘就你一个宝贝,你已经26岁了,工作不找,婚也不结,成天疯来疯去,到底在想些啥呀?”玉秀见父母神情严肃,便坦言道:“你们放心,女儿我是不甘心平平庸庸过一辈子的,要么活得有声有色,要么销声匿迹。阿爸大小也是个干部,总该知道我们这里出了很多模范、能人、企业家。他们有的是全国人大代表,有的是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有的成了知名企业家。我信心满满,也要像他们那样活得有价值、有意义,开创一番事业,可惜现在少资金、无帮手,做不大蛋糕。”一听女儿竟有着自己的人生目标,爹笑了,娘乐了,老两口当场捧出16万元的银行存折,说:“这是爹娘一生的积蓄。你的嫁妆钱,我们的养老金,全在这里了,拿去闯吧!”近期玉秀起早睡晚,摸排本市花木苗圃的库存总量,并与林木苗圃签订承购合同,试图计算出跨海大桥南北连接线、高速大通道以及杭州湾新区和生态湿地的植皮绿化总量,立志将未来的杭州湾大桥打扮得更靓、更酷、更具魅力。今天她的中学老同学、在生态农庄工作的虞芳乔迁新居,跟她换用了车子。但是一早出门,她的脑海里不断盘算着今晚以何种理由将盼桥请回到自己家里住宿,千万不能让她与“大哥”共眠。下午,她与戚家山花木场签订收购樟树、红枫、茶花树合同后,给盼盼买了套靓妹牛仔服,不料归途堵车,赶到村里已近黄昏,急忙问娘盼盼有没回来,娘愤然数落乔梦桥,说他自己搬出去住不算,还把妹妹给叫走了。

玉秀急得开车到大桥指挥部询问,值夜班的告诉她,乔梦桥上午也在指挥部里开会,他阿妹还唱了首《酒干倘卖无》呢!玉秀转身又赶到工地打听,刚从村里办事回来的郝帮寸书记告诉她,乔梦桥可能还在气垫船上参加试验。她焦急地寻思:那么,盼盼又去了哪里呢?

在海塘大闸前,一阵小提琴的演奏声随着海风飘到了她的耳畔。这是盼盼在演奏吗?乐曲分明是著名的《心碎难愈》,它将世间的哀、怨、悲、愁、苦、痛全都注射在每只音符中。是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的作品,还是肖邦、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她已经搞不清了。

她好奇地踏着月光缓缓登上大闸,十分惊奇盼盼的音乐天赋,竟把小提琴演奏得如此出神入化……

可是《心碎难愈》的悲苦琴声突然中断了,可能是演奏者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玉秀忽然发现在海塘大闸的那盏专为下海人指路的照明灯座下,有一个冷艳的月光美人佇立在那里。她一身洁白的束腰风衣,手持提琴,凭着石砌的防护栏,凝视着黝黑的大海……

玉秀心头一惊,油然想起了俄罗斯画家克拉姆斯科依笔下那幅风雅脱俗的《月夜》——“静谧的夜晚,幽静的花园,一位白衣少妇姿态雍雅地坐在靠椅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在沉思……”

玉秀开始真以为盼桥在等候乔梦桥从海上归来,冒昧地轻轻叫了一声:“盼盼!”

那美人没有侧过身来,凝重的脸面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她冷若冰霜,用丹凤眼忧郁地斜睨了玉秀一眼。

玉秀这才清楚地看清了对方的容颜: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雪白的绣花纱巾罩着秀发,颀长婀娜的身段显得气质非凡,月光和灯光自上而下极富层次地在她的身上展开,显得真切而优雅。

玉秀略显尴尬,立即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美人并不介意,又转过身去,没有再奏琴,依旧眺望着黝黑而静寂的无声海面,没有作答。

玉秀也倚在护栏上,目光扫视大海,捕捉着海上的光点与声响。少时,她忍不住问道:“你是到大桥工地来探亲的家属吧!先生也在气垫船上?”

美人再没转过脸来,只是微微甩了下飘逸的卷头,算是回应。

玉秀觉得人家不愿搭理自己,便解嘲地自叹说:“唉!这个盼盼,会跑到哪里去呢?”

