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蜀中道门
“呔,此路是俺开,此树……”四五个瘦弱不堪的汉子跟着一个略粗壮些的汉子一齐冲着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嚷道,只是这短短几个字时间,那辆马车已经从他们的眼前消失了,只是地上一股股的烟尘才好像证实了他们并没有眼花,几个蟊贼面面相觑的恐惧着。
李剑的脸上已不见了平日的从容和淡然,天色已全黑,但想不到的是从襄阳出来不过百里,竟遇上了三起拦路抢劫之事。而从这些山贼喊着的刚学会的黑话来看,他知道不过是穷苦百姓的无奈之举,个个面有菜色,骨瘦如柴,手里拎着的也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生锈的刀子,和当日的大缸二缸兄弟何其相似。
更让他感到可怕的是距离襄阳这样一个重镇不过百里便有如此众多的百姓变成了山贼,可见这一方土地上的民众生活有多疾苦,越接近宋金界线,这样的情况也就越多,两国多年战乱给这里的百姓带来了巨大的伤害。而眼下这种情况就是在崩溃的边缘了,金国入侵如同给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敲响了末日的丧钟,只要有野心如方淼者登高一呼,这栋华美绝伦的摩天大厦只怕是会立刻轰然倾塌。
“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李剑心中默默念着这两句话,脸上微微露出些苦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局面与历史天差地别,但很明显,凭他一人之力,想要将历史扳回正道,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尽管他也完全没想过要去纠正什么。看着黝黑的前途,李剑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一丝沮丧。
无休止的赶路,前面又有几个晃动的影子,李剑摇摇头,正准备催动老马,飞驰而过。突然间,隐约的熟悉感从前面的几个人身上传来,这是同道的感觉,前面几人身上洋溢着充沛的自然道力。
此时符箓和金丹两宗盛行于世,符箓偏于以符箓为引借助天地之威,鬼神之力,只要道法高深,攻击力可怕无比,而金丹道则偏于修炼内丹,境界至上,后世所传如元婴,元神之类皆归为此。
两宗各有长短,符箓比丹道无疑见效要快,但终究是借力而为,不如丹道修成正果之后的大能力,所以两宗皆取长补短,视内外兼修为正途。然,这绝非所有道途,自古相传的各类道法远不止这些,眼下李剑便似乎遇上了几个。
五行道法!李剑颇有些好奇了。
大部分的五行道士都有偏重于某一种道法的本能,有人惯用水,有人惯用火,有人惯用雷,于是他们的道力都有自己的特点,终日念着“上善若水”以为水乃道之源者大半便是拥有水之道力,大部分的道士都是此类;而动辄引九重天雷者必是雷道士无疑;而那些可以沟通鬼界驱鬼役怪者,拥有的便是土地的道力;崇尚兵器,视兵器如命即便死也要“兵解”者泰半都有金之道力;唯有火道力一般很少有人主修,毕竟火乃纯攻击的元素,且水火不容,与道祖提倡的大道似水悖逆,道者讲究的乃是生而非灭,所以大部分的道士能练出个三昧真火已经是到了顶了。
当然,很多五行道者都不会只修炼某一种道力,只是各有偏重。毕竟俗世道者并不是个个都以修成大道为目的的,专修某一种道力而辅以其他,才可能在短短的数十年间得到强大的力量从而实现他们的人生理想或目标。
除了上面的五行道者之外,还有一种道者便是如同李剑这样的道士,以天为师,以天道为至道,任何一种力量信手拈来无不用的轻松自如,无欲无求,这便是天道者。天道者身上的道力便是最纯净的自然道力。
