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促织》、《席方平》、《司文郎》、《婴宁》、《胭脂》等作品的思想和艺术。
第一节 蒲松龄的生平和创作
蒲松龄画像 高卫东摄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又字剑臣，号柳泉，山东淄川人。蒲松龄一生不得志，19岁时考取秀才，得到学道施愚山的赏识。此后他虽多次参加乡试，却始终未能中举。蒲松龄25岁的时候，和兄弟分家，只分得几亩薄地，3间老屋。他也不怎么管家，一心攻读八股，希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由于子女越来越多，生活也日趋困难，31岁时，他去江苏的宝应，为知县孙蕙当过一年的幕宾。41岁时，到本县的缙绅毕际有家教蒙馆，设帐授徒30年。毕际有曾任南通州知府，罢职归田，是当地的一大乡绅。毕氏有一种名士风度，蒲松龄和毕氏相处颇为融洽，所以一待就是30年。幕宾是“宾”，合则留，不合则去。他一面教毕家的几个孙子读书，一面代东家写写应酬的文字，同时研习举业，到时候就去参加科考。毕家藏书丰富，这对蒲松龄撰写《聊斋志异》也是有帮助的。家庭的贫穷使他深知平民的痛苦，幕宾的生涯又使他与上流社会有一定的接触。他曾经结识当时的文坛领袖王士祯，有20多年的文字之交。蒲松龄一生处在雅俗之间，在雅人和俗人之间，在雅文化和俗文化之间，这对他创作亦雅亦俗的《聊斋志异》是极其重要的。71岁时，蒲松龄才援例补为岁贡生。又5年，去世，竟以乡村塾师而终。《聊斋志异》是他的孤愤之作，亦为一生心血所寄托。“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蒲松龄青年时期便热衷于收集记述奇闻异事，写作狐鬼的故事。在康熙十八年（1679），他40岁的那年，把已经完成的篇章收集在一起，起名为《聊斋志异》，并且写了一篇很动感情的序《聊斋自志》，希望人们能够理解和欣赏这部书：“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栏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以后，他继续埋头写作，直到年逾花甲，方才搁笔。可以说，《聊斋志异》凝结了蒲松龄一生的心血。蒲松龄在民间传说的基础上进行艰苦的再创造，融进了自己对生活的体验，融进了切身的悲欢爱憎。《聊斋志异》大约490篇作品，广泛地吸收了志怪、传奇和话本小说的营养。《聊斋志异》包括3种体裁：短篇小说，杂记寓言，散文特写。材料的来源有自身的经历，亲友的经历，他收集的当代故事和前代小说戏曲中的故事。这些素材经过蒲松龄改造腾挪的艺术加工，取得了点铁成金的艺术效果。
除了《聊斋志异》以外，蒲松龄还留下了诗词、赋、俚曲，还有方便民众识字、治病、耕桑、婚姻之用的文化普及读物，譬如《日用俗字》、《农桑经》、《药祟书》和《婚嫁全书》。这些著作都收入了近人编辑的《蒲松龄集》。
蒲松龄生前没有力量刊刻《聊斋志异》，但是，在他生前，《聊斋志异》的抄本就已经在社会上流传。他去世以后半个世纪，即乾隆三十一年（1766），终于有赵起杲、鲍廷博据抄本编成的16卷本刊刻行世，世称青柯亭本。20世纪60年代初，张友鹤汇集各种有关的版本，包括近世发现的作者的半部原稿，整理出了一部会校会注会评本，这是《聊斋志异》最完整的版本。
第二节 对黑暗现实的暴露
一、《促织》