美人忽然说:“集装箱房里去看看吧!”

她说完,提着琴盒,径自走下海塘,随着海风的吹拂,翩翩然朝不远处的大桥指挥部走去。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美人她怎么知道盼桥住在集装箱……

玉秀习惯地深吸了一口海边充满咸腥的气息,心里想:“天哟!又是何方的仙子降落在跨海大桥的工地上了……”

此时,集装箱房的铁门隆隆隆地移开了。坐在车内的玉秀,从冗长的回想中惊醒,通过车窗瞧见了徐家父子由乔梦桥、盼盼送出箱房铁门,绕过栅栏来到轿车旁边。

乔梦桥将手里的大包小包塞进汽车,说:“叔父,这些物品你一定得带回去,侄儿侄女没上门去看望叔父,叔父反而来看晚辈,棒槌鱼颠倒了。”

徐阿兴高兴地说:“好好!明天中饭,你们兄妹一定得到我家里吃。你叔母还说要亲自上街买菜,自家人就不要推辞了。我把玉秀与她爹、娘都请来陪陪你们。”

徐家丰:“梦桥阿哥,码头上的事,完全是场误会,你别记恨我。我家三楼的房间全空着,电视机、空调都现成的,别说住堂哥堂妹,就是来一个作业班也能住得下。明天你们别窝在这种不通风不透气的集装箱里了,搬到我家去,我们堂哥堂弟也好亲热亲热。”

乔梦桥:“明天我得备课,但可以抽点时间去看看叔母。”

徐家父子满意地点着头,在钻进轿车去的时候,徐阿兴又将腿抽了出来。

“大侄子,叔叔昨晚托你的那桩事……”

徐阿兴在集装箱内故意只谈认祖归宗、梳理族脉,走出集装箱的临别之时,才道破了夜间造访的真正目的,让人觉得一切尽在有意无意的那个分寸之间。

乔梦桥说:“叔叔,大桥的原材料我心里很清楚。货源单位要经过工程材料处的严格筛选,进入招投标程序后才能决定,没有这么快的。”

徐家丰:“我们不想小梅鱼呑大黄鱼,只要分点赚头就够。那钢筋有了供应商吗?”

乔梦桥:“钢筋基本已经敲定了,由武汉钢铁厂供货。”

徐阿兴:“那水泥呢?用料更多哇!”

乔梦桥:“水泥由安徽芜湖水泥厂供货。”

“那么砂子、石子呢,用量肯定更多了?”徐家丰急切地问。

乔梦桥:“预计在135万立方以上。”

徐阿兴历来精于盘算,欣喜地说:“大侄子,135万立方,那堆起来像一座小山啊!现在还没有落实单位吧?”他企盼地盯着乔梦桥。

乔梦桥:“有几家正在洽谈。”

徐家丰高兴地弹着指节骨说:“堂哥,能否争取争取,由我家来承包。我想光赚点过磅费也不得了哇!”

乔梦桥说:“砂子业务不可能争取了。”

徐阿兴惊诧:“怎么的?”

乔梦桥:“迟了。上周材料处决定选用福建闽江砂子,到闽江抽样检测,因为抽不出人手,是我与邓军山处长一同去的。”

徐家丰:“砂子么就是砂子,还要检测?”

“堂哥,我刚看过钢筋混凝土手册,最好的是淡水砂,腐蚀度最低。”盼桥插嘴说,算是活学活用了。

乔梦桥:“砂子很有讲究,从采购到使用,都由专人全程监督。运输环节中的批次、车号、载重,都记录在案,防止以次充好。指挥部有质量检测站,确保质量。因此,我请叔叔放弃砂子业务算了。”

徐阿兴急了:“那么石子呢!大桥全是钢筋、水泥、砂石堆出来的。家丰他娘舅在杨梅山开着大山塘,能否帮忙一下?”

