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今天能与武汉本地的朋友见面。我今天讲的题目是《神农架和神农架系列小说》。准确的应该是“神农架与我的小说”。因为近年来我写了一系列小说都是与神农架有关的，假托的背景都在神农架，因此被文坛称为“神农架系列”小说。这个小说中的神农架和生活中的神农架可能是两个概念，只好比之于马尔克斯的“马孔多镇”和福克纳的“杰弗生小镇”，他们是虚拟的，而我是假托。首先，地质学上的神农架，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并不指行政区划上的神农架林区；第二，我也不会仅仅去写某一种地域小说。我的小说经常出现的神农架是一个县，实际上没有这个地方。因此，假如我不经意中伤害了神农架，神农架是无法追究我的；二是我的假托，只不过是想找这么一个地名，来书写我心目中的好小说。这种好小说必须发生在山区，而且是一个神秘、偏远、原始、自然条件恶劣的，少有人烟的山区。因此，还有什么比神农架更有代表性呢？另外，我所认为的好小说，不是软绵绵的、不痛不痒的、琐碎罗嗦的、要死不活的。我心中所想象的好小说应是粗粝的、凶狠的、直率的、诡异的、强烈的、干硬的、充满力量的——具有对现实的追问力量和艺术的隐喻力量，那么，只有神农架才能展示我心目中的好小说风貌。显然，城市和平原，都对我失去了兴趣。
当然，我也是有意为之，在2001年去神农架深入生活，挂职了一年，现实中的神农架和小说中的神农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汇合了，并且成全了我，成全了我的创作。使我的创作突然地受到广泛关注。今天我想就各位朋友可能感兴趣的一些问题，开始我的发言。
一、神农架系列小说和我为什么去神农架。
我这几年在文坛引起较大反响的小说主要是中篇小说，它们包括《豹子最后的舞蹈》、《松鸦为什么鸣叫》、《狂犬事件》、《望粮山》、《马嘶岭血案》和《太平狗》。这些小说发表后，几乎全都在《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等转载过，是国内转载率最高的小说之一；另外，这些小说几乎囊括了近几年国内所有中篇小说奖项，如中国文学的最高奖鲁迅文学奖，还有中国小说学会大奖、人民文学奖、全国环境文学奖、上海中长篇小说大奖，并连续5年进入中国小说学会的中篇小说排行榜十佳。被荣幸地称为“获奖专业户”。
那么，我为什么要去神农架呢？或者说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你为什么不能写武汉？为什么不能写你的家乡江汉平原公安县？我每每被人问到这些的时候会有多种答案，但现在想来，当时的冲动仅仅因为神农架的诱惑，它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这是直接的冲动。我不否认，武汉有东西可写，我在武汉生活了二十年；公安也有东西可写，我在家乡生活了二十九年，只有一年卖给了神农架。在我的家乡公安，人文资源和创作资源非常丰富，是鱼米之乡，明朝出过公安三袁，称之为“公安派”。但是，在世纪之交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创作需要一种强烈的刺激，生活要有陌生感，要离我过去的生活经验远些、远些、更远一些。于是，我选择了神农架；另外，我在武汉有点呆腻了，在那个文联、作协大院呆腻了。虽然那个大院都是名家，可是，大家都挤在一堆，低头不见抬头见；更让我有一种人生悲哀感的是：我是看着那些人由雄姿英发到满头飞白到老态龙钟再到永垂不朽。人生是短暂的，衰老是可悲的，我趁我中年时，到另一个天地开拓另一条写作道路，短暂地告别这个城市和大院，也是一种快乐。人必须要不停地否定自己的生活，才有可能找到新的希望，按部就班的生活是无聊的，对搞创作的人来说，是个死亡的陷阱，而且是温柔的陷阱和杀手。这，也许是我当初最直接的想法，现在看来，我的选择对了。
二、我眼中的神农架。