而眼前赫然出现的便也是这样的自然道力,虽远不如李剑的纯净,但还是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毕竟只要师法自然就可能修成天道者,要知道几千年来,修成大道的不乏其人,但以天道者得道的却能在传说中扬名立万,想来是有过人之处的。
李剑心意到处,老马立刻心领神会,飘逸的停在了前面几人的身旁,说它飘逸,是因为它居然毫无声息并且有些刻意的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什么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猛然响起,看来这几人的修为还是太低了些,老马再怎么隐藏气息到底是匹马,作为能与自然万物沟通的道者,他们的灵识似乎警觉性太差了。
不过几人的反映倒是挺快的,男子的话音刚落,两道灿烂的光华立刻从那男子身边的两人背后闪耀了出来,好两把神兵!左边一个高大男子手中长剑浑身闪耀碧青光芒,青中带白,冷寒无比,看上一眼整个人便仿佛会冻结了一般,右边那娇小的女子手中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一柄宝剑,紫光璀璨华丽,紫中带红,炽热非常,那女子更是一身紫红长裙,犹如置身火中,声威莫名。
更让李剑震撼的是那个发声的男子,他还是一动不动的蹲在地上背对着李剑,只是他的手甚至在李剑的察觉之外放在了背上的剑把上。如玉一般的手指就那么似搭非搭的碰在剑柄上,只是那异常的稳定给人的感觉却是只要他手指一动,那长剑便会如活了的游龙一般攻击一切不怀好意的人。
然而这一切,包括三个人和那两柄神兵加起来也不会让李剑感到多惊讶,李剑的脸色第一次如此的凝重,他正在默默的承受着那男子背后的那柄形状有些特别的剑散发出来的恐怖压力。这压力与那封山印的巨压有所不同,那是纯粹的压力,这却是一种凛冽的杀气带来的压力,换而言之,这是一股杀气。
遇神杀神,逢魔诛魔,这剑似乎同样感受到了李剑的浩然力量,却如同一个好战的人遇上好对手一般越发的杀意膨胀起来,那男子玉石般的手再也不能稳定的放在剑柄上,而是变成握状,手背上青筋暴露,似乎在极力遏制了长剑要脱鞘冲天而出的渴望,漆黑的剑鞘也似乎不能完全抵挡内里长剑的力量,竟然透出一些光芒来。
这绝对不是一柄应该存在人间的剑!李剑放弃了用尽全力试探那柄长剑底线的企图,道力归于自然,刚才那一瞬间仿佛化身为天地中一柄巨剑的李剑突然还原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马车夫,只是他的眼神中还是留下了一丝惊异,眼前这个男子的力量根本无法激发出那柄剑的全部威力,刚才分明是那柄绝世神器凭着本身的灵气在和他对抗,好可怕的剑。他心里已然浮现出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在自己的力量催动到极点时敌人却突然消失了,这种感觉想必不是很好,所以大概长剑很生气,那男子握在剑柄上的手猛的抽动了一下,一滴血从指尖缓缓的挤了出来,长剑愤怒时的反击果然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住的。转过身来的男子脸色煞白,显然已是受了些内伤。
三个拥有自然道力的道者,三柄拥有灵气的绝世神兵,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敬畏的组合,甚至神魔也不敢小觑他们,李剑同样不敢。
“阁下是何人?”那男子缓过气来眼睛冷冷的看着李剑问道。
李剑此时已经看清了眼前的状况,三个人刚才蹲在地上是在检查地上那具尸体,对于他悄无声息的来到自然有些敌意,他微微一笑友好的回道:“在下过路而已,各位道友不必惊慌。”
“哼”那男子脸色一沉:“灵剑示警绝不会无缘无故,阁下到底意欲何为?”