乔梦桥:“听说碎石子还没有最后敲定,指挥部花了一年时间,调查过150多家山塘,上海、嘉兴、舟山、宁波、北仑、余姚全跑遍了,咸活性必须在0.1以下才算合格,最终很可能落实在姚北的陈家岙火烧山。可也有其不足,离大桥路程还是远了点。如果有更近的碎石料生产厂家,我倒可以向上面推荐一下,材料处先派人去看看,做个现场抽样。”

“好哇!近海人家先尝鲜。杨梅山就在大桥的正南方,不过二十几公里的路,明天就去可以吗?”徐阿兴兴奋地说。

“堂哥,趁着涨潮捕大鱼,明天你就陪材料处同志去吧!我开车来接你们。”徐家丰猴急似的说。

乔梦桥:“好的,我先联系。”

徐家父子兴奋地钻进轿车,“嗖”地开走了。

“嗨,原来当方‘土地’攀上过路‘财神’了。”玉秀坐在车里自语了一句,很想打开车门,招呼乔梦桥不要上当,但忽然打消了念头,思索了一会儿也“嗖”地开车走了。

乔梦桥望着从眼皮下开出去的轿车,疑惑地皱起眉头。

盼桥道:“海风大了,快进箱房吧!”

乔梦桥道:“盼盼,第六感觉告诉我,今晚好像又有人在监视我?”他想起了王盘岛的飞来横祸。

盼桥却像孩提时代那样推搡着“大哥”的背脊:“啊呀!别神经过敏。你又不是大款,谁稀罕盯牢你一个穷桥工!”

“我不是疑神疑鬼,刚才跟随奔驰车出去的那辆桑塔纳,一直泊在院子外面,我感觉……”

盼桥在白天去玉秀家取旅行袋的时候,已听到村民议论玉秀与乔梦桥在王盘岛上的绯闻,急忙问:“你说又是玉秀姐她……”

乔梦桥:“可她开的是客货两用车,不是桑塔纳。”

“怕啥?阿妈讲,‘心里亮晶晶,水鬼难附身’,别多想了。”

盼桥拉着乔梦桥走进了箱房说,“差一口,像一斗,肚子还没饱的话,把结婚蛋糕……”

乔梦桥阻止:“别动它了。”

盼桥惊异:“要收藏?”

乔梦桥小心翼翼地撕去贴在蛋糕盒上的红贺条,同家酿的高梁烧酒放在一起,说:“一盒蛋糕,两瓶烧酒,正好借花献佛。”

盼桥:“送谁?”

乔梦桥:“做人不能没有礼貌,明天瞅空回访一下,手里总得拎点东西。”

盼桥端着洗脚盆到箱房门口的水龙头里接水,回头说:“不是我不尊重堂叔与堂哥,我看回访没多大必要,从他们进入箱房起,总觉得他们深夜来访,肯定有事情要你帮忙。”

乔梦桥摇头笑了:“盼盼,你刚出校门,这些社会经验从哪里来的?”

他边说边把微型贝雷架放到大纸箱里。

“学校不是真空罐,社会百态在报纸杂志上见得多了。你别以为学生全是刚放出的虾苗苗,只知道蹦蹦跳跳。”盼盼将水盆端到了乔梦娇跟前。

“其实我早有想法,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是有别墅、有车子、有票子的富庶长辈,能深夜来探望集装箱里的堂房侄子吗?”

“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盼桥又给乔梦桥拿来洗脚毛巾与塑料拖鞋。

“有的人像动物,行为很现实,成天想的是猎取。他们家里有一台电子地磅秤,那是大桥给当地经济带来的活力。但是在不违反原则情况下,好帮我就帮他们一把。”乔梦桥不想给盼桥提那无端遭徐家丰殴打,又离奇和解的怪事。

他掖起贝雷架材料往外走。

盼桥惊问:“去哪?”

乔梦桥:“睡觉。”

盼桥:“哪里睡?”

乔梦桥:“隔壁箱房挤一挤。”

盼桥:“这里不能挤一挤?”

乔梦桥:“盼盼,你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大姑娘还能同大哥挤在一张床上吗?”

盼桥:“为啥不可以?国务院又沒规定,兄妹长大了不可以睡在同个床铺上。”

她心里早存好了,现在的女孩子大多早熟,与男朋友认识没几天就那个了。自己采取“隐婚”来偷换“推迟结婚”的概念,也不失为一个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

乔梦桥:“夜里,我还要去搞试验呐。”

盼桥:“明天再试不行吗?没听说‘会休息的人才会工作’?”

