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护卫年有四旬,是将军府的家将首领,早年还跟蕲嵩上过战场,就是掌家的周氏都得给他两分体面。
蕲芳华转身几番打量,国字脸的中年男子一身正气,眉目坦荡,应当是个磊落之人。想毕,她开口相询:“展护卫跟随祖父多年,想来也是了解祖父心思的,是不是?”
“大小姐请直话直说。”武人最为坦直,最不喜的也就是那套弯弯道道。
蕲芳华挑眉:“展护卫可知这将军府未来的主人是谁?”
“……”愣神,粗狂的汉子眼神直率地射向笑靥依然的蕲芳华,思索良久后道:“老将军希望是大小姐。”
老将军希望是大小姐,这话回答得还真有技巧,谁说莽夫的心眼儿粗的?
蕲芳华颦眉:“你说的不错,我蕲芳华是这座府邸的少主,怎么能容许它被人拿捏,当做踏脚石!”下颌一扬,仿佛一瞬间刮出道锋利的痕迹。“那接下来就麻烦展护卫了,毕竟这是有关将军府未来的大事儿!”
“……但听大小姐吩咐。”展护卫摸不透她存了什么心思,可他在将军府当值,主人有吩咐他不能不从。
“不顾尊卑殴打主子,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她陡然转眸,视线是对着铃铛的。“还有那些看着主子受辱,不为主子出头反而站在旁边看戏,打十个板子,扣半年月银。”
手一挥,指向随展护卫来的两人:“你们和铃铛一起。”
铃铛聪明,当下就明白了小姐让自己记住那些人的原因,福身道:“奴婢明白,定然办得妥帖。”
如果是她一人,想办好小姐交代的事还真不行,可有了那俩护卫就不同了,就是周姨娘也不好随便指摘他们,小姐真是聪慧非常。
“展护卫可知我二婶他们在什么地方?我们去瞧瞧。”蕲芳华看向铃兰,“你就不用跟去了,和铃铛一起吧。”
“是。”铃兰不太愿意去看人受刑,可小姐发话了,她不得不遵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了。
展护卫也道:“请大小姐随属下来。”
张氏母子在将军府地位尴尬,原本居住的铭禾居也被周氏母子占了,这次回来指不定被安排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去了。
尽管蕲芳华心里有准备,却还是没想到,周氏给蕲盛他们安排的竟然是连马房都不如的破柴房。
屋顶倾了半个天,房间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散着霉臭气味,左手靠窗那边一张门板上铺着干草,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就躺在上面,身上盖着条破烂的被子,时不时地还咳嗽好几声,蜡黄的脸霎时被咳得潮红。
窗户也是漏风的,这几天天气还算温和,若等到入了冬,还不冻死人啊。
“娘,你要喝水吗?”听她咳得厉害,蹲在旁烧炭的蕲盛忙起身,在一张高低脚的桌子上拿了水壶倒水,又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扶起张氏喂她喝水。
屋外,蕲芳华幽深寂静的乌眸轻轻朝展护卫身上一扫,身高八尺的汉子虎躯一抖,竟有种惊悸之感。
“嗯~”一个单音,却高低起伏攀了几个音节,眸光如有实质,令他头皮发麻。沉着脸,展护卫终究还是走了进去,二话不说扬手直接往蕲盛后颈一砍,小少年顿时软瘫在地昏迷过去。
“啊,你干什么?”木板床上的张氏惊得差点魂飞魄散,身子一翻竟滚了下来,伸手要去抓蕲盛,却被展护卫扯着他衣裳后领,生生把人给拖开了。
张氏又急又怒,泛着姜色的脸满是惊怕:“你要干什么?放开我的孩子!”
双手前伸,一截映红的裙裾突兀出现在眼前,张氏仰起头,只见少女一身淡樱衮梅的十二幅湘裙,如画的眉目微染薄霜,仿佛高岭之花不可攀折,有疑惑在眼里闪烁:“你,你是?”
“二婶,我是蕲芳华。”她声音温软,带着属于少女的软糯。
不过三十的年纪,蓬着头,蜡黄的面瘦削无肉,比同一年纪的不知老了多少。
听到那句二婶,张氏还愣怔了会儿,半晌后她双手捂脸,呜呜哭起来:“相公,相公,家里还是有人认我的,呜呜~”
哭了两声,张氏感觉不对劲儿,抹了脸急切问道:“你,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想做什么?”
“别那么紧张,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蕲芳华蹲下身来,与张氏对视。“蕲盛究竟是不是二叔的孩子?”
“盛儿他……”尽管被质疑了无数次,张氏依旧每次都愤怒又坚持地解释。
然而,蕲芳华打断了她:“你好生想想,别一时回答错了,否则我不保证蕲盛那细小的脖子能承受得住展护卫手上的力道。”
“你——”张氏骇然地睁大着眼。
尽管心里不乐意,展护卫还是顺着蕲芳华的话,大手捏住了蕲盛的脖子。不能呼吸,昏迷中的蕲盛不住地挣扎,表情痛苦。
“啊,盛儿。”张氏嚎啕,怒指着蕲芳华。“你是魔鬼,你是魔鬼。”随即,她又爬到蕲芳华脚边,拉着她的裙裾,涕泗横流。“芳华,二婶求你放了你弟弟吧,他是相公的血脉,他是,他是啊,呜呜。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放了我的儿子吧。”
“你确定?”蕲芳华不为所动,表情冷淡。
张氏不住地点头:“他真的是,真的是,我没有骗你。如果我骗你,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好。”得了答案,蕲芳华满意地颔首,展护卫立即将蕲盛放开。
张氏已经迫不及待地爬过去,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盛儿,都是娘的错,都是娘害了你,咱们走,再也不要来这地方了。”
“走?他是将军府的嫡孙,你让他往哪里走?”蕲芳华淡淡道,“将军府是他的家!”
“什么?”不止张氏,就连展护卫也惊诧,怀疑自己幻听了。
望着他们吃惊的神情,蕲芳华淡笑道:“我将军府的夫人和少爷岂能四处飘零,哪怕二叔不在了,将军府也照样有你们的地方。”
张氏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探过身直直盯着蕲芳华:“为什么?”
刚才还对盛儿下杀手,转眼就要承认他们母子,要说没有阴谋她可不信!
为什么?”她眼角捎笑,懒洋洋地反问张氏。须臾,她又自顾自说起来:“将军的夫人,活得比农妇还不如;将军的少爷,卑微如蝼蚁。这样的生活是二婶想要的吗?”
张氏蓦然僵住,对上她深井般幽静深邃的眼眸,心底阴暗的一角仿佛被突然掀开,赤(和谐词)裸裸地暴露在人前,无所遁形。
干枯的唇翕启,可她说不上半句话,甚至有点怕蕲芳华那直白的眼神,好似利剑般能将人扎出窟窿。
“我想的很简单,作为镇军将军府嫡出的少爷,自该有属于他的尊荣和教养。”蕲芳华收回视线,瞄了眼这破屋。“稍会儿让下人接你们去新院子。”
话说完了,她人便离开。
展护卫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张氏,弯腰将母子俩扶起来,轻声说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