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的眸色落到罗成头上,长孙徽音如旧一脸的冷漠,不过倒答应了他:“既然如此,你且去查就是了。”
“是。”罗成态度恭谨,见他应下后,又抬首说道:“今早,琉璃在院中赏花时和柴侧妃起了争执,不小心摔了两盆月盈花。属下已经命花匠救护,只是根茎伤得太重,怕是救不过来了……”
话到最后,他声音越发地小,全然不复之前不畏威势的倔强,好似从雄赳赳的大公鸡变成了缩着翅膀的小鹌鹑。
长孙徽音脸色发寒,果然如他所料般动了怒。
缩缩脖子,罗成心悸地替自己默哀了须臾,尔后硬着脑袋将事情始末回禀了一遍,等待着长孙徽音即将爆发的滔天怒焰。
“就为了争抢一尊玉如意,所以砸了本王的月盈花?”微有凹陷的眼眶里,狭长的凤眼里簇着浓烈的杀意,周遭的气温陡然间降低下去,似能将人给冻住。
罗成弓着背脊,全身紧绷。
从他踏进书房准备禀报此事的时候,就料定了主子会是这样的反应。
月盈花生南国,花盘重瓣,逢月而花开,花瓣染月华之辉,月落而花谢,在蛮夷九黎还被尊为圣花。
长孙徽音少年时遍走诸国,在南朝西越国的祭坛附近的悬崖上发现月盈花,小心移栽盆中赠予还未入宫的文德太后容华,以博佳人芳心。
因月盈花之故,长孙徽音还得到一亲佳人芳泽的机会,当年花前月下的缠绵是他生命中最美妙的记忆。其后,容华入宫为妃,甚至身故于宫变,长孙徽音都是靠着月盈花的回忆才度过了那一段段艰难痛苦的岁月。
于他来说,月盈花不是一盆花,而是他最美好人生的记载。
而今,有人竟然毁了他最为珍视的东西,叫他如何不怒?!
“褫夺柴氏侧妃之名,刑责五十,贬为家奴,终生不得脱籍。玲珑恃宠而骄,枉顾尊卑,将其送往娘娘庙,待产下孩子立即处死!”他声冷如冰,言语中不含一丝情感。
仿佛是在处置不相干的陌生人,完全没有顾念到柴侧妃背后的势力,还有深受过他宠爱的玲珑。
罗成绷着身,明智地没有在这茬上搭口。
月盈花极为罕见,本身也是珍奇之物,哪怕没有太后娘娘那茬儿,毁了它也是桩大罪。
而长孙徽音这次的惩处还算轻的,否则,就他摄政后处事的残暴手段,柴侧妃和玲珑两人不仅会生不如死,还会累及亲眷家破人亡。
“另,发悬赏榜文,能救活本王的月盈花者,千金相酬!”凤眸里杀意明显得毫无掩饰,他黑沉如深渊般的眸光射向罗成。“柴氏及玲珑手下仆从,一律杖毙!”
“属下遵命!”罗成应声,心里却叹气,一下杖杀那么多奴婢,朝野上下又得骂他家王爷是暴君了。
一个上午,摄政王府后门拉走了整整四车血淋淋的尸体。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纸千金聘花匠的榜文,毫无意外地让摄政王府再度成为整个凉都热议的话题。
再说蕲芳华,她出其不意地抢了少年的马,却没有直接策马回城,而是顺着林边河道一路往北。
所过之地愈见偏僻,行到一处山崖下,她扬鞭将马儿赶走,独身立于江渚之上。
江风猎猎有声,吹得她发乱衣翩,如画的容颜浸透着清霜冷辉,仿佛冬夜里的一轮皎月。
隐在广袖中的右手忽而慢慢抬起,素手中握有一物,她手指紧拢,让人无法瞧淸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那物尾端缀有一暗红璎珞,以白玉龙环相扣。
那白玉龙环虽小,却质白细腻,雕琢繁复而大气,仿佛雌伏盘曲着身子的潜龙,只待一朝腾云便能龙吟九天俯瞰天地。
微弯的嘴角勾勒出沁骨的凉薄,乌眸凝了手中物件一眼,扬手朝着河中一掷。
物件脱手的瞬间,一道黑影自她身后闪现,闪电般抓过去,踩着江水大鹏折身般转逆上岸。
“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蕲芳华冷冷地瞥过那抹黑色,脸上嘲意更重了。
浑身包裹得只剩下一双隼利的小眼,黑衣人摊手,冒着落水危险抢来的,竟然是块上了漆色的木牌。
“你骗我!”金属擦磨的粗哑声,厉眼扫来,眼里尽是凶狠。
蕲芳华呵呵扬唇,语气轻蔑:“怎么,只容你算计旁人,由不得自己被人算计?!”