乔梦桥:“盼盼,要不要我带你到其他集装箱房里去参观参观?大桥再等几个月就要奠基了,多少科技人员和工友师傅在窝棚、箱房里通宵达旦攻难关。再说领导上把我当做工地上的‘救火兵’、扑克牌里的‘百搭’,我能不加把劲吗?”

盼桥:“明天天就不亮了?”

乔梦桥:“明天我还得准备培训的演示教具,说不淮上面冷不丁又派我去顶替什么作业呢!”

盼桥:“今晚……就在这里搞试验不行吗?”

乔梦桥:“隔壁箱房有工友做帮手。”

盼桥:“你小看我,高中生给你做个帮手不够资格吗?”

乔梦桥:“……今晚,我想让你好好休息。”

盼桥:“阿妈要是知道我没同你住在一起,她会整夜睡不着的。哎!对了,给阿妈打个电话?”她又拿起手机。

乔梦桥连忙摁住:“别烦她好不好,你老拿妈来压我做什么?”

盼桥冲他一笑:“说你死脑筋太过头,戴顶旧毡帽倒合适。现在是啥年代了?二十一世纪,人家男女宇航员上天,吃喝拉撒全在一个舱里面;登珠峰的男男女女,还不是睡在一个帐蓬里,就你还是孔夫子的古板脑袋。”

乔梦桥:“人家是飞向宇宙,攀登世界高峰,搞科学实验,受条件限制,那是没办法。”

盼桥:“吔!你不也是在造全球第一大桥吗?也是搞海上科学试验。若是环境条件好,谁还喜欢住集装箱。”

乔梦桥:“好了好了!我讲不过你。那你说,今晚怎么睡?”

盼桥知道,坚冰尚须缓缓融,要学学渔夫,放长线与鱼周旋,不必看重暂时拥有,只求得天长地久。

她背手晃脑说:“孔子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一切规规矩矩。你,还是我的大哥;我,还是你的小妹。箱房中间挂一张床单,把两人隔开,这样行了吧?”

她单纯、活泼,说话的模样似乎有点油腔滑调。

乔梦桥:“那么你睡床,我睡地板。”

他设下了最后的一道防线。

“可以!你就给我当警卫。”盼桥俏皮地说着,在凉水盆里掺上热水,命令道,“来,擦身、洗脚,再做实验。”

乔梦桥放回贝雷构件,看着这个在“兄长”面前历来任性的“小当家”,仿佛又置身于当年老家,一个伶俐、聪慧、颐指气使的淘气“妹妹”,又没完没了地缠在自己身边。

集装箱外的月光星光,融合着工地上的一盏盏灯光,呈现出一片朦朦胧胧的瑰丽色彩……

此刻,乔梦桥心头虽然涨满了一股久违的幸福感,但也平添着莫名其妙的烦恼……

玉秀驾车回到自家院门口,见院子里灯光雪亮,挤挤满满的全是村民,叽叽喳喳,情绪激昂,连徐家父子也站在花坛沿上。她心里想:好阿爹,村办公室居然搬到自己家里来了!是不是征地拆迁工作又“还潮”了?

玉秀正思索着,只见阿爹卷着一只高一只低的裤腿,从屋内出来,站到廊前石阶上,高声说着:“……好了好了,大家脚下得小心,别把我阿囡养的花花草草给踩烂了。俗话说,盐场里没有不漏卤水的盐板,世界上没有不通气的围墙。这件事,我本想明天开村民大会公布,但都传开了,你们也拥到我家里来了,再不公布反而让大家睡不着觉。我现在就提前告诉你们,今天大桥指挥部、镇里、村里的联合协调会议已经作出决议,我们的新农村建房资金由镇政府统筹,村里统一设计、建造。党支部村委会决定,村的劳动力来个大转型、大转变,做到人人有活干,个个鼓腰包。特别是要成立一个能打硬仗的土石方建筑队,专门负责大桥工地和村落的水改道、路改道、桥改道的顺畅工程,为进场大道的便捷畅通扫清障碍。大家回去考虑好参加什么组、什么队,明天去村委会报名。”

院子里一片沸腾,村民各自权衡着自己的专长与潜能。

玉秀挤进屋里,拎了那套“靓妹牛仔服”欲走。

阿妈叫住了女儿:“阿秀,你还要做啥去?”

