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一个城市经济发展的好坏其实并不是看它有没有灯红酒绿的商业街,鳞次栉比的专卖店,而是要看有没有一个体面的书店和图书馆。因为人们一般在富足了之后,就会自觉或者被动的去寻找精神上的追求,用已经鼓起来的钱包来填补空虚的头脑。当号称龙头的宝商集团、不远万里来中国搞三下乡的洋快餐肯德基、在全国学大连的风潮中建起的的均利广场,以及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一个个悄然汇集在经二路上的时候,宝鸡也终于有了一座还算看得过去的图书馆,其规模都快赶得上因《秋菊打官司》而名声大造的红旗路上的宝鸡饭店了——当然,目前的叫座程度还远远赶不上那个饭店。
一大早,图书馆社科阅览室的韩倩兮刚换上工作服,给自己泡上杯ju花,上午的《华商报》还没送过来,望着空荡荡的阅览室,韩倩兮轻轻摇了摇头,即便是周末,这里也没多少人,更何况今天呢,看来这个新改建的大图书馆与渭河北面那片听说要改建的平房一样,更多的是出于宣传功能而非使用功能的。虽然从小就是一个文静的女孩,也自认为平静如水的图书馆工作很适合自己,但有时还是会觉得有些无聊,只能对着书发些感时花溅泪,处别鸟惊心的感慨。大概是因为每天接触的人太少,再加上自己有些内向的缘故吧,已经25岁了的她还没有男朋友。
百无聊赖的韩倩兮轻轻走到阅览室宽大的落地窗前,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渭河上车来车往的公路桥。一块玻璃把外面的喧嚣与屋内的寂静截然分割开来,身处动静结合的边沿,韩倩兮经常有种自己就是卡夫卡笔下的那只大虫子的感觉。
在渭河上的那座大桥就像省城西安的四方城墙一样,把老城区和新开发区划分的泾渭分明。桥的北岸是繁华些的老市区,南岸则是在秦岭山麓垦出的新开发区了。宝鸡的出租一般不打计价器,价格完全按照过不过河来说。5块跑个东西,10元走趟北。一辆像是从北边跑过来的的红色夏利出租“滋”的一声停在了图书馆门口,这让韩倩兮不禁微微诧异,图书馆里这几个同事都已经来了,再说他们也都不会打车来上班的。莫非是读者,好久没见过这么早就来的勤勉好学的了。从出租车里钻出来两个人,韩倩兮仔细一看,微微乐了。因为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他认识,以前的街坊张全林,俩人父亲是一个单位的,小时候张全林经常带她去玩。照韩倩兮的了解,按说张全林不是个来图书馆看书的人啊,再说了,他是在市拆迁办工作,听说渭滨区那面房子拆的正紧,他怎么能忙里偷闲跑到这儿来。张全林身后是一个大个子,长得挺精神,典型的北方汉字,只是面生点。韩倩兮想不起见过这人,不过看张全林跑前跑后对这人挺客气,看来莫非是张全林带着他来看看书?
韩倩兮正在琢磨张全林和大个子的关系,他们已经走上楼来。还没见他们进阅览室的大门,就听到张全林的大嗓门:“小兮,你在吗?”韩倩兮正要答应,听到一个压低的声音说:“小声点,没见那里写着不要喧哗吗。”然后张全林诺了一声,果真就没在接着喊。虽然还没见面,可只是这轻轻一句话,使韩倩兮对那个大个子已经有了点好感。
随着脚步声两个人走了进来,还没靠近张全林就是一包零食丢了过来,“小兮,呵,越来越漂亮了,最近过得咋的,听说已经买房子了,别人都是筑巢引凤,你怎么自助了?”
韩倩兮伸手接住扔过来的东西,一看正是自己从小喜欢的话梅糖,深紫色糖纸包的那种。就顺手放到进了衣兜里。知道这个张全林虽说长大搬家后联系少了,但对自己从小就挺照顾,这么多年了是完全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的。虽然他有时稍有点异想天开,但对朋友还是挺热心的,也没什么怀心眼。两人虽然不来电,但关系还是很不错的。所以也不客气,回答张全林说:“林哥你就别消遣我了,我现在正在装房子呢,真是麻烦啊。对了,你老和搞建筑的人打交道,知道哪儿的门做的好吗,我那儿要四扇呢。我买它只是想让我父母住个大房子,他们辛苦了一辈子了。我跟银行借了好几十年的钱呢,现在也是个‘负人’了,倒是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跑到城南来了?”
