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青色小厮衣服的李剑在这人山人海一般的瓦场之中显得如此不起眼,尽管有人对这土气的后生傻瞪着眼呆若木鸡的站了半天感到好笑,一看就是个山东,河北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穷小子,不过来往都是要寻乐子的哪里会管他,于是在人流之中只看到他傻傻的站在那里半天不动。
尽管他对瓦场有着模糊的概念,但当真正看到这个巨大的娱乐场所时他还是深深的被震住了。露天的台子上演着各色的戏剧,庞大神秘的笼罩着布幕的勾栏子里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好之声,高达三层的酒楼上点着相当明亮且稳定的琉璃灯,照出那些拥挤着的酒客的身影,茶馆中往往则是簇拥着一堆人头在听着“讲史”,更有无数小贩挑着货担高声吟叫,口中发出的似乎并非卖货之声而是绝妙的唱曲,明亮堂皇,人流不息,这是怎样的一个繁华之所啊。
四下打量一番,李剑竟不知何去何从了,好一会才随便向着一个露天的大台走了过去,这个台颇有些怪异,周围围着的大多都是仍自穿着军服的士兵,台上是个老者在津津有味的说着什么,而台下的听众们似乎皆不是寻常之辈,个个身上几乎都暗藏兵器,不是江湖豪客便是这些兵士,难道这个说话人不是在讲史么,李剑不觉有些好奇,轻轻的潜入其中,游走几下旁人只觉身边仿佛滑过一条游鱼,在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之前,李剑已经接近了台前。
不听则已,一听惊人,原来这老人说的竟是去年的燕山一战,只听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到精彩处,连茶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听众们也是紧紧的被他抓住了心绪,跟着他时而惊声赞叹时而眉笑颜开,渐渐的沉溺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之中,老者言词之中似乎有着一股奇特的魔力牢牢的吸引着众人,只不过却是唬不住李剑,听到老者说什么“张天师一把玄黄神剑冲入重围,挥的几挥,便将金狗铁骑三停杀死了两停”李剑略略的撇了撇嘴,这样的鬼话也有人信,那张天师难道在用什么死光武器啊,正好笑间,眼中余光过处,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跃入他的眼帘,这个年轻男子似乎是个什么重要的主呢,身边几条精干的大汉无一不是顶尖的高手,各人眼中射出的精光仿佛在警告着旁人,生人勿近。
而这男子的脸色也异常的紧张,随着老者越来越精彩的述说,他的脸色变得狰狞难看起来,李剑暗觉怪异,一边听着一边便偷偷注意着这个男子,不过当老者说到黄神仙这三个字时,李剑却再也顾不得看他了。
说的果然是黄裳,老者对整场大战显然并不太熟悉,只是说这黄神仙乃是那昔日****郭京之师,燕山一战他痛斥孽徒,独斗金国大国师,这老者口才确实是好,一番说辞虽然几乎尽是胡编乱造却也说的天花乱坠,真实无比,李剑却是不会信他,只是这黄师必然在燕山一战中出现了,到底发了多大威让众人称他黄神仙却无法得知了,待老者说到最后,黄裳救太后迟了一步,引出个天福公主时,李剑这才有些相信了,那个山里的丫头出来却是什么天福公主,原来是在那一战中扬了威,立了功。
如此,什么燕山七杰,什么公主,种种疑问终于得到了大致确实的答案,李剑心中正感叹,没想到,史书上记载的短短几句太后南归却也经过如此一番惨烈的剧战,那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哼”声,抬眼看去,正是那白衣男子,一脸铁青,原来手中一把折扇也不知去向,李剑咋了咋舌,好厉害,一怒竟震碎了折扇,看来这男子与去年燕山之战难脱关系啊,他猜的不错,那位正是南下的汉盟之主,刘汴。