“去去就回来。”玉秀应了一声 ,挤出人群。

站在花坛上的徐家丰突然跳下,追了出去:“玉秀——”

玉秀快速坐进自己的车子,连忙启动车子向工地飞驰而去。

从村里到工地不过三里路,不一会玉秀的车子又驶进了工地生活区,很多集装箱房子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工人们已经下夜班了,有的在洗刷,有的在刷牙,有的在收看电视节目。

玉秀将车停在小院外的老地方,提着一套“靓妹牛仔服”,绕过栅栏,来到集装箱房门口,想举手敲门,却听到乔梦桥在箱房里面说:“……快扶住,快扶住……哎呀……不行不行,底座垫平,才能增强稳定性。来!重来,重来……”

盼桥也在感慨说:“我现在才体会到,世界上搞发明创造的人,是顶伟大的了。”

玉秀听着“兄妹”对话,沉思片刻,断然放弃了邀请盼盼到自己家里居住的打算,并摘下手腕上的那块劳伦克斯大手表,放进牛仔服的包装袋里,然后将袋子挂到箱房门的把手上,叩了叩铁皮门,转身奔到了轿车旁边。

集装箱的铁皮门移开了一条缝,盼盼的脸蛋出现在缝隙中:“谁呀?”

她瞧瞧门外,没见有人,却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只包装袋,便摘下来瞅了瞅:“看!你的人缘真不错,又有人送结婚贺礼了,放下就走,连个面都不见。”

“哎呀!现在我一听‘结婚个字,脑袋大得像鱼篓。”箱房内传出乔梦桥哭笑不得的声音。

这时,栅栏外那辆神秘的桑塔纳轿车“倏”地开走了……

翌日黎明,晨雾混沌,将整个大桥工地与南岸村全隐蔽了。红日羞怯,犹如坩埚里的一团铁汁,鲜嫩得发不出光亮。那些原来日夜奔驰的数百辆工程车也被雾藏了,只得蛰伏原地,等待迷雾澄澈。

玉秀神秘赠予的“靓妹牛仔套装”与“劳伦克斯”大手表,谁都知道这不是天公降物,是他人的善意馈赠,除了玉秀,还能是谁?但这也使乔梦桥与盼桥伤了脑筋。收还是退,两人隔着床单帘子商量了许久……

乔梦桥对玉秀抛来的绣球,已经拒绝过一次,倘若再次拒收,未免做得不通情理了。当然,自己体味的感觉与实情,也不好全盘透露给盼盼。现在这块大手表到底怎么处理,完全在两可之间。手表裹挟在送给盼桥的友谊物品之内,不能算情人间单独相赠的信物。“同当地群众关系千万不可搞僵呀”,这是郝帮寸书记的再三告诫。“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这是弥足珍贵的历史经验。他掂量了一番之后,决定留下玉秀的手表。盼桥对玉秀送的高档牛仔服,想法是“却之不恭,后当图报” 。今后可多帮她的绿化公司与个人婚姻作为酬谢,何况这款新装一直是自己渴望的。再则,现在自己开始打工了,等攒积了钱,也可买件高档物品回馈她,不就扯平了!

乔梦桥与盼盼经过慎重商议,最终取得了共识。

清晨起来,乔梦桥赶紧与材料处长邓军山通了电话,洗完衣服,然后从“流动食堂”的交通车上买回了包子、馒头、稀饭、榨菜、咸蛋和腐乳。

他没见盼盼起来,问:“早饭要不要给你焐着?”

盼桥在帘布那边伸着懒腰:“哎!现在到底是我来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我?我们颠倒了吧!”

乔梦桥:“你是小妹,做大哥的当然是服务员兼警卫员。”

盼桥:“我看你还不称职。”

乔梦桥惊道:“有意见?”

盼桥:“服务没到位!”

乔梦桥:“提吧。”

盼桥:“你去打听打听,哪个警卫员不给首长盖盖被子、挠挠痒的?”