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天下最美神农架》，——这七个字就是我对神农架的评价。神农架在湖北，是湖北人的幸福。神农架这么一个神秘的地方，它不是在大西北，不是在地广人稀的青藏高原，却是在咱们湖北省，确实是一个巨大的不解之谜。大家看，在武汉街头，人挤人，人擦人；在湖北乡下每一块田地，都被开垦和耕种了，咱们这中部地区，人烟稠密，哪来有原始之地啊，可神农架有，还有野人。这真是湖北最值得骄傲的一个地方。在神农架，我所见到的山民，大多见过野人，认为这很正常，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么，野人并非只神农架出现过，在四川有，在云南有，在西藏有，在陕西秦岭有。可独独是神农架野人名满天下，全世界都知道——什么英国的、美国的、日本的，都在神农架拍过野人专题片。因为，在最不可能出现野人的地方，出现了野人，而且闹得很凶；二是见过的人最多，隔三岔五的就有人声称看见过野人。而且这些看见野人的人不是神农架人，是游客。除了野人，它还有许许多多神奇的东西和不解之谜。比方说九头鸟，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是埋汰、讽刺咱湖北人的，可神农架经常出现九头鸟，九个头叫；还有驴头狼，驴头狼身；还有传得很凶的大癞嘟——就是大癞蛤蟆，有一脚盆大，长着毛茸茸的大爪子，在水潭里伸出爪子来抓岸上行走的人，你若用石头砸它，不出三分钟，你头顶就会电闪雷鸣，下起冰雹，把你砸得疼痛难忍，而其他地方却阳光灿烂；还有棺材兽，还有九节蛇——从石头上摔下来断为九节，九节都可行走，再复原为一条；还有恐龙，这有点耸人听闻——林区党办一位姓严的副主任送我一本书，他自己的回忆录，有一章就是写他亲眼见到神农架一水潭中一个大怪物的，可能就是恐龙。而野人据研究，可能是灭绝的南方古猿和巨猿。还有麒麟、怪光、鬼市、汪吼蛇。还有白色动物，在我们武汉动物园，就有来自神农架的白熊。熊都是黑的，只有北极熊是白的，有的说是白化现象，但动物研究专家发现，白熊是不冬眠的，好些生活习性与黑熊不同。还有白乌鸦、白蛇、白麂子、白金丝猴、白獐子等等。除了这些奇怪的动物，还有许多许多奇怪的自然现象，地质现象，许多奇怪的植物，用千奇百怪形容神农架，是最准确不过了。神农架是中国中部地区最后一块神秘、神奇的神境。它除了神奇、风景优美外。
第2点就是相对贫穷，这种贫穷的程度，在2000年，对我的刺激是非常巨大的。我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如今农村还有这么穷。神农架有个高山平原，大九湖，我在大九湖旁的小九湖，看到有一家人家，说儿子还在乡政府做事，可进去，堂屋，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房里，喂一条牛，里面全是牛粪。另一间只有一张床，床上乱糟糟的。厨房里一个灶，几个碗。县扶贫办的有一次到一个乡去扶贫，有个女的，丈夫得病死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照秋被熊咬死了，孤苦伶仃一个人。扶贫办给了她一百块钱，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没有说声谢谢。扶贫办就给村长说这事，说这女的不识好歹，连感谢的话都不会说。村长就去批评这女的，一问，才知这女的不知道这是钱，她从来没见过一百元的，见过最大的是十元的。我还看到当地的一些扶贫调查，缺衣少食也不是个别；孩子辍学的大有人在——因为没有学校，读书有的从六岁起就要到几十里外的学校去住读；没有医疗，没有通讯设施，没有路，没有电灯，上一趟街和赶一趟集要走两三天。这种农村特别是贫困山区的现状，对作家是极有滋养的。你如果也见到了这样的生活现实，你也不会再对其它小说感兴趣了，比如什么白领小说、小资小说、下半身写作、私小说，等等一些无病呻吟的、浮光掠影的小说，你会被一种强大的责任感所推动，从而关注我们底层人的真实生活，关注我们的现实，思考这些可能有些沉重的问题，使自己的小说有份量起来，变得沉重、温暖、疼痛、真实、有力起来。