《促织》是《聊斋志异》中的名篇。作品首先简要地交代了征缴促织的时代背景，揭示出从上到下的腐败。接着让主人公成名出场，介绍他木讷善良、不善应酬的性格以及他承应苦差，将家产赔尽的经历。故事随着促织的求而不得、得而忽失、失而复得向前发展，人物的喜怒哀乐，成名的命运也随之沉浮起落。在神灵的启示下，成名得到了一头俊健的促织，不料又被儿子失手弄死。儿子惧祸，投井自尽。全家绝望伤心。谁知儿子的灵魂竟变为促织，这头促织力挫群虫，所向披靡。于是，成名因为进献促织而荣华富贵。整个故事波澜曲折，大起大落。开始的时候，成名一筹莫展，山穷水尽。不久，由图索虫，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不料，儿子将虫扑死，全家陷入绝境，成名由喜极到怒极。儿子投井，成名化怒为悲，情节发展到最低点。忽然“门外虫鸣”，矛盾又转向解决。但作者还不愿一下子走向喜剧的结尾，又插入力挫群虫的曲折。小虫和少年好事者战无不胜的“蟹壳青”斗，开始是“伏不动，蠢若木鸡”，少年大笑，用猪鬃逗它，“仍不动”，最后竟“暴怒，直奔，遂相腾击”，“直龁敌颔”。小虫已经自豪地“翘然矜鸣”，却不料又有一鸡突然出现，转眼之间，“虫已在爪下矣”，成名为之失色。可是，小虫竟叮住了鸡冠，“力叮不释”。小虫初出茅庐，居然有这么多的曲折，我们不能不佩服蒲松龄腾挪变化的艺术功力。全文紧紧抓住人与虫的对比来展开故事。“每责一头，便倾数家之产”。捉到一只，就欣喜若狂。一旦弄死，就“面色灰死”、“如被冰雪”，这就有力地揭示出人不如虫的悲剧。作者对人物心理的把握极为准确细腻。听说儿子扑死了促织，成名愤怒以极，“怒索儿”。儿子投井，成名“化怒为悲，抢呼欲绝”，这时候，失去亲子的悲痛压倒了交差的忧虑和对儿子的怨怒。儿子复苏，成名“心稍慰”。门外有虫鸣，则喜而收之，又怕这头促织太小，不合格。这篇小说的剪裁极为得体，三次捕捉促织，第一次写得极简略；第二次写得很详细，极写促织得之不易，为后面的乐极生悲蓄势；第三次，促织是儿子灵魂变的，写得虚虚实实，恍惚迷离。
二、《席方平》
通过席方平为伸父冤，到冥府与城隍，与郡司、阎王作斗争的故事，作者借鬼神世界，揭露了封建官吏与豪绅恶霸狼狈为奸，上下勾结，官官相护，压迫百姓的残酷现实。赞扬了席方平万劫不移的顽强反抗精神。席方平报仇申冤，共告状4次，每次都形成一个首尾完整的情节的环，按事情的逻辑顺序编排，反映了矛盾冲突不断激化的过程。开始的时候，“自有王法”的幻想支持着席方平逐级告状的行动。一次次的失败，不断的受挫，逐渐地加深了席方平对官府的认识。作者并不在高潮之处一味地追求紧张，而是根据生活中矛盾变化的复杂性、丰富性，设置曲折的情节，以造成跌宕起伏的艺术效果。情节的发展成为性格发展的历史。情节的螺旋式的美决定于席方平的性格，席方平不屈不挠，刚烈顽强，这种万劫不回的反抗性格，推动了情节的螺旋式前进。像电影《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短篇小说由于篇幅小，回旋余地小，很难写出性格的发展，但蒲松龄做到了。开始席方平对“王章”绝对崇拜，对官府很信任，所以他动作敏捷，充满信心，毫不犹豫，胸有成竹。第一次失败以后，愤怒已极，急于复仇，不甘失败，赌气一试。第二次失败，仍然是不甘心，但对官府的信任已经动摇。他怀着最后一线希望走入冥府时，大叫：“受笞允当，谁叫我无钱耶！”这是对阎王的讽刺，也是对自己轻信官府的自嘲，说明他已经初步认识到“衙门口儿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道理。待得出结论：“阴曹之暗昧，更甚于阳间”，他的思想完成了一个飞跃。
第三节 爱情故事
一、《婴宁》