她似乎觉得自己还在小时候,忘记了即使是同胞兄妹,在相对年龄段应有的避讳。

乔梦桥:“你又疯了!快起来。”

他抓了两个馒头,夹着榨菜走出箱房,来到门口小院里,边吃边为培训班开课准备教案。

这时候,一辆凌志牌轿车,像一艘小潜艇似的从乳白色浓雾中缓慢地开到了小院栅栏外。

徐家父子同时打开了两边车门:

“大侄子,起来了!”

“堂哥,我来接你了,那位材料处长联系了吗?”

乔梦桥合起教案本:“喔!叔叔,你们来了。材料处长昨晚深夜才回工地,答应去看看采石场。”

“好!大侄子,这一回叔叔发财的话,主要靠你。”徐阿兴兴奋得满脸红光。

“堂哥,我们去哪里接处长呀?”徐家丰显得极为热络。

“老化肥厂,在那里等候。”乔梦桥拿着本子走进箱房,对布帘那边的盼盼布置了三个任务:一、马上给玉秀打电话,谢谢她的礼物;二、上午到指挥部去一趟,将昨晚试验的“装配式悬臂导向架”草图,送到绘图室,找人画出分解图,供专家组参考。三、顺便探望一下思桥的那位女同学朱玺,送上一千元钱,别让人家认为乔家做人不懂礼数。然后他戴上劳伦克斯大手表,提着一盒蛋糕、两瓶家酿高粱酒走出集装箱。

盼盼穿着睡衣,趿拉着鞋子追了出来,叫道:“手机——又忘了!”

乔梦桥接过盼桥递来的手机,说:“稀饭冷了,快去吃!我走了。”

他拎着蛋糕与酒坐进了徐家的轿车。

徐家丰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堂妹,你一道去杨梅山玩玩吧?”

盼桥:“杨梅还没熟呢!我得到指挥部去。”

徐阿兴:“那么,中午饭一定要到我家里吃,还有玉秀全家,阿丰他早去请过了。”

盼桥:“看情况吧!”

徐阿兴发现乔梦桥手里的礼品:“大侄子,你拎这些做啥么?”

乔梦桥:“看望叔母娘。头一回。”

徐阿兴:“家丰,你看看,你堂哥多懂道理。”

“我是得向堂哥学学……”徐家丰突然发现了乔梦桥手腕上的那块大手表,惊疑地问,“堂哥,你这手表……新买的吗?”

乔梦桥这才意识到今天不应该戴这手表,这不是惹事么?

他马上说:“都是小妹给的,还有这部新款手机。”

徐阿兴:“大侄子呀,这次石料业务成的话,别说手表、手机,就是电脑、摄像机、照相机、轿车、楼房都会有。你结婚时,叔叔出钱,全套电器我给你置办。”

乔梦桥:“叔叔,这些我做梦也没有想过。”

徐阿兴:“你这个年龄了,脑子里成天想些啥?”

乔梦桥:“造跨海大桥。”

徐阿兴与徐家丰都笑了,眼神里露着些许的讥意。

徐家丰驾着凌志轿车,拉着乔梦桥与徐阿兴,在晨雾中接上了材料处长邓军山。

这时,雾开日出,路边的行人、房子渐渐明晰起来。

徐阿兴堆着笑脸:“邓处长,听说你昨夜刚从老家回来?”

“没办法,家里的房子给春雪压坍一直没修,父母住在窝棚里,老早催我回去一趟。”邓军山三十出头,一副壮实的身体,一对炯炯发亮的眼睛。

徐家丰边开车边“关心”地问:“邓处长,老家在哪里呀?”

邓军山:“安徽,大别山区燕子河的大山深处。”

徐阿兴:“大别山,那是革命老区。”

乔梦桥:“当年刘、邓大军就在他们家乡打仗,所以邓处长的大名叫邓军山。”

徐阿兴:“哦!孩子多大了?”

邓军山:“老婆还在天上飞呢!”

徐家丰:“我看你们造桥人大多数是光棍汉呀!”

