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爷子把我拉到庭院中,庭院不大,八丈见方,树荫下,一石桌,一躺椅,还有—个高长嘴茶壶,一小碟可数出数目的花生米放在石桌上,看来刚才他就在这里纳凉的。
杨老头子刚把头一转,那跟着的小仆见机极快,不待吩咐,便跑到里堂搬出一张椅子来,杨老头子满意点头,扯我坐下,方回那张躺椅靠上,拿起长嘴茶壶,悠悠吸了—口,方悠然道,“日子还算过得清静,只是不时有些小儿辈前来打扰罢了。哼,这帮没出息的东西。被人赶上了也不自思进取,只一味的来我这里讨教,今后若还这样,我少不得把他们赶出去。”
他口中说得恼怒,不过神色却不见得有多生气。
我微讶道,“老爷子您功力深厚,儿辈前来请益是应当的。不过听您老的话说,似乎有些不寻常?”
杨老爷子放下茶壶,微叹了一口气,原来,江南这二年来了不少外地说书人,他们普遍年纪不大,但所讲的故事新颖多样,而本身技巧又过得去,还不时会说些时鲜事,甚能吸引人众,于是一时各酒楼茶馆争相聘请,顿时把原先的那些说书艺人压下一头。
在这些被抢去饭碗的说书人当中,有几个还是杨老爷子的徒子徒孙,于是他们受众人所托,回来向杨老爷子请教对策。
但杨老爷子指导他们的只是说书时的一些技巧,至于他们所缺乏作为不足的说书内容,杨老爷子让他们自己多加创作,变通。因为在他看来,如果他们不在这方面像那些外来的说书人说出自己的特色的话,那就是技不如人,失败了也无话可说了。
况且,杨老爷子对这些外来的说书人并没什么偏见,相反,他还甚乐意看到说书艺术的盛兴。
杨老爷子那些弟子倒也争气,回去商讨琢磨后,技艺水平都有不少提高,不过还是有一些原先在杭州说书人,被迫到苏杭外求食了。
情况跟原想的有些差别,于是我问道,“杨老爷子,那你现在杭州说书的有多少弟子呢?”
杨老爷子笑道,“直接跟我有关系的有二十来个吧,现在整个杭州以说书为业的有差不多百人,以我这一派算是最多的了,有在酒楼,青楼,茶馆的,也有自己开场子的。我看那些外来说书的好像也有组织的,不过也是才十人左右。”
那就够了,我点点头,道,“杨老爷子,我想让您跟您那帮徒弟帮我做件事成不?”
杨老爷子笑道,“哦,子昂居然还有事劳烦得到我帮忙的?好吧,不过我除了说书别的可不擅长啊。”
我点头道,“就是说书,杨老爷子,我这里有几个故事,劳烦你老帮我编排下,这几日给我在杭州到处说说。”
杨老爷子笑道,“这倒是我的老本行,没问题。”
他又饶有兴趣的道,“让你这般郑重其事的来相告,肯定不简单,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让你这般?”
我微微一笑,“是关于戚帅打倭寇和海瑞大人跟贪官作斗争的。”
“这个好,大伙都爱听,”杨老爷子哈哈一笑道。
此前戚帅平定江南倭冠,一扫沿海百姓饱受倭人骚扰之苦,声望正如日中天,而海瑞大人清贫敢于跟贪官作斗争亦是百姓百****赞的人物,在民间亦是很有声望。
杨老爷子笑声一歇,随后又疑虑道,“戚帅与海大人的事迹己说得太多,现在已有些不新鲜啦。”
“我告诉您老的肯定是新鲜的。”我一笑道。
随即我把高大叔如何按戚帅的要求制作光饼,还有光饼在戚家军行军方面作用说了。末了还将一点要求提上,杨老爷子仔细听完,哈哈大笑道,“就知道你小子多心思,原来是为你自家酒楼着想。”
他将茶壹向桌上一摆,“成,此事撇去你不说,也确很有意义,老头子就应承下来了。”
杨老爷子微倾身子,问道,“还有海瑞大人怎么回事?我听闻海大人刚又被罢了官,莫非你知道内情?”。
我点点头道,缓缓道,“内情如何且先不管,杨老爷子记得帮我把海瑞大人这一句‘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的话传开来就是”。
杨老爷子耸然动容,“‘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好、好,”。他叹然道,“这确只有海湍大人这样的官才说得出这种话啊,那些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可要羞愧死”。
杨老爷子又凝重道,“海瑞大人到底是如何被罢官的?”那些外来的说书人有时也会说些京城官场的一些消息,不过都很好的化为逸闻或在别事中带过,不会涉及敏感,消息灵通而准确,这也是他们大受欢迎的一个原因,不过,在海瑞这样事上,他们并没有出声,而且海大人辞官的时间尚短,民众还没传扬开来。
“海大人他是被迫辞官的,此事应该跟除阶有些关系吧。”我答道。
“徐阶?他不是有恩海大人的吗?这次怎么又要害他。”杨老爷子感到很奇怪。
因为之前说书里很受欢迎的关于海瑞大人较盛的一段故事是海大人上书嘉靖皇帝,直指他虚荣、残忍、自私、多疑和愚蠢,举凡官吏贪污、役重税多、宫廷的无限浪费和各地的资匪浅炽,皇帝本人都应该直接负责。末了,还说“盖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说普天下的官员百姓,很久以来就认为你是不正确的了。(注1)
这样的话当然使嘉靖大怒,把奏折往地上一摔,连叫道,“趣执之,无使得遁”(注2)(快把他抓住,不要让他跑了。)
左右的人忙对他道,“皇上不必动怒,这人一向有痴名,听说他上疏时,自己知道冒犯该死,已买好棺材跟家人诀别了。所以,他是不会逃的。”嘉靖听完长叹。
不过虽然他当时没有发作,不过几个月后,还是愤恨难平,命人把海瑞逮狱中。在海瑞在狱中的十个月里,刑部主张判处绞刑,却给当时的首辅徐阶压下来了,可以说,除阶对海大人是有救命之恩的。这些事情,都因经过说书人渲染而天下皆知的。而现在居然是他迫使海瑞辞官而去,无怪乎杨老爷子感到奇怪了。
杨老爷子又疑声道,“张首辅难道出同意海大人辞官?”
我淡淡道,“张大人是做事的人哪。”
杨老爷子想了想,如何不明白我的话,叹了一口气,这才又惑然道,“这海大人说的红薯是什么东西?怎么我之前没有听说过?是芋头么?”
我微微一笑,“这事物可大有来历,也是我要请您老编排的第三个故事。”
注1,此段参引《万历十五年》。
注2,《明史》
(注意,本书历史事件请不要较真,因情节需要,我一般将1575年前后十五年的历史事件打乱,有所取舍,大家不要受误,比如蕃薯据一般记载是陈振龙1590年植入,这里前移了十来年,又如,海瑞被迫辞职后两年张居正才任首辅,万历的年龄将会被我设大几岁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