《婴宁》是《聊斋志异》中一篇全力刻画性格的小说。这篇小说也写了故事，但故事很简单，也没给人留下多少印象。使人掩卷难忘的是小说的女主角婴宁。婴宁生长在山野，父母早亡，母亲临终前把她托给一位老婆婆。这老婆婆对婴宁十分爱惜。婴宁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环境中，没有多少礼教的束缚，天真烂漫，孜孜憨笑，嬉不知愁。作者特别抓住婴宁爱笑这一特点，反复渲染，尽情描写。婴宁一出场，便是“拈梅花一朵，容华绝代，笑容可掬”。这是王子服眼睛中的婴宁，是那种一见钟情的情人眼睛里的婴宁，这还是比较静止的描写。看到王子服注目不移的痴状，婴宁笑着对婢女说：“这小伙子的目光像贼。”后来，王子服登门，婴宁在门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她不知见生人不应嬉笑，也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必须庄重的道理。尽管老婆婆教训她，她“忍笑而立”，不一会，“女复笑，不可仰视”。一出门，“笑声始纵”。以后见了王子服的母亲，“犹浓笑不顾”。结婚的那天，笑到无法拜天地。作者还有意写了婴宁爱花的癖好。初次见面，只见她“拈梅花一朵”。王子服来了，她“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见到王子服以后，“含笑拈花而入”。婴宁的住处，“白石铺路，夹道红花”，“豆棚花架满庭中”，“窗外海棠枝朵”。成家以后，她“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这是作者以花喻人，以花衬人。作者有意为婴宁安排了一个远离凡俗尘嚣而又依然充满人情味的环境。离城三十多里，“乱山杂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婴宁就住在谷底的“丛花乱树中”，“门前皆丝柳，墙外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作者极写婴宁的痴，写婴宁的爱笑，喜欢花，突出她的单纯天真，寄托着作者的人生理想。
二、《胭脂》
蒲松龄善于写狐魅花妖，可是，《胭脂》一篇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超现实的人物和情节。《胭脂》的故事情节并不出奇，“三言”中已有类似的故事。蒲松龄的成功之处在于他能够将前人故事中的情节和人物，腾挪变化，重新点染，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胭脂》写的是爱情加公案。公案小说不难写出曲折的情节，可是不容易写出有血有肉的人物，常常因事设人，人物被情节牵着走，性格很模糊。然而，《胭脂》不是因事设人，而是事随人走，故事的发展完全是人物性格冲突的自然结果。
《胭脂》写了四组人物，都是案件的相关之人。胭脂和鄂生是一组，是恋爱的两位主角。其中胭脂是全案的根，全部故事和线索都围绕着她的命运来展开。鄂生是胭脂意中之人，差一点成为冤案的牺牲品。宿介和王氏是第二组，是此案重要的知情人。其中王氏这一辅助人物的配置在这篇小说的结构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作者借王氏将故事的相关之人连到一起：王氏是胭脂的邻居，是胭脂的“女闺中谈友”。王氏给胭脂介绍了门外走过的那位“风采甚都”的少年（鄂生）的情况，又是王氏将胭脂看上鄂生的情况告诉了情夫宿介。而宿介又去讨便宜，遭到拒绝。无意中将拣到的胭脂的绣花鞋丢失，鞋子又被无赖毛大拾去。而毛大又曾挑逗王氏而遭到拒绝。条条线索都通向王氏，弄清王氏的情况实乃破案的关键。王氏在小说中的作用还不止于此，她还是推动情节向前发展的最重要的因素。通过她的介绍，胭脂才了解到鄂生的大致情况，从而下了决心。因为王氏与宿介的暧昧关系，才使案件中又多了宿介插进来的一段波折。王氏又是毛大垂涎的对象，这才使毛大偷听到了王氏与宿介的谈话，从而产生了骗奸的念头。牛医卞氏夫妇是第三组人物。故事开始的时候，卞氏夫妇游离于主线之外，后来，卞牛医成为凶案的直接受害者。毛大是第四组人物，他是真正的凶手。从道德的角度来看，胭脂和鄂生是作者歌颂的一方，毛大是受鞭挞的一方，从而构成善恶的两极。王氏和宿介是中间人物。王氏轻佻而能拒毛大于门外，宿介不端却并无杀人之心。王氏为胭脂介绍鄂生，未必没有成人之美的热心，与此同时，她又会将此事当做笑话告诉她的情夫宿介，这就又显出她的轻薄。作者对王氏性格的把握很有分寸，恰到好处，充分表现出作者性格描写的功力。写不够，写过了，都将不是“这一个”王氏。对王氏的描写实为这篇小说的一个难点。蒲松龄以艺术大师的功力，轻松地克服了这一难点，使王氏的形象显得非常真实。