“灵剑?”李剑愣了一下:“你说你背后那把剑是吧,那可不是一把灵剑,据我所知,很可能是把凶剑,而且还是四大凶剑之一。”
“凶剑?”那女子首先跳出来道:“你别胡说,这乃是我家祖传的灵剑,大哥,此人身上道力分明是我家仙诀上学来的,即便不是当年盗我家仙诀之人也脱不了干系,只怕就是这妖人的同党。”这个看上去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却是一脸凶厉之色。
仙诀?妖人?这哪跟哪啊,李剑不禁暗中叫苦,看来自己是惹上大麻烦了,这女子一口一个我家,李剑哪还不知道三人必定是哪个世家的子弟,虽然自己不怕惹上这样的世家,但眼前军情如火,可跟他们纠缠不起。
他还待开口辩解,三人已经挪动了几步隐隐将他围在其中,当中那男子也是一脸冷色,眼中有些将信将疑,而左边那高大男子的眼神则已经认定了他便是妖人一伙了。
李剑胸中一股无名之火猛然灼起,自出道以来,可还没人敢这样对他呢,天道人的本能已经几乎让他一怒而起,但另一种力量却终还是将他的怒火缓缓的压了回去,那种力量的来源便是一路上来他所见的大片大片的乱葬岗,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还有那些面黄肌瘦哆嗦的拿着菜刀抢劫的百姓,李剑吸了一口气。
“几位道友,说话要有凭有据,何况彼此修炼的都是同样的力量,在下是否妖魔,你们难道凭你们的力量和本心分辨不出来么?”李剑的脸上仍是那样的淡泊,平凡。
“在下陈凡。”当中男子沉默了片刻,冷面逐渐缓开,向李剑拱拱手道:“道友说的极是,是愚妹鲁莽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分辨出敌我,并且能放下世家子弟的身架,看来这个陈凡的确是个人物,李剑浅笑答道:“在下李剑,眼见几位道友深夜出现在此处是以停下来看看,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这是愚妹陈欣儿,这位是我家世交吕崎”陈凡到底是要比其他两人见识多的多,此刻已然认定李剑跟妖人绝无瓜葛,于是李剑身上的自然道力就成了他最想弄明白的一件事了,不过兜圈子向来是中国人的优良传统,天道者也不例外,要想知道些什么,脸面上的功夫是一定要做足的,被作为家族接班人来培养的陈凡看来深谙个中三味。
李剑心中一凛,也许一般人不会对这两个姓氏如此敏感,但对此时的道者来说,只需稍微一猜便基本能猜到三人出自哪家.
“三位可是妙通真人和希夷先生之后?”李剑沉吟了一下问道。
“正是先祖,敢问道友是何宗门下?”陈凡越发和蔼了,不过对于李剑迅速说出自己祖辈大名,显然有些得色。
妙通真人姓吕,当时道号纯阳子,也即是后世人耳熟能详的吕洞宾,而另外一位希夷先生则名头丝毫不弱于他,俗名陈抟,也就是传说中那位一睡三年的陈抟老祖。
神仙之后啊,到底不同凡响,世人多讹传,但这两位的道法之高深却是毫无置疑的,至于白日飞升,能活千年之类的只怕有些胡诌,要不眼前这三位也不会说出先祖之词。
“家师黄裳,无宗无派。”李剑很是坦诚。
“道友竟非两宗门下?”陈凡显得有些疑惑,显然他并未听闻过天剑客的大名,对黄裳更是丝毫不知。
“两宗?什么两宗?”李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其实并没混多久,哪会知道这些道门之事,是以有些不解的问出口来。
“符箓三宗和金丹南宗,乃当今道门两大流派,道友一身道功如此深厚,怎么没听过这些?”陈欣儿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
“呵”李剑轻笑一声“在下修道也是机缘巧合,也未常伴吾师身边,故而对这些道门之事确实不知,几位既是道门世家之后,当向诸位求教一番了。”
陈凡默默的看了一眼李剑,心中更是笃定,此人大度非常,绝非邪魔外道,当即轻斥女孩道“小妹无礼,李道友海涵,世家也罢,道宗也罢,不过虚名,只要有求道之心,巍巍道途,道友即旅伴。”
李剑暗中称叹,三人中,那吕崎和陈欣儿也就罢了,但这陈凡断非凡品,这番道心,如此境界,离自己已是不远了,只怕那江阳也逊他一筹。
一直闷声不语的吕崎突然开口道:“世兄,这妖人已是死透了,我们不如继续赶路吧。”
妖人?李剑纳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顿时大惊,向前走了两步,他初来时望了一眼那尸体,似乎别无异样,此刻却发现尸体脸上斑驳不一,明显的显出七彩之色。
“唐门七花”李剑不禁念道。
“哦”陈凡讶异道“李道友也认得此人所中之毒?”