张全林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回答道:“门的事我记住了,回头给你问问,这一两天给你电话。我今天主要是带大哥来看点书。我大哥想查点资料。”张全林回头又对犼说:“大哥,这就是我说过的韩倩兮。”韩倩兮适时的伸出了手,而迎接他的是一只宽大有力而且温暖的手掌。
握完手后韩倩兮从柜台后面取出一份读者登记表来递给犼,轻声说:“请把这张表格填一下。”然后拉过张全林略带揶揄地问道:“你啥时候有个大哥啊,我怎么一直不知道?”当知道这个大哥张全林刚认了不久时,韩倩兮不禁对那个正趴在桌上填表的大个子产生了几分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张全林佩服到底呢?”
不一会儿,韩倩兮拿到犼填好的登记表,“好漂亮的字啊,”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因为在这个键盘越来越多的代替纸笔的时代,这样遒劲有力的已经不多见了,尤其是表上姓名栏里“孔令龙”几个字银勾铁划,力透纸背,没想到这条大汉竟然写的如此一手好字。韩倩兮不禁抬头问:“好字啊,孔先生,您练的是瘦金体吧?”
没想到听了韩倩兮的问话,大个子竟然一点反映也没有,还瞅瞅身后有没有人。只是张全林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略带尴尬的回答:“是啊,是啊。韩小姐真是好眼力。”
原来,这“孔令龙”正是昨天张全林刚给犼起的名字。照张全林的解释,姓孔只是将“犼”拆出来而已,“龙”则是为了纪念守卫了犼几千年,现在又隐去的龙家。但如果叫“孔龙”的话,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某种巨大的爬虫,或者一些只剩下气质可以标榜的女生,可能会遭致被暴笑或是暴打的麻烦。所以中间又加上了一个曲阜孔家用来排辈分的“令”字,说这样能显得文化味和历史感都浓一些。对于犼来说,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即使是孔龙也没什么不同,所以也就认着张全林编排,最后才定下了孔令龙这个名字。但名子虽然起了,张全林却一直叫他师父,虽然在犼的劝说下后来改成了大哥或者老大,至呼其名却是没有过的。今天韩倩兮才是第一个喊犼孔令龙的人,难怪他对自己的名字也不敏感,才弄出了这样的笑话。
至于那笔瘦金体,是张全林在教犼读写现代文字时偶然遇到的一本《宋赵佶真书》的千字文碑帖,犼喜欢那个架势,于是就立刻学了来,现在看来到也像模像样。
以犼的才智,一天不到就将日常的读写了熟于胸,由于他急于了解人世间发生的事情,催着张全林给他讲述,但张全林一是不知从和说起,二是脑子里存货相对有限,而家里又没几本书让他看,再加上24k的小猫咪上网实在不方便,对犼如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求知欲,实在是无法满足。情急之下,张全林想起了在学校时辅导员对他们这帮经常逃课去打游戏的学生的谆谆教导:“不要老去游戏厅,有时间多去去图书馆,那里是人类知识的宝库。”当然,图书馆张全林还是经常得去的,虽然带走的总是几本武侠小说。张全林现在在被孔令龙掏空了知识时想起了这座“宝库”,才知道当年一天鄙他几回的导员确有些真知灼见,而不是以前一直认为的只是个混事的。也心想咱宝鸡怎么说也有座图书馆,而且以前的小妹小兮就在那儿工作,这总可以让这位好学的大哥安生几天吧,于是一大早就打了10块钱的车带着孔令龙来到图书馆。
张全林见孔令龙已经填好表格,韩倩兮也正在给他办阅览证,以在家的经验知道大哥一会儿看起书来就没空理他了,而图书馆也实在不是自己喜欢呆的地方,于是凑过来跟孔令龙说:“大哥,那你就安心在这里念书吧,我得去单位点个卯,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过来找你。”
孔令龙的目光此时早已被一排排整齐的书架牢牢地吸引住了,头也不回的对张全林说:“好的,你中午也不用过来了,省得麻烦,晚上下班的时候来就行。”张全林倒是知道孔令龙几天不吃不喝没什么关系,于是也不再坚持,只是又对韩倩兮说了一声:“帮我照顾好大哥啊,我先走了。”然后就离开了图书馆。(3,24)
看着略显腼腆的大个子,韩倩兮虽然不知道张全林为何会扔下“照顾”两字,但还是很有礼貌把已经办好的阅览证交给孔令龙,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你要找哪方面的书啊?”“我不知道,都想看,我先转转吧。”韩倩兮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答案。