蒲松龄善于用爱情去考验他笔下的人物，善于刻画爱情心理的微妙之处。在《胭脂》一篇中，作者通过胭脂、鄂生、王氏和宿介对爱情和两性关系的不同态度，体现了他们不同的思想和性格。胭脂看到鄂生从门外走过，她的表现是“女意似动，秋波萦转之”。鄂生“去既远，女犹凝眺”。可见，这位小家碧玉在一见钟情以后有点情不自禁。经王氏挑明以后，胭脂“晕红上颊，脉脉不作一语”，既不敢贸然肯定，也没有断然否定。肯定则含羞不敢，否定则违反本心。“脉脉不作一语”，此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王氏主动为胭脂牵线，胭脂竟无言不应。直至相思成疾，有生命之虞时，胭脂才向王氏承认自己爱上了鄂生，疾病因此而起。胭脂的初次亮相，只是体现了她的羞涩和痴情。从胭脂痛斥宿介的诱奸，作者又展现了这位少女思想性格的又一个侧面。她对爱情的态度是严肃不苟且的，在狂暴面前，她是抗争的。她之所以钟情于鄂生，不光是因为鄂生的风采，而且因为她认为鄂生性格温和，能够体谅她。当她有病的时候，决不会施以强暴。父亲被害以后，胭脂误以为鄂生是凶手，她对鄂生的爱全部化为恨。
王氏对爱情的态度与胭脂成为鲜明的对比。王氏已婚，没有胭脂那么多的羞涩；可是，王氏的直言不讳中带有轻佻的成分。胭脂凝视鄂生背影的憨态，在王氏看来，是有点可笑的。宿介与王氏幽会的时候，王氏竟把此事当做笑话一样告诉宿介。宿介并非规矩人，这一点王氏不会不知道。宿介丢了绣花鞋，四处寻觅不得，把实情告诉王氏，王氏居然毫无表示。对于宿介调戏她女友的事情，她也居然漠然视之。
三、《娇娜》
这篇小说很特别，写的是一位男子将爱情转化为友情的故事。在封建社会中，青年男女之间，要么是夫妻关系，要么是私情关系，否则是没有关系，没听说有友情关系一说。难怪蒲松龄在结尾感叹道：“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故事梗概如下：孔生是一位落魄的书生，投友不成，暂寓一庙内。结识一公子，居单先生宅。公子竟拜孔生为师，学古文词。孔生胸间生有肿块，痛楚呻吟。公子有妹娇娜，“娇波流慧，细柳生姿”，妙手为其根治，孔生一见钟情。娇娜离去，孔生悬想不已，废卷痴坐，无复聊赖。但娇娜年幼，难以出嫁。公子将姨女阿松嫁孔生，结成百年之好。后来孔生举进士，授官延安。公子一家本是狐精，时遇劫难，孔生挺身而出，冒死相救。娇娜绝色，而兼绝技，孔生动心，也是情理中事。但是，孔生没有苦苦纠缠，他懂得感情上来不得半点勉强，将爱情转化成友情。虽然未能结成夫妇，却依然是患难与共、生死相托。原来男女之间，在性爱之外，还有一个纯洁的感情世界。故事的结构极尽曲折，孔生先是垂青于香奴，但香奴却是公子老父离不得的人。接着便借孔生之病递出娇娜，从孔生之感受，细述其手术过程，极写其可爱。孔生一见娇娜，“呻顿忘，精神为之一爽”。“把握之间，觉芳气胜兰。”手术之际，孔生“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娇娜一走，孔生“悬想容辉，苦不自己”。但娇娜“齿太稚”，难结秦晋。随后便又顺手带出松娘，泛泛地写其“画黛弯蛾，莲钩蹴凤，与娇娜相伯仲也”。前有香奴，后有松娘，均无细节之描写，娇娜之可爱愈加突出。
第四节 抨击科举
一、《司文郎》