“我一个朋友便是身中此毒,如此七彩斑斓之毒,却不难认。”李剑淡淡道,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自己虽道法大成,但对这等奇毒束手无策,自己是不怕,万一谁用它来对付自己身边的人,那就麻烦了。
“这不可能”吕崎沉声道“李道友的朋友应当绝非宵小之辈,唐门一向正直良善,尤其这七花只在几个唐门长辈手中,怎么会向贵友下毒手?”
陈凡似乎也相当同意吕崎的说法,不禁点头赞同道“李道友,我陈吕两家在蜀中已有多年,与唐门也颇有来往,七花之毒,乃唐门最可怕的毒药,除了几个长辈,根本不可能流传出来,就像这地上的妖人,必定是唐家二叔下的手,这些长辈我们都认识,贵友之事,必有蹊跷。”
李剑摸了摸下巴,心中想这几个世家子弟对唐门印象恐怕不会有差,难道先前唐门勾结摩尼教的猜测真是错了,这倒是好消息。只怕那唐家二叔便就是那抢走军情的中年文士。自己一路追踪,总是跟着些蛛丝马迹而行,此番总算知道正主了。
李剑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只见地上除了那尸体中毒吐出来的青黑色血迹之外,还有几处暗红的血迹,更有不少打斗的痕迹,陈凡他们衣衫整齐,想来不是他们和这死人打斗,而必是那下七花之毒的人,看来此人好像是受了些伤,这死人想来也不简单。
“你们一直称这人是妖人,却是为何?”
陈凡蹲了下去,一手翻开那尸体的衣领,只见耳后处张牙舞爪的纹了一个火焰。
拜火教?李剑一愣,不禁脱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此乃一个教派的标志,我们称为拜火教。此教侍奉邪魔,祭拜妖物,危害中原几百载,不过大宋以来,道门势大,又联合佛宗,与该教大战数次,终将此教剿灭,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很多教众逃去西夏,逐渐死灰复燃。”陈凡看上去颇为担忧“趁宋金交战,他们又图中原了,我们这次便是要去助北地道门一臂之力,扫灭妖孽。”
看来宗教这玩意真不是好东西,排他性忒强了,李剑挑了挑眉,灭了人家一次了还不够,非得斩草除根,够狠的。
“那你们也是要北上咯”李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劝服这些人化干戈为玉帛的,索性不理。
“不错,我们准备从上津入商洛。”
“诸位难道不知上津已入金人之手?”李剑大奇,这几人既然从蜀中来,必然是经过洵阳了,上津失陷的消息不可能不知道啊。
陈凡笑了,“金人又如何,金朝皇帝一向崇道,我们身上有太一道的信物,谁敢不放我们通行,再说,普通军士哪能拦住我们。”
“你们是去助太一道?”李剑脸色不变,心中却大呼不妙,那杀红眼的江大道长可不就是要去找太一道的麻烦么。
其他二人丝毫不觉,但陈凡感觉到了,语气中立刻带上了些询问“李道友也知道太一道?”
“我与太一道的萧道熙见过一面,只是”李剑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不是说南北道统向来相争激烈么?怎么你们反而去助他呢?”
“道统之争说来话长,不过终究是意气之争,何况我们两家原先都居于北地,后来迁入蜀中,却没有什么南北之分。近年北地妖魔横行,太一道恰逢其时,力抗群魔,扬我道门,说起来,我等很是尊崇。”
李剑心中暗叹,同一个教派,两个人的评价竟然是天差地别,陈凡和江阳两人要不打起来就真没道理了。这江阳占着道法高强,这陈凡则有绝世凶器助阵,两人鹿死谁手还真是难说。
突然,李剑侧过头来。
瞬间,陈凡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异样,看了一眼李剑,将耳朵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