刘汴南下盱眙自是应了摩尼教主方淼的邀请,在这样一个势力平均的地方会面定盟方是双方接受的了的,刘汴汉盟势力越发扩张,不北上便南下乃是必然之事,而北方金人大肆移民南下山东河北,谋克猛安迎来了定居时代,此时与之争斗并非明智之举,而南方本来军弱,加上那野心勃勃的摩尼教主还有那位多疑的皇帝与奸险的秦相潜在的内斗,乱象已生,此时不南下分他一杯羹更待何时,就算方淼不找他,他也是会找上方淼的,两个年轻的枭雄便也定下了盱眙飘香瓦场的“花魁大比”之约,二人相约时间却也是,明晚。
老者最后一声肥喏唱完,围着的人群发出震天价的一声吼叫,无论江湖豪客还是军士最喜欢听的自然是这等武林争斗,江湖仇杀之类的故事,何况老者说的还是那传的越来越玄乎的燕山之战呢,那还不叫好么,一个红衣小童端着个竹箩开始收钱了,李剑一看,顿时嗤之以鼻,这样也能收到钱么,听众们还不跑啊,然而,那只是他二十一世纪的想法,此时,围着的听众却没有丝毫听白书的意思,极少有偷溜开的,个个掏出价值不等的银钱向那竹箩中投去,其中竟有两许的碎银,果然是豪客云集的地方,不过李剑却是按照进来的方式了无痕迹的钻了出去,身上没钱还真有些不是个事,李剑摸了摸脑袋,有些郁闷。
眼看那白衣男子也在几个汉子的护卫之下走了出来,虽然最后老者将天福公主接住他那一箭夸的是地上少有,却也不会成为他不付钱的借口,他倒是大方的给了一两的银子,当然,脸色依然不是那么好看,旁边几条大汉既是他的得力助手怎能不为他想些取乐的玩意呢,一行人聊了几句便向着一座高楼而去,走了片刻,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小厮悄悄的靠近了他们。
来的自然是李剑,不过他的目标可不是那白衣男子,这几个人满身的杀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偷点钱想来也没什么,不过要是偷那个白衣男子的,万一不小心偷了什么重要的事物,岂不多惹麻烦,所以,他选择了一个高大的汉子,偷偷的挤过去,然后,一根手指迅疾如电的插入那汉子的怀中,哈,一个钱袋信手拈来,掂了掂,可不轻呢,李剑窃喜着跟了上去,有钱了,自然是跟着他们去酒楼里慰劳一番了,看来,他把那高楼当作酒楼了。
说是酒楼倒也不假,飘香楼里的酒菜也算是这两淮一绝,虽比不过临安的江南美食却是绝不下于那上京的御厨了,只是这里的姑娘更是艳绝一时,天下美妓出飘香,飘香楼里的姑娘之美艳之有才学之芬芳宜人可是连南北的两位皇帝都略知一二的。如此规格的一座楼像他这样穿着小厮的青布衣服的当然是不会受到欢迎的,门口的两条满脸横肉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大汉看都不看李剑一眼便伸手将他一挥。
只不过当李剑恢复了本来面貌之后,天道人的尊严是绝对不由人轻犯的,这一挥,两条大汉痛哼一声缩回了手抱着手“咝咝”的抽起冷气来,李剑也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从鼻中哼出一道气流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里面的酒客果然都不是什么贩夫走卒之流,一个个锦衣高冠,非富则贵,也不似外面那么嘈杂,俱在安静的听着当中一个清瘦歌妓一把柔和之声唱着“绣阁凤帏深几许,曾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意境优雅却也显得俗气,宋妓唱曲非周即柳,这首正是周邦彦的《风liu子》。李剑这一进去,听众们原以为不过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厮自是毫不在意。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刚进来的刘汴看着这满堂的贵宾摇头晃脑故作风雅样子脸色一滞讥诮的吟出了一句,声音稍有些重,引得不少人怒目视来,任谁听曲正舒服时听到这句话想来都不会多高兴。
“三十万人齐解甲,亡国恨,男儿耻,商女何辜,自唱*花。”李剑听得一阵不爽,向来讨厌这种自恃忧国忧民却把亡国之罪往根本毫无地位的女性身上栽赃的人。