《司文郎》是蒲松龄抨击科举的力作。作者在故事中设置了王平子、余杭生、宋生、瞽僧4个人物，着力写科场考试的前前后后。作品先是以一种似乎漫不经心的文字，突出宋生的思维敏捷、学识超群、不同凡俗，与浅薄平庸而又自负不凡的余杭生作对比，为后来发榜的结果蓄势，以揭露科举的荒唐。4人之中，王平子和余杭生是现实的人物，宋生是鬼魂，瞽僧是半仙似的神秘人物。瞽僧有一种特殊的衡文方式，他能用鼻子去嗅文章烧成的灰，从灰的气味去判断文章的优劣高下。瞽僧先闻了一下王平子的文章烧成的灰，说是“初法大家，虽未逼真，亦近似矣。我适受之以脾”。瞽僧的嗅觉是否可靠呢？作者巧妙地让“怀疑派”余杭生出面，“先以古大家文烧试之”，瞽僧大呼：“妙哉！”接着，余杭生又把自己的文章悄悄地混入，谁知瞽僧不可欺，一嗅就说味儿太难闻，一闻就要吐。不料，余杭生后来居然中榜，王平子反而名落孙山。宋生和王平子跑去把结果告诉瞽僧。瞽僧叹息说：“我虽然眼瞎了，但鼻子还没有瞎。那帘子里的试官连眼睛带鼻子都瞎了！”不一会儿，余杭生气昂昂地来了，他得意地嘲弄瞽僧。瞽僧讽刺他说：“我评论的是文章的优劣，并没有给你算命。你不妨把试官们的文章取来，我一闻就知道哪一位是你的座师。”余杭生和王平子果然去把文章找来了。烧到第六篇，瞽僧突然对着墙壁大吐，连连放屁，声大如雷。大家哄堂大笑。瞽僧对余杭生说：“这就是你的老师啊！开始不知底细，不小心闻了一口，鼻子都受不了，吸到肚子里，膀胱里就容不下，直冲下面出来了。”瞽僧状似疯癫，其实是痛骂试官。“帘中人并鼻盲矣”一句，实为点睛之笔。
二、《叶生》
小说一开始，先是对叶生的才华一再渲染，为后来叶生的落第蓄势：“文章词赋，冠绝当时”，“会关东丁乘鹤来令是邑，见其文，奇之”，“值科试，公游扬于学使，遂领冠军。公期望綦切。闱后，索文读之，击节称叹”。可是，“文章憎命”，叶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名落孙山。在这样连续的打击之下，叶生“嗒丧而归，愧负知己，形消骨立，痴若木偶”，不久便病倒了。这是为叶生后来的“离魂”所做的第一层铺垫。
小说接着写叶生重病不逾，无法跟随解任的丁令，这是预示叶生“离魂”的第二层铺垫。读者对叶生的离魂逐渐地有了思想准备，而小说也渐渐地从现实的情节向超现实的情节转移。叶生（其实是其灵魂）随丁乘鹤来到关东。叶生将平生所学八股都传授给丁公子。丁公子中乡试第二名。叶生虽然自己没有功名，但由丁公子的中举，“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也就满足了。后来丁公子又中进士，得高官，而叶生也中了举人。叶生中举以后，衣锦还乡，见“灵柩俨然”，才悟知自己早已病殁，中举的只是自己的游魂。这篇小说写叶生“魂从知己”以图报知遇之恩，更重要的是写落第举子的委屈不平之气，这一点创作意图充分地体现在结尾的“异史氏曰”中：
魂从知己，竟忘死耶？闻者疑之，余深信焉。同心倩女，至离枕上之魂；千里良朋，犹识梦中之路。而况茧丝蝇迹，呕学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我曹之性命者哉？嗟呼，遇合难期，遭逢不偶。行踪落落，对影长愁；傲骨嶙嶙，搔头自爱。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物之挪揄。频居康了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丑；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惟尔；颠倒逸群之物，伯乐伊谁？抱刺于怀，三年灭字；侧身以望，四海无家。人生世上，只须合眼放步，以听造物之低昂而已。天下之昂藏沦落如叶生其人者，亦复不少，顾安得令威复来，而生死从之也哉？噫！
