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说笑前行,李剑也得知了朱熹居然是一个人从福建来到绩溪求学,到江西境内才遇上的杨将,难免又是赞叹一番,古人诚不欺我也,自己十二岁当然也敢独自出门旅行,可却也不敢走的这么远,看来“小时聪明,大时不过尔尔”这句话有待考证。
大约半日光景,三人已进了绩溪县内,四下打听一番,原来桂枝书院却不是在城中,而是在城西三十里左右的龙井村附近,待到三人赶到书院已是傍晚时分了,只见一座黑白分明的砖石大院门匾上书四个瘦金体大字“桂枝书院”,字体清癯,笔锋如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显出一股杀伐之气,颇让李剑有些惊讶,朱熹显然对写字内行的很,语出惊人“这四字只怕不是读书人写的”,后来他们才知道还真被说中了。
进的院中,只见内里面积很大,高低的木楼此起彼伏,李剑不由得暗中咋舌,办这书院的胡家还真不是一般有钱呢,问了路他们便直奔山长的居所而去,见到山长乃是一个年过半百却精神奕奕的老者,朱杨两人各自拿出名贴,申请入学,朱熹拿的不知是什么人的名贴,看的山长直点头不语,待看到杨将的名贴时,山长表情瞬时严肃起来,竟然是上清观的拜贴,虚静先生的天师门中人,来头着实不小,当下清楚的替二人办理了入学,见李剑却没有名贴,只当是一般学生,便要他去找专门负责入学的人。
李剑急忙问道:“不知老师是否识得一位南南老叟?”
山长闻言一愣,点头道:“此老在书院后一茅舍中,乃我院中教学。”
“谢过老师。”李剑深施一礼,转头对朱杨二人道:“二位,在下先去拜访家祖故人,先行一步,稍后再来寻你们。”
“李兄尽请自便。”杨将眼中不经意的闪过一丝异色,却见山长眼中也满是疑惑。
李剑冲两人一拱手便匆匆向山长口中所说的茅舍找去,绕过书院只见一条山涧轻横在山脚,小山之上花草树木郁郁葱葱,一片青绿,哪里有什么茅舍,李剑气的正要破口大骂,手中一颤,长剑竟自行出鞘,“嗖”的一下直飞了出去,穿过山涧斜斜的插在对面的地上。
一道绿色的门被推了开来,绿色的门,眼前的景象瞬间将李剑惊的呆住了,那道门竟然是由一些绿色的藤蔓枝条缠绕而成,浑然天成,被推开时丝毫不显阻滞,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门”后走了出来,站立在那雪亮的长剑旁边,淡淡的望着李剑。
想来那所谓的茅舍便是由这些活着的植物建成的,李剑心中骇然,这老头还真把自己当蜥蜴啊,还搞什么保护色呢,一惊之后便有些好笑,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冷汗顿起,那长剑怎么可能自己出鞘飞走呢,莫非对面有强磁场?
老者注视了李剑一会,见李剑半晌无语,不禁有些奇怪,身形一晃到了李剑身边,把李剑唬的连退几步,惊魂未定便问:“老丈可是南南老叟?”心中自是已肯定了。
“今日幼雀哀鸣,当主古人之后来访,你是李嗣之孙。”
“正是家祖”李剑虽然没听过李嗣这个名字,但用猜的也知道肯定是李振文他老爹了。
老人轻叹一声,一招手,将长剑握入手中,随手舞动,剑光四射,锋芒万点,赫然是那日李振文施展的“群邪破”,不过老者使此招时神态轻盈,举重若无,比李振文多了几分飘逸却少了几分杀气。
只听老者道“既然携剑前来,老夫自当应当年之诺,你父亲昔年也曾到来,他一身骨相出众,乃传我剑道最佳人选,可惜他始终对老夫心存芥蒂从未携此剑来见我,你过来,若想传我剑道先让老夫替你相骨。”
李剑没动,心中犯了嘀咕,什么剑啊道啊的,这老头还挺能吹,便大言不惭的问:“小子愚蒙,还想请教老丈何谓剑道?”
老人面露异色,没想到李剑还这么不尊师重道竟敢开口来问他,不过他年轻时却也极其轻狂,李剑此举倒正是对了他胃口,当下冷然道:“剑道者,用剑之道耳。”
废话,李剑心中暗骂了一声“如此得剑道有何用?一剑只能护一人而已。”李振文跟他说过这老头最厉害的似乎并非剑道,自己既然跟他学怎么也得学点最强的,就不知道这老头什么最强,不会是啃书吧。
“既如此,你想学什么?文采风liu可以流传后世,治国谋略可以登堂拜相,兵法韬略可以卫国安邦,武功剑术可以行侠江湖。”
乖乖,这老头口气可不小,居然什么似乎都懂,李剑一时犯了难,自己该学什么呢,老头说的这些东西听起来都不错呢,可是念头在脑中翻腾,李剑却觉得自己似乎学什么都无所谓,当下便答“老丈说的便是要学以致用,其实学什么却不一定要有用才学,小子只想学一些虚无之学。”李剑话出口才发现自己怎么会说这话的,颇有些莫名。
“好,好小子,有道心,既如此,先答我一问题,什么是道?”