既然如此,韩倩兮也就是带他进入开架的书库后,由着孔令龙自己徜徉在书海之中了。其实韩倩兮自己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的,走到哪里,随手抽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站在书架间慢慢品味。她本已为孔令龙也许有同样的喜好的,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吃惊:孔令龙从离身边最近的B类的哲学开始看起,从柏拉图到斯宾赛,从《存在与虚无》到《忧郁的热带》,扑上去一路翻过来。看着他看到书时那种渴望的神情,让韩倩兮脑子里蹦出“每当我看到书籍,就像饥饿的人看到面包一样”这句话来。可看孔令龙的表现,也许说这话的那位先哲只是饿了一顿,而这个大个子已经是饿了好几天了。“一个爱读书的人”,韩倩兮给孔令龙做了评价。她知道这样看书的人是已沉迷于知识的海洋中了,于是也不再打扰他,拿了一本法布尔的《昆虫记》,轻轻的走回自己的坐席。
孔令龙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下贪婪地阅读着身边的每一本书。因为他太渴望了解这个已经变化的世界了,也期颐这能从中找出一些寻找龙族的线索。他读书读的很快,只是偶尔停下来思索一下,拿起笔在随身的小本上记点什么,然后又一头扎进书里。
中午的时候,韩倩兮来叫他吃饭,一方面是因为毕竟张全林嘱咐他要“照顾”一下孔令龙,另一方面却是韩倩兮自己对这个专注于书的人也产生了一点兴趣。可是孔令龙以抓紧时间看书为由拒绝了女士吃饭的邀请,韩倩兮也不坚持,只是下午有意无意地瞟几眼那个除了来回取书之外,就是坐在那里捧着书几乎已经陷入石化男子。
爱因斯坦在解释相对论的时候,举例说坐在美女旁边会觉得时间过得快一些的,其实在读书时也是如此。孔令龙是否在加谬与福柯那里领略到抽象的美眉的魅力并不可知,但在张全林再三推搡下才不甘心地合上手中那本《国家间政治》时,才发现图书馆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韩倩兮拿过孔令龙放下的书,把它重新归类上架时,发现这本汉斯·摩根索的著作已经是属于政治法律的D类书了。
对于韩倩兮来说,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几乎每天都在一上班就能遇到好像一直出于思索状态的孔令龙,随着他离开也才标志着一天工作的结束。韩倩兮见过不少故作深沉玩酷的人,但她明显感觉到孔令龙明显和他们不同,他真的努力在书籍中上下求索,追寻他想探究的答案。随着两人的逐渐熟络韩倩兮明显的发现孔令龙的才识真的与时俱进,他读书不但飞快,而且真地把一些知识融会贯通,还能不时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更令韩倩兮高兴的是,她感到孔林龙虽然不像张全林那么能说,但却非常真诚,也很豪爽,他好像有一颗没被城市的喧嚣污染的赤子之心。当然,他也有缺点,这个人有点粗心,有时还有点莽撞,那天来的时候风风火火的就差点撞倒了馆长,虽然他身手敏捷,扶住了人,却也弄折了兜里的钢笔,染了半身的蓝墨水,惹得韩倩兮笑了半天,而他却好像与己无关似的继续读书。
现在,不时远望一下那正在焚膏继晷,孜孜以求的身影,已经成了韩倩兮上班时的一个习惯。在孔令龙转去自然科学阅览室看书的几天里,韩倩兮仿佛觉得已适应的生活缺了一角,总是有怪怪的失落。但好在没几天孔令龙就重新回到了社科阅览室,坐回了熟悉的位置。对此韩倩兮还专门问过张全林,得到的答案是那些理工科的专业书太过深奥,孔令龙上去也只是看些科普读物,和地理生物之类的书,他最感兴趣的部分还是在社科方面。韩倩兮这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可为何会这样她自己也说不清。
对孔令龙来说,这几周时间的恶补,使他对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有了全景性的认识,得到了以人的身份融入社会所需的背景知识。但是让他困惑的是,在他所看到的人类纂写的历史中,并不能理出他寻找龙族和其他种族消失的头绪。历史里对这一变故只字未提,好像世界起初就是为人类量身所设。看着那振振有词的种种说法,连孔令龙自己也差点被说服相信这点。但好在自身的经历和龙家的诉说,以及自己那怎么也扯不到科技上的控火之力,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书上说的什么妄想症。在从生物学和地理学上寻找突破口的努力也铩羽而归后,孔令龙只能悻悻地回到社科这里,一头钻进考古学和神话学那里,期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