徐阿兴:“别发愁,我们村里的姑娘多着呢!塘角的虞芳,水路湾的海凤,橹构板桥的沈家女孩,都没出嫁。邓处长与大侄子的婚姻我包了!”

邓军山:“唉!你们这里经济发达,女孩子要求高,我们造桥人哪有钱呀!”

“好愁不愁,愁得盐场里不出日头!只要今天石料业务敲定,还怕没钱讨老婆吗?”徐阿兴三句话不离石料业务,频频抛出诱饵。

邓军山在项目部掌管原材料,跑采购已有多年,业主们为了拉业务,什么样的戏法都变得出来,有时连神仙也要上当。

此刻他只是笑笑,说:“大叔,造跨海大桥的建材不是说定就能定的,我们的原则是‘好了再好,优中选优’。拿芝麻石来说,颗粒的匀称度,石质的洁净度,风化的腐蚀度,都有严格的标准数据,特别是石料的风化度和酸碱度,更要抽样检测,最后还要公开招投标。去年以来,材料处调查过100多个山塘,姚北的陈家岙很有可能成为大桥石料的供料厂家,但离大桥距离还是远了点,如果有更近的石料生产地那当然好啰!”

这时候,轿车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欢呼声不绝于耳。

乔梦桥从车窗口望出去,只见山叠嶂、水纵横,宽阔的公路两旁,小朋友挥动花束,中老年妇女舞着彩绸在夹道欢迎。

徐家丰说:“杨梅山村到了。”

徐阿兴:“村里得知跨海大桥要用自己山塘的石子,村民的热情高呀!看!看!家丰的娘舅跑过来了。”

一个老板模样、蛏子脸型的人乐哈哈地迎到轿车前,说:“阿兴哥,请跨海大桥的领导先到村委会歇歇,吃点水果,喝点茶,随后到杨梅山观光,再到山珍楼用餐。我们全安排好了。”

乔梦桥摇头说:“叔叔,我们可不是跨海大桥的领导。邓处长有很多事等着他回去处理呢!我们直接去看看石料,马上就走。”

徐阿兴作为中介人,忙为双方作了介绍:“这位是邓处长;这位是我在电话里说过的乔梦桥堂侄子。这位是家丰他妈的……不,是家丰他娘舅,也是杨梅山村石厂的董事长、总裁兼总经理裘宝国先生。”

他竭力“抬轿”,巴不得给对方戴上“总统”与“元首”的高帽子,以示自己的身份和面子。

徐家丰的娘舅遗憾地说:“啊呀!这么心急,我们这里是有名的杨梅之乡。中饭我们已经邀请了镇里领导,答应来陪陪你们。”

邓军山:“免了,如果石料符合选材标准,下次再来麻烦。”

徐阿兴:“宝国,中饭你阿姐已经在家里准备了,你有什么‘土特产’,就放到车上好了。”

宝国老板的蛏壳脸立即会意地一笑,从一辆黑色宝马车上提下两箱“杨梅酒”。

徐家丰打开了汽车后备箱,欲将“杨梅酒”放进去。

徐阿兴说:“不!放我身边,后备箱不牢靠。”

随后,宝国老板也钻进了宝马车,引导着凌志车沿河转弯,来到了一处傍山临河的石料厂。

乔梦桥与邓军山仔细踏勘着石体、石质、石性,然后在成品堆里取样,并装进带来的留样袋。

徐家父子与宝国老板立在小山似的石子堆旁悄悄说着什么。

但此时人们奇怪地注意到,原本尘土飞扬,昼夜轰鸣的轧石机,此时早已偃旗息鼓,寂无声响。陡坡上一群全身粉尘的外地农民工正围着“死掉”的轧石机唉声叹气。多劳多得的计酬方式,使他们已经虚耗了整整三个小时,请来的修理师傅东摸西撬,却找不到毛病,急得一脸油汗,两手污垢。

乔梦桥素来是个对付机械的“老鬼”,急煞人的机械故障见得多了,便走了过去,说:“你们都是哪里来的?”

农民工自顾围着机器发愁,没人搭理乔梦桥。

乔梦桥一笑:“我给看看行吗?”

“你能修?”