在客观上，《叶生》一篇使人看到读书人在科举制度的诱惑之下苦苦登攀、至死不悔的精神状态。
三、《王子安》
《王子安》一篇极写读书人渴望科举成功的迷狂心态。作者设计了两只冒充报子的狐狸。王子安一方面是“期望甚切”，一方面是“痛饮大醉，归卧内室”，这就使他后来的上当受骗更加可信。两个“报子”一会儿报说王中了举人，一会儿又报说王中了进士。王子安自己也有些怀疑：“尚未赴都，何得及第？”但“报子”哄他说：“汝忘之耶？三场毕矣。”“报子”哄他，家人出于逢迎，也一起哄他，这就不由他不信。何况他在大醉之中，渴望心切。作者并不就此罢手，又由此生发开去，写王得意忘形，大呼：“赏钱十千！”狐狸竟冒充长班跪拜床下。一会儿报说王已经殿试翰林。王子安“自念不可不出耀乡里”，便“大呼长班”。他责怪长班侍候不周，大发进士脾气，长班与之对骂：“措大无赖！向与尔戏耳，而真骂耶？”王子安还没清醒，气急之下，把长班的帽子打落。王渐渐地酒中醒来，方知是受了狐狸的戏弄。失败的次数越多，期望就越迫切。期望值越高，就越容易受骗上当。久而久之，形成恶性循环。小说将久试不售的落第举子的变态心理描写得淋漓尽致。这篇小说虽然对王子安有所讽刺，但其实作者对屡试不第的举子是非常同情的，小说结尾的“异史氏曰”便说：
“秀才入闱，有七似焉：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吏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场也，神情惝怳，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志想，则瞬息而骸骨以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忽然而飞骑传入，报条无我，此时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
第五节 艺术成就
《聊斋志异》塑造了几百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艺术性。通过这些正面的和反面的人物，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的社会面貌。在现实和虚构交织的世界里，人的特征和狐魅花妖的特征完美地结合。“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有偶见鹘突，知复非人。”（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无论故事如何曲折，无论情节多么离奇，人物总是按照自己的思想和性格行动。作者对人物心理把握得非常准确细腻，善于渲染环境气氛，鬼还没有出来，读者就已经觉得鬼气拂拂。情节曲折，善于蓄势，腾挪变化，摇曳多姿，想象丰富，无奇不有，语言典雅精丽而又活泼流畅，骈散相间，雅俗共赏，描写真幻交织，超现实的想象建立在生活体验的基础之上，使人不觉其荒谬。书中超现实的人物具有普通人的思想情感，使人忘记他们是异类。《聊斋志异》的人物对话非常精彩，对话中有口吻、有语气、有神态，是文言中的口语，口语化的文言。读者从对话中可以看到人物的性格，人物的内心活动。许多超现实美女出场时，作者只用非常俭省的笔墨，抓住特征，写得很有气氛、很有情致，给人丰富的感受、难忘的印象。
1.司文郎
主管文运之神。
2.鹘突
即糊涂，此处指可疑。
思考题
1.分析《聊斋志异》中《席方平》一篇的思想和艺术。
2.分析《聊斋志异》中《促织》一篇的思想和艺术。
3.分析婴宁的思想性格。
4.分析《聊斋志异》中《胭脂》一篇的人物设置。
5.分析《聊斋志异》的艺术特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