第3，我认为神农架这块地方，有着独特的生活方式，大山深处的农民与我们的生活方式是截断不同的；4是独特的文化。独特的生活、生产方式产生独特的文化。有专家把江汉平原与成都平原之间称为“巴楚文化沉积带”，大约也就是指三峡地区，而神农架正好在中间，它是川、鄂、陕、豫的结合部，巴文化、楚文化、秦文化、中原文化在此猛烈地碰撞，产生了奇异的火花。它的民歌，它的民俗，都很独特，比如它的酒规就有108种。进门一杯酒，谓之喝冷酒，敬酒就是自己光喝了，再斟满，放到被敬者面前。这是陋习也好，落后也好，必须遵守，跟谁喝酒都是这样。然后什么隔山杯、转杯、跳杯、催杯、发杯、留杯、赶麻雀、急流水、三响炮等等。名字很有想象力。在神农架，发现了一部汉民族的神话史诗《黑暗传》，轰动整个华人世界。这位发现者叫胡崇峻，是我的朋友，他被称为中国的荷马。过去认为汉民族是没有史诗的，现在这一说法打破了。因为神农架的偏僻、封闭，它的文化有着一种异质，一种绝世的美，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有着我们很陌生的一种壮丽景观；第5，正因为它的封闭、落后，它可能保留了被我们现代社会摧毁的一切，价值观念、道德观念、善良和见义勇为等等。就像珍禽异兽一样，被人类追杀，慢慢驱赶而退隐到了高寒地带，深山老林。未被污染的未被惊扰的许多东西，在这块被人遗忘的、人类绝少踏足的地方牢牢保护住了。也许，只有这样的土地才会容忍，收留这曾经在我们身边存在却逝去了的一切。
三、生活与小说近在咫尺。
有种说法，生活与小说离得很远。这是一种很流行的说法，也可能是一种托辞。为什么呢？因为许多在生活中的人，却写不出小说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其实不然，我通过深入生活，发现只要有心，可以将生活中的故事、素材，很容易转换成小说。并非像传统说的，要经过多长时间的沉淀、发酵，最后成为艺术作品。我的切身的感受是：只要是新奇的，激动过自己的，你经过了采访、调查、搜集的生活素材，会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变成好小说，而且是会轰动的小说。举一个神农架小说的例子，我于2002年发表的《松鸦为什么鸣叫》，写的是一个叫伯伟的农民，与一个叫王皋的地主子弟，两人去修神农架的公路，因为施工艰难，伯伟答应王皋，如果王死在工地，他要把他背回去。果然，王皋被炸死了，伯伟为了一句诺言，背着王皋的尸体，几天几夜翻山越岭把他背了回去。伯伟后来在工地上也炸坏了双手，回乡生产，在公路修好后，近些年公路上车多了，车到这个叫皇界垭的地方，老是翻车出事故，而伯伟总是去救那些因车祸翻下山谷的车和人。这篇小说发表后，引起了巨大反响，在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评选中，以全票获奖。而这个小说的素材正是我采访得来的。在一次与神农架林区交警朋友吃饭时，他讲给了我这么个故事，故事说的是一个残疾人怎么救翻车伤员的事，于是我几次驱车数十公里，甚至在大雪封山的危险日子里，去采访和了解情况。回来后写成此小说。其他的如《狂犬事件》、《豹子最后的舞蹈》都是这样得来的。
当然，怎样在生活里面找到有意味的素材来写小说，这是有技巧的，但我认为，吃苦是最重要的因素。许多人都去了神农架，现在的神农架是热门旅游地。有些人回来只能写篇把散文，因为你是随团去的，听了导游的几句介绍，再买几本书，这肯定是不行，没有真正地触及到生活的内核。再比如，有的人是开会去的，也有到一两家农家参观、介绍，这么还是不能写出打动人心的小说来。我认为你要在生活中得到精粹的生活素材，只有学我，一个人，背着包，走村串户，深入到深山老林，找那些打猎的、采药的、伐木工人、农民，好好地了解，要睡在他们家里，要不怕危险，不怕虱子跳蚤，还要不怕神农架的那种赶山狗——就是我在《太平狗》里写的那种狗，这样，你得来的第一手资料，就很容易变成好小说了。
四、怎样让神农架进入到我的小说。
这个问题对所有的写作者都是一个考验，一个巨大的问题。比如你在工厂，怎样让工厂进入你的小说？武汉有这么多重工业，有武钢、武重、武锅，却没有出蒋子龙这样的工人作家。而现在，写紧张的劳资关系或者说工厂的代表作是《那儿》，一个深圳的大学老师写的，也不是工人。你做白领，怎样让白领生活进入你的小说？你是医生，怎么写医生与医院的故事？
还是以我为例，我是怎么让神农架进入到我的小说中去的。