“道?什么道?”李剑一时给他说糊涂了,怔怔的看着老者,老人却是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昔日黄帝问道于广成子,后有孔圣问道于老子,今日老丈向小子问道,小子不知所答。”李剑稍一思索,便开始挤兑老头了。
老头瞟了一眼李剑,心中叫好,这小子还真狂的可以,沉声道:“那你听我说一故事,从前有一人专心向道,修六十年乃得道,有仙人引至尘缘镜台前,对他说让他看镜中景象,只是绝不可出声,四十九日便可升仙,此人乃闭口看镜,镜中将此人所历几十世逐次显示,见自己终身劳苦而死,此人不语,见自己横遭惨死亦不语,见自己荒淫无度而死,也不语,到的四十八日,见自己身为妇人,生子时,子为人夺而杀,惊急失措,开口便喊,终未成正果,你再答我,什么是道?”
这个故事李剑在后世自然是早听过的,当时他的结论是“扯淡”,此时再听,恍如隔世,对这故事自是有了新的理解。
“此故事似乎意为斩尽尘缘便可入道,道便是无我,小子却以为道即我,我即道,彼此相忘于无忘可忘之中,即为至道,仙人若欲引其入道,又何苦将其已忘之事诱之,此人从此不能入道,亦无法忘,仙人害人。”
“道即我,我即道,好,好,哈哈,李家世代忠义,此世却出道家慧根,不错,过来。”说完,一手虚抓,将李剑抓到身边,一手便摸向李剑的后脑勺,李剑心中不爽,怎么,摸后脑有没有反骨么,我又不是魏延。
却见老者摸了一会,脸色大变,一股巨力将李剑轰的一下压的跪倒在地,老人的长剑刷的一声横在李剑的脖子上,冷哼了一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李剑骇然失色,连忙惶恐道:“老丈这是为何?”怎么也想不通老头刚才还挺高兴的,现在就想动手宰人啊。
“依你骨相,乃愚钝之相,命该终身懵懂而死,乃天意绝李家之后,岂能如你这般,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借了这孩儿的肉身来诓老夫?”
李剑差点没听的笑死,居然还有这么迷信的老头,什么东西借肉身,哈哈,太搞了,不过冰凉的剑身还在脖子上,他哪敢放肆,再想想自己似乎也确实是借了李剑的肉身,不过这样的事实在不能说出来,只好编开了“老丈此言差矣,相学本乃妄自揣测天意,然天意之奇岂人能妄猜,小子确愚顽了二十年之久,不过前些日子偶遇一奇人,称小子二十年痴灾已尽,是以点化了小子一番,已是好了。”李剑想这老头既然这么相信相学,那编个仙人唬唬他也不会错。
“奇人?哼,说来听听,那奇人何等模样?”
“那是一个道人,样貌并不出奇,只是一件葛麻道袍有些奇特。”
“葛麻道袍,如何奇特?”老者心中一惊,赶紧问道。
“那件道袍似是几百年没洗了”李剑心中郁闷,怎么还追根问底的,算了,继续编吧,反正你怎么也找不着这人。
“几百年没洗了?”老者皱了皱眉头。
哦,这都听不懂么,只好连说带比划的好一会让老头弄明白了。
“麻衣道,麻衣道?莫非……”老者心中居然信了几分,李剑自然也不会想到他随口胡编的人竟然在老者心中乃是仙流一般的人物。老者缓缓收回长剑道“此事颇奇,若你所言非虚,则天意生变,天下亦有变,你先去书院找胡放之安排你住下,晚上来见我。”
胡放之便是老山长了,李剑行囊中还有李振文给他的信,自然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当下向老者浅浅一躬身转身走了,留下老者直直的瞪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非妖非鬼非怪,看来我要用千龟相阵来探探他了。”
李剑一身冷汗的回到山长的房中,拿出父亲的信交给胡放之,恭敬道“家父让小子问胡先生好”
“原来是李家贤侄,难怪一来便去见黄师,怎样,黄师有何交待?”胡放之看过李振文的信笑吟吟的问着李剑,看来他和李振文似乎交情不浅。
“老丈让小子晚上再去找他,在此食宿还望胡老……”李剑心想老头说安排我住下,我得吃饭吧,宿前面加个食也是应该的。
“放心,放心,李贤侄,小事包在我身上,我听你说找黄师,又看到你的那把剑,已经知道几分了,我早为你安排妥当了,你和同来的朱杨二位同住一楼,贤侄可有意见?”
