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后径自来到城西的一条陋巷的外头。
这里是杭州较为贫困之人聚居之地,早上人们都去做工去了,周围没什么人影,只有两边的小屋里时而传来织布声和偶尔婴儿的啼哭声,跟着的妇人的呵骂声,我沉脸走过,不露丝毫声色。
在巷口外一边,有一黑瘦老头摆了个粥摊,孤零零的,也没什么人,一两个短衣汉子蹲站那里浠哩咕噜地喝粥,老头似己盹睡,摊旁的萝箕上零落着一小层铜板。
我上前打招呼道,“高大叔”。
这位高大叔是在李大哥那里认识的,他以前也在戚继光元帅军中做事,是伙头军,在一次战斗中伤了一条腿,加上年纪也大了,所以退了下来。
瘦老头慢慢抬起头,眯眼一会才回过神来,跛着腿站了起来,高兴笑道,“昂哥儿你回来啦,你的事李家媳妇告诉我啦,你小子要得啊,没让小李子看错人,戚帅他身体可好?”
我伸手按他坐了下来,发自内心笑道,“戚帅他身体不错,还常亲自上场演练呢,一般士兵都不是他对手,这次我回来,他还特地让我问候你呢。”
高大叔热泪盈眶,“难为戚帅他还记得我这老头子。”
他卟地向北跪下来,咚咚咚的叩了三个响头,流泪道,“老天一定要保佑戚帅他这样的大好人长命百岁,保佑戚帅他百战百胜,保佑我大明百姓不要再受倭人、鞑子欺负了去。”
我将他扶起,宽慰道,“高大叔你放心,戚帅他还健壮得很呢,有他在,现在鞑子都不敢犯我边境了,听说他们的头子俺答还要派人求和呢。再说,我们如今大明人才辈出,朝中有张居正首铺大人,边关有戚帅、粱成玉等大将,那些鬼魅若敢来犯,必会给我们打回去。”
高老头站了起来,点头道,“是啊,难道我堂堂大明会怕了他们不成,我看昂哥儿你就很了不起。”
我当然不会领这种充有私爱的赞赏,记起正事,便问道,“高大叔,那行军饼你还会做不?”
高老头点点头,奇怪笑道,“当然会啦,当时它还是我做起来的,别说啊,行军全靠它啊,我们在中间穿了个孔,挂在颈上,携带方便得很,那时我们的干粮就是它啦,记得那年攻打在兴化的倭寇时,我们戚家军靠它急行军两天两夜,把那些倭寇攻个措手不及,真是痛快呀。记得当时我把它做出来后,戚帅对我大加赞赏呢。”
我看着高大叔道,“高大叔,既然这行军饼有这么多故事,不如你把它做出来,派给大家尝尝,并教会大家怎么做,然后我们把这饼叫做光饼,用来纪念戚帅,好让大家知道他的功绩怎么样?”
高大叔一楞,想了想,一拍大腿高兴道,“成啊,这事好,这事好,若没戚帅,我们东南那得这么快太平,我们都感念得很呢。用这个方法感念他再好不过啦”。
不过他马上苦起脸,“昂哥儿,可这、可这……”
我自是知道他所想,拍拍他,道,“不碍事,材料什么的都由我来出,其它的事情也交给我来办,你专心把光饼做出来就成。”
高大叔高兴道,“那我就没问题了,”不过他又疑虑道,“那岂不是又要昂哥儿你破费……”
我淡淡一笑道,“这又值不了几个钱,高大叔,你别忘了我家是做什么的,况且,我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你放心好了。”
高大叔一听也露出安心的表情,也没问我有何私心。
这光饼当然不能做出来放到大街上就送,那样就对我没什么益助了,所以我让高大叔等会去我家找福伯商量—下所需材料供应等问题,待我回家后再具体指明应如何行动。
因为还要再拜访另外一个人,所以我就向高大叔约好时间后就告别了。
从城西陋巷出来,我行过纵横交错的大街。来到城南的一间大院里,这间院落有一些年代了,外墙都有些斑驳,然而古扑雅质,让人在炎热的夏天里感到一丝清凉,一株老梅透墙而出,修剪得较整齐,没有故作曲折之病态,而高耸出来的三两株桑树,碧绿的叶子更让人感到勃勃的生机。
我上前敲敲门,门过了一会儿才打开,门里一个小厮有些讶然地看着我。
“请问杨老爷子在不在?”我客气的问道。
“谁呀?”庭中传来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但中气十足。门口说话声,这么远的距离也听得到,可见他敏捷得很。
“杨老爷子,是我,守愚。”我略提高声音应道。守愚是是我的字。我话才话完,里边马上一阵声响,接着一个高大的灰色长衫老者走了出来,面色古桐,长须,正脸带笑意向我望来。
“哈哈,果然是你这小子,怎么去京师游历也不告诉我这老头子—声,倒要我使人到你家探听才知道你的去向。”
我恭谨道,“多谢杨老爷子挂心了,晚辈其实是有事到军中效力去了,为免家人忧虑,才托称在京师游历,临行匆忙,没来得及相告老爷子,还望莫怪。”
杨老爷子伸出大掌在我肩上大力拍了两下,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我还不知道么,肯定是为你义兄之事而去的。你这份义气,老头子很是欣赏啊。”
我淡然一笑不答,问道,“老爷子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吧,我可好久没听你说书了。”
当时,明朝说书的艺术十分盛行,无论是酒楼里,茶馆里,青楼里等各个地方都有说书人在,那些话本,拟话本章回小说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发展起来的。
在这些说书艺人当中,杨老爷子可是鼎鼎大名的一个。整江南的人都以曾听过杨老爷子说书为荣,江北京师都时常有人慕名而来,档期经常排到一两个月后,不过最近十年老爷子都半退隐下来了,等闲不出场,偶尔指导一下后辈,其弟子遍布江南,甚有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