⑴首先分析你能写什么？或者说你崇尚什么样的写作。我崇尚的是真实、坚硬、疼痛、感动。那么，我心中有了我所需要的东西，我就可以凭着这些气味去寻找这些素材，进行取舍。我说了，平原生活很难满足我这些需要。比方说，写那种贫瘠的、艰难的、坚硬的生活，只有生长石头的地方才有，只有山区。这样，进入了我的视野的地方，就能顺利进入我的小说。
⑵文坛需要什么？如今的文坛，大路货多。所谓大路货，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没有什么特色的小说。打开网络，一大堆网络写手，这个时代写作的门槛越来越低，仿佛只要会敲字的人都可以在网上搞文学创作。而这些小说，都是写身边的琐事，写小感动的，小哲理的，写白领生活的、校园生活的、市井生活的，写性的。这些我们太熟悉了，没有陌生感，产生了阅读疲倦。我们的小说缺乏了一种深层次的思考，缺乏鲜明的现实态度和立场，缺乏一种宽阔博大的政治情怀。我们的情感发泄倾向太过世俗化，审美趣味流于肤浅、时尚。我感到，文坛需要的小说一定是珍稀的，就是说，你写的小说，你的故事，你的生活场景，你的语言都是很少见的，这就会给读者带来新的阅读冲动力，带来新的审美趣味。一句话，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与文坛对着干。比方说：文坛软的多，需要硬的，硬朗的、坚硬的；文坛甜味的多，也就是那种草莓小说，那么你就来点苦的、咸的，甚至是涩的；大路货多，我就要写稀罕的、异类的甚至是古怪的小说。因此，有许多对我小说的评论中，经常使用“闻所未闻、骇人听闻、惊心动魄”这几个词，我认为这就对抗大路货的成果；再是假的多，你就写真的，真实的生活。城市小说也好，农村小说也好，许多作家都在回避现实尖锐的矛盾和问题，作品显得虚假，虚伪，缺乏起码的真诚。我如实地把我在神农架看到的农村现实写出来，我的这种基本立场就会使我成功大半，会得到读者的认可。如我写的《马嘶岭血案》，写的是两个农民挑夫杀了七个技术人员的故事，有的是大学教授、博士。因为它反映了当前收入分配的巨大不公，城乡的巨大鸿沟，人与人之间的内心隔膜而受到广泛关注，被称为“底层写作”的代表作。其实，这篇小说的成功，我只把握了一点，只做了一点，这就是真实。可它击中了社会的痛处，才会引起普遍的共鸣。
五、怎么写我心目中的神农架小说。
写小说无非就是写什么和怎么写。上面我谈的是写什么的问题——写神农架，但怎么写却是小说创作中最重要的，是小说创作的死穴。神农架，许多作家都去过，而鄂西或者鄂西北许多作家也写过神农架或与神农架风土人情近似的小说，但成功者鲜见。还有不少城里作家也深入生活，去挂职，但回来却写不出作品来，或者写出来的东西无法引起全国性的反响。那么，你怎么保证你的小说能成功呢？怎么让你的小说更加吸引人呢？
我想，有这几点需要注意：1是充沛的激情，良好的写作心态，要极度的自信。一般来说，自己有某种预感会是好小说的，写出来定是八九不离十的好小说。但也不能虚妄。有的作者常问我：我这个小说会不会轰动？我这个小说会不会畅销？还有的写过两三个小说，就发誓说我一定要通过十年奋斗获诺贝尔奖。这就是作者内心里面有了虚妄的念头，不切实际的幻想。你的小说连出版都很困难，怎么保证会轰动和畅销呢？你连省里的奖都没有获得过就想获国际大奖？——那样的奖除非是花钱买的水货奖。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自信。再是，没有充沛激情的小说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小说，不能感染自己，感动自己，焉能感动他人？
2、写神农架，必须进入到神农架特有的氛围中去。你把你书写的对象想象成一个什么样子，就要力争写成什么样子，不能人云亦云。写山区，不能写成像平原；写村庄，不能写成像城市。要写什么，像什么。神农架在我眼中就是神秘的，甚至有些魔幻的，荒诞的，具有北方山区特点的地方，那么，我力图在小说中突出放大它的这些特点。结果我的神农架小说，就有许多神秘的东西、荒诞的东西、魔幻的东西。现在大家认可了，这就是有神农架特点的小说，而不是一般的山区，一般的农村，是有着鲜明个性和特点的小说。