“没有没有,哈哈,谢过胡老。”李剑大喜,这个山长还真是不错呢。
桂枝书院开办时间虽然不比其他几个全国知名的书院时间长,可在皖地境内却是第一家,只是由于地理限制,所以不是很出名,书院中讲授学问的老师们也似乎没什么名气,反正李剑是从未听过,倒是各门学科引起了他不小的兴趣,原来书院不仅教授四书五经,还有很多其他学科如书学(学写字),画学甚至医学,分门别类的很好,颇像他后世读的大学呢,其实他不知道,在更大的学院中,连律学等等都是有的。
从胡放之处出来李剑四处晃了晃大约到了晚饭时间了,李剑总算看到了正蹦蹦跳跳的小朱熹和旁边笑脸不改的杨将。
“杨兄,季延兄弟,叫我好找啊,胡山长说我们三人住在同一处,走,带我回去吧。”李剑一脸苦相的捶着自己的双腿。
“哈哈,梦还兄,我和季延也正是出来寻你回去吃晚饭的呢,怎么,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么?”杨将眼睛盯着李剑,好似不经意的问道。
“找是找到了,不过吓了一跳,唉,不说了,季延,快快带路,我可是真饿坏了,走,走……”李剑边说边把行囊从肩头卸了下来。
“李大哥,你怎么和我们住一起,你难道也入学了么?”朱熹奇怪的问道。
“入学,没有啊”
“那怎么能住进小自在楼啊,莫非李大哥乃大贵之人?”
“什么小自在楼,什么大贵之人,季延,你说的我糊涂了,不就跟你们住一起么,有什么不对?”李剑被朱熹搞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的,桂枝书院在江南可是名气不小,若非大贵之人,是住不进我们住的那座小自在楼的,故而季延有此疑问,李兄若是贵人,可不能隐瞒我们啊,哈哈哈”杨将见二人纠缠不清,便出口解释道。
“我是什么贵人,哈哈,哦,也许是我父亲的缘故吧。”李剑想了想,这什么小自在楼这么牛气那胡山长大概也是冲着李振文的吧。
“还未请教令尊大人是?”杨将赶紧彬彬有礼的做了一揖。
“一个普通官吏而已,钱塘县令,名讳叫做李振文。”杨朱二人听了这名字对望了一眼,一脸茫然,显然是想不起来这号人物,李剑见二人神色,正待说话,却听朱熹大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我父曾有提及,令尊乃胡铨胡大人的莫逆之交,更是李易安的表亲,也是因为弹劾奸相……”杨将听到这里,又是一把手将朱熹的嘴捂住,朱熹仿佛被捂习惯了,白了杨将一眼,双手将杨将的手扳了开去。
杨将辿辿一笑道“听季延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些,当年人称‘书剑狂客’的李振文原来在朝堂之上也有如此声名。”
“书剑狂客”李剑头都晕了,朱熹说的什么胡铨他自然是很清楚的,一篇文章写的让秦桧气的直跳脚的人物啊,怎么李振文还和他是什么莫逆之交啊,接着杨将就更夸张了,什么书剑狂客都出来了。
“呵呵,正是,兄弟我不瞒你们,我之所以能住进小自在楼,正因为我乃天师门下,我所知道的李振文就是当年在江湖上享誉一时的书剑狂客,一位年少书生剑术惊人,不过很快就在江湖上消失了,如果令尊剑术了得,那么我想便应该是他了。”
“江湖,剑术,什么跟什么啊”李剑小声嘀咕,李振文不就是会一招么,难道一招鲜吃遍天啊“家父似乎会些剑术,就不知道……”
“天师门下,龙虎山虚静先生的天师门下么?”朱熹不待李剑说完便一脸紧张的问道,搞的李剑颇为不爽,自己说话怎么老是被人打断,却也只好在那生闷气。
“正是”
“杨大哥,我听父亲说过,昔日剿灭方贼,天师门下众人出力甚多,你如今却怎么冒险跑来这里求学,方贼余孽未必尽灭这可是李大哥说的。”朱熹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道
杨将却不愿意多说了,只是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也。”李剑心知这杨将只怕也有些隐秘之事,见朱熹似乎对杨将的回答不甚满意,正要再问,赶紧转移话题道“季延,那我来问你,你又是凭的什么进的那什么小自在楼呢?”
朱熹到底是小孩脾性加之对出生门第本来就十分重视,当下不再追问杨将而是面有得色的道:“家父朱松在朝中略有薄名,我启蒙恩师更是隐士高人,姓郑名樵。”
(郑樵,字渔仲,山居蒲田三十年,著有史学巨著《通志》,确是隐士高人)
“郑樵……”杨将望望李剑,尴尬的笑了笑,自然是不认识了,可是李剑却是又给了自己掌心一记狠掐,整个宋代就出了两本重量级的史书,一本是北宋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另一本就是郑樵的《通志》,不过此人隐居山林三十年,此时的人是不大可能听过他的,当下也装着没听说过的样子尴尬的笑笑道:“嘿嘿,我可是孤陋寡闻的紧那。”
“哼,我师山林隐士,避世大贤也,你们没听过倒也平常,不过山长肯定是认识的,我的名贴上乃我师名款。”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远千里来此求学呢?”李剑觉得奇怪,难道郑樵竟觉得这个胡放之的学问还在他之上么。
“我师著一书,却没有时间教导我了,所以让我来投此处,听我师之言,山长的学问也是极其好的。”
李剑恍然大悟,郑樵正写《通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