李剑这句话说的颇是大声,楼中众人听罢一阵寂静,连那正在唱着曲儿的女子的歌声也停了一停,片刻之后,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笑了起来:“飘香楼里可真都是妙人呢。”
循声看去,李剑和对方齐齐的呆住了,那不是名响天下的天之娇女天福公主么,只是此刻着的却是男装,坐在最高之处脸上笑容还未退去,嗔喜惊奇之间,显得另有风情万种,李剑脑中陡然浮现出当日搂住她那小蛮腰乘风飞行的情景,当然还有后来谋害他时那狡黠的笑容。
李剑微微一笑,自己两条毛毛虫也算报过仇了,想起这小三八当日手忙脚乱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当下也不理她,径直走到一张空桌前大马金刀的坐下,大呼一声:“浚槽的。”
婷儿正惊奇的发现这个被自己扔进那个死亡峡谷中的小子如今却又大模大样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时,被这声“浚槽的”一惊,刚放入口中的一颗甜枣儿“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忍耐不住的娇笑起来,坐在对面一个胖乎乎的商贾恶狠狠的抹去脸上的枣子,肥肉一抖正要发作,却突然听到这如天籁一般的娇美笑声,原来这俊俏的小相公竟是个小娘子,顿时浑身轻的只剩三两肉一般猪头上堆起了横肉褶子下的笑容,色眯眯的盯住了婷儿,恨不得一口吞下这可爱的小娘子一般。
那歌妓的曲儿可是再也唱不下去了,因为婷儿身后的一个精瘦的护卫只是因为婷儿轻轻的哼了一声,双手便已伸了过去,一把将那仍满脸淫笑的胖子甩出了门口,只见一块硕大的肥肉“啪”的一声飞跃众人头顶之后直挺挺的砸到了门外的地面上,砸起一阵烟尘。好歹人家也是个不小的富商,手下岂能没有几个打手,顿时一拥而上,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门口的地面上又多了几条呻吟着的汉子,那精瘦的汉子如同鬼魅一般的身手顿时镇住了几乎所有楼里的客人们,但,仅仅是几乎。
“浚槽的”李剑一脸不耐的又喊了一句,似乎刚才一番争斗根本不存在一般,他只是一个没有得到应有的招待的酒客而已。
“朋友有何贵干?”一个峨冠宽袍一副名士风liu模样的长须男子笑吟吟的走到了他的旁边。
“上几个小菜来。”李剑把这位当作跑堂的了,可那人不怒反笑:“哈,朋友就只需要几个小菜么?”
“嘻嘻,名满江湖的南宫三爷今日怎地做起了浚槽的了?”婷儿听了良久的唱曲早就兴味索然了,此时见了如此有趣之事,最喜热闹的她岂能不插上一口。
李剑抬头望了望,面上不觉有些尴尬,连忙站了起来道:“在下一时口快,先生莫怪,在下来此确实只为果腹罢了。”
“哈哈,小子,你过来。”那边的婷儿越发笑的合不拢嘴了,向李剑招着手。
李剑冷冷的望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刺她两句,一道急寒的劲气涌将过来,那精瘦汉子似乎缺乏足够的眼力看出李剑的身份,当然,在场的全都没有,不过当那精瘦汉子足以抓破岩石的一抓被李剑轻描淡写的捏在手中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错的实在够离谱。
“好小子”婷儿的笑容瞬间冻结在了脸上,眼前的这个小子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了,这个表明上天真的公主并不喜欢这种出乎自己意料的感觉,她需要永远掌握一切。
“还未请教朋友?”旁边的南宫家的三爷看着那精瘦汉子连抽数次竟全未能挣脱李剑之手,心中一寒,眼前这小厮一身功夫可谓深不可测,赶紧上前打着圆场。
“在下徽州李剑。”李剑借着对方一股大力一绕一推便将他推回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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