3、是语言必须匹配。我要求要有音乐感的、节奏像石头一样响亮的语言。因为我不是在写水乡，具有水的温润和柔软，必须像有大山里的生存同样的质感，有与那种简朴、坚韧的生活相符合的语言色彩，使语言充满着力度。我这么追求，就是要使小说更像是真实发生在神农架的一样。汪曾祺说过：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另一个外国作家，写《玉米人》的委内瑞拉的作家阿斯图里亚斯说：一部作品就是一桩语言的壮举。他把语言强调到这样至高无上的地位，可见语言在小说中有多么重要！独特的、精美的、精彩的语言会让小说充满光芒，否则，纵使有再好的题材，再好的素材，再好的故事，你的小说肯定是暗淡无光的，是让读者提不起兴趣的。当现在电影、电视、网络、手机兴起的时代，纸版文学的魅力，就在于语言，因为它既没有声音，也没有色彩，没有形象，完全是靠语言——也就是文字吸引着一批读者。今天，我们特别要强调语言，否则，我们用文字排列的这种小说，就会失去竞争能力。
4、是怎样恰到好处地运用神农架的文化资源和自然资源。在这个问题上必须十分小心谨慎，不可用滥，但又不能让人感觉这不是神农架。那么，它的生活习俗、风景、风土人情，都要有取舍。你写武汉的小说，也不可滥用方言，还要考虑到这个小说是面向全国读者的。我在神农架系列小说里，对景色的描写是不遗余力的，使之更像神农架。但在方言上，我只用上几个，民歌，也只能偶尔用用，婚丧嫁娶的场面，不能局限在神农架，可以参考湖北其它地方的风俗，使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更精彩。为了用好这些人文资源与自然资源，我在当地深入生活时，进行了大量的素描，山区的早晨、傍晚、天晴、下雨、春天、秋天、下雪、变天等等的景色，大量的动物、植物、地质地貌的了解，这种积累，就是为了使你的小说更地域化，更真实可信。我认为，这是一种功夫。必须写什么像什么。
5、是文章不厌百遍改。我告诉大家一个诀窍，我的神农架小说是改出来的。过去我被称为文坛快手，一遍成功，但神农架系列小说我就十分慎重了，因为这些素材的得来有些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所以我不敢怠慢，生怕写砸了，我的辛劳和冒险就付诸东流，所以，像《松鸦》、《狂犬》、《马嘶岭血案》，都是重写过的，不满意就推倒，一直写到自己满意为止。我至今是用手写，不是用电脑。我所谓的“改”，就是重写，不是在电脑上修修补补地改。这样虽然费力费时，但可以保证写出来的东西，一个就是一个，拿出去就会有反响，不是鞭炮，而是炸弹。我对我自己的要求，每一个小说都要对文坛有杀伤力。
总之，神农架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地方，可能是现代人生活的最后的精神家园。我的小说得益于神农架以及山区人民生存精神给我的滋养。以上我以自己的神农架系列小说的写作，探讨的其实都是写作中遇到的普遍问题，如果对在座的各位朋友有些许启发和借鉴作用，我会感到很欣慰。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文学从来没有像今天受到如此大的挑战和挤压，在文学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的形势下，我们应当如何把握自己，力戒浮躁心态，如何沉下心来，用我们手中的笔，对抗那些假以文学之名的低俗害人的泛滥的文字垃圾，那些包装华丽的而实则情趣低下、空洞无物，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营养的所谓文学作品。我们应当相信，文学在任何时候，都有着它特有的高贵品质和尊严，文学是无畏的、英勇的、充满了悲悯的情怀，有着它有普世价值，文学是优雅的，但也充满着战斗性，它必须思考我们社会的现状，发出它的声音，必须替这个社会无助的人说话。文学永远是思想的前锋，改造社会的利器，它是有着英雄般的光芒的，而不是苟且偷生的某些人手中的玩物。每一个热爱文学的人，每一个写作者，必须保持警惕，不能松懈斗志，从而使我们有可能拥抱文学的最高境界，并使我们自己的人生获得新生，灵魂得到安慰和升华。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商业社会里，不被任何诱惑所击倒。我们书写的每一个字，将会发出有着永恒意义的光，照亮我们的内心，也照亮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