“你既知这是我布下的局,为何还要往里跳?”黑衣人气狠狠质问。
“不顺着你铺的路走,怎么会知道你的阴谋呢。”
蕲芳华眼神无波地望着他:“长临带人潜藏在荒宅外,是为了瓮中捉鳖。我是不知他们要抓的是什么人,可你知道啊,还特地用一纸书讯将我引去。”
“为什么呢?”她声音忽高忽低,每一句都带着如针般的尖锐。“当然为了探查我的底细和能力!”
黑衣人如柱矗立,浑身散发着凶戾之气,那双隼利的眼恨不得将她云淡风轻的脸盯出个洞来。
“怎么,戳中你的心思,要恼羞成怒了?”柔荑轻抚臂上长袖的褶皱,眉眼平淡如水,好似一点都没有被设计的恼恨。
“你不过想知道徽音对死而复生的我是怎般态度,却未料到,我虽不会武功,但最擅制香,还轻而易举地迷晕长临他们。哦,对了,文德太后容华也是调香的个中高手,对么?”
莲步轻移,衣袂随风,浑浊湿寒的空气里似乎也暗藏了缕缕暗香。
她眉目清扬,脸上笑靥浅浅,晨光逆水映照,在她身后铺展出一幅动景卷轴。
黑衣人大震,她是怎么知道的?
文德太后容华的确擅长制香,不过,她进宫后便不再动手调制。
先帝生辰时,在她处得了个旧年的香囊,欣喜得日日佩戴在身,便是洗浴都不曾离身。一次意外香囊跌落水中,先帝为此郁郁好几日,容华得知后破例为先帝重制了一香囊,那只香囊一直陪着先帝直到他驾崩。
宫里,除了容华心腹外,并没有第三人知她在制香上的能耐。
可蕲芳华却轻易地将之道出,倘若她背后无人,并非刻意去调查过。那么,会是如她所说,借尸还魂么?
卸下满身防备,黑衣人头次以冷静理智的目光打量着她。
除去相貌,蕲芳华的气质,说话的神态以及眼神举止,还真的很像容华。
粼粼波光晃荡处,他仿佛看容华虚幻的身影从金光明媚里走入蕲芳华的身体,灵魂与身躯合二为一。
呵——
倒抽一口冷气,他猛地连甩头,一定是自己眼花了,眼花了。
大白天的,可见不着鬼!
“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蕲芳华微诧他的举动,却照旧不动声色。“想要龙骑卫掌令,端看你手段如何!”
自然,她也有法子得到羊皮卷!
她这么一说,黑衣人似乎认真思忖了,问道:“是因为先帝?”
“你该庆幸你是先帝的心腹!”她鲜少对敌人留情,若非心中愧于先帝,何至于大费周章引他到这僻静之处废话了半天。
黑衣人颇为执着地问:“娘娘还惦记着先帝?”
“想知道,就下去问你口里的娘娘。”她蕲芳华活得好好的,不帮死人回话。
这回,黑衣人没有半点愠怒,而是盯着她身影似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