民工们这才注意到来人一身工人装,满脸谦和,衣服上印着“杭州湾跨海大桥”字样,立即像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说:“师傅,我们都来自天南地北,哪里的人都有。赚点辛苦钱太难了。”

乔梦桥仔细察看过机器部件,又思索了一会,突然在护壳上猛踢了一脚。

呵!奇迹出现了,轧石机突然像个醒来的疯子,隆隆吼叫起来,将围着的人吓了一大跳。

农民工们两眼瞪得像田螺那么大:“啊呀!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师傅,你比专家还专家,就收我们当徒弟吧!”

说着就要行拜师礼。

乔梦桥连忙挡住:“记住,泥尘中的机械,电路容易断开,机件常出故障,要经常清除污垢。”说完,与邓军山向轿车走去。

采石场上,一个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穿着补丁迷彩服,脸颊上有一道褐色疤痕的农民工,若有所思地愣瞅着乔梦桥……

轿车在返回路上,徐阿兴开始向乔梦桥、邓军山摊牌了:“邓处长!梦桥是我的侄子。我看得出来,你们要好朋友,现时话叫‘哥们’,或者叫关系很‘铁’。对吗?”

邓军山笑着说:“是的,我们是工友,相处很好。”

徐阿兴:“那么我们都是自家人,你说对吗?”

邓军山:“大叔,你有话直说吧!”

徐阿兴:“你们看杨梅山石料可以定下来吗?”

邓军山瞧瞧乔梦桥,没回答。

乔梦桥说:“我看,均称度、洁净度还不错,但是风化有点严重。当然,酸碱度是否达标,还得看检验结果。”

这时,徐阿兴给乔梦桥、邓军山递过两箱“杨梅酒”,说:“一人一箱,这是杨梅山的‘土特产’,意思意思。”

乔梦桥:“叔叔,我和邓处长都不会喝酒,你自己留着喝吧!”

开车的徐家丰插嘴了:“造桥辛苦,喝这‘美酒’,解渴解饥解乏,能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邓军山:“酒我碰都不能碰。有一次酒杯错当了茶杯,醉得我三天三夜没醒过来。”

徐阿兴微笑着说:“这说明邓处长还是会喝的,车里面全是一家人,我就不讲两家话了。今天去杨梅山,不单单为我自家的地磅秤业务着想,更为家丰舅舅的石厂考虑。石料合不合格,我想全从你们两人的嘴里出;规定要检验的话,你们可以暗中想点办法,拿点合格的芝麻石子送去检测一下,不就过关了?这么巨大的工程材料用量,谁还查得这般细致。”

乔梦桥:“叔叔,俗话说,桥管桥路管路,我们宗族归宗族,建材归建材,对吗?”

徐阿兴一愣:“你的意思……”

乔梦桥:“叔叔,大桥进料有严格的检测程序,除了提供合格证、质保书、磅码单,还要多次抽检复检,从不马虎。”

徐阿兴沉默了。

邓军山说:“百年建筑,基础为先,对不合格的贝雷梁,花纹钢板,碎石,钢筋挤压套管,职能部门层层把关,全数拒收。”

徐阿兴不乐意了,说:“家丰他舅舅不会叫你们白帮忙的。直说吧,这‘杨梅酒’箱里装的不是酒。”

邓军山与乔梦桥惊愕:“不是酒?”

徐阿兴:“是‘双赢’。”

乔梦桥与邓军山怔住:“什么‘双赢’?”

徐阿兴:“打开看看吧!其实也不多,每箱30万。”

“30万元……”

两人脸色骤然严峻,血液仿佛凝固了。

徐阿兴轻松地说:“阿丰他娘舅经商很有经验,这是人人都明了的商海潜规则。”

轿车内空气显得沉重起来。

徐家丰趁机说:“放心,车内没装摄像头,‘天知海知,不留影子’。”

徐阿兴见两人沉默,说:“你们的妻子、房子、车子,全装在箱子里头了!”

乔梦桥与邓军山看着膝盖上沉甸甸的“杨梅酒”,犹如被火红的烙铁烧烤着,全身顿有一种燃烧起来的感觉……

凌志牌轿车沿着宽阔美丽的大道,飞也似的向杭州湾跨海大桥工地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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