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乌眸蒙着层水帘,文德太后面无表情,仿佛灵魂抽离,只剩下躯壳机械地行走在长街暗巷之中。
天渐渐黑了,乌沉沉的像浸染了的墨汁的白纸,晚秋的风已经有了冬的寒意,吹打在身上,掀起垂顺的发丝,一缕缕缭乱的黑色将乌眸遮住,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隔开了,而她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徽音,我是要失去你了吗?
强忍着不掉的眼泪阻碍了她的视线,一口冷气憋在胸腔里,刺得心肺发疼,可再怎么也比不上心尖被破开的恸。
是真的太迟了吗?
她以为自己重新活了,再也没有能束缚她的责任和威逼,他们就能破镜重圆了。
殊不知,破碎的镜子就算用再高明的方法修补,裂痕依旧存在,且极其锋利,一不小心就能将人弄伤。
淋淋的伤口,是时间也难以愈合的伤痛,亲手捅下这伤的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让他重新接纳?
少年初识,在情浓时弃他入宫,直到离世后五年,这段情愫不知不觉也有十二年了。人生有多少个十二年,能蹉跎多少岁月,桃夭,你凭什么让他从此驻足?
如今,他已位高权重,该有如花美眷,娇妻稚子,你只是一个死人,一个不该出现在他生命中,不能够在存在的人。
哈哈,报应啊,桃夭,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对你背弃誓言的惩罚!
泪毫无征兆地滚出眼眶,如雨零落,她张着唇,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只能发出极浅的呜呜咽咽的声音,好似受伤的小兽,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暗自舔(和谐词)舐镌刻入骨的伤口。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不放心紧紧跟在身后的铃兰乍然见她泪眼滂沱,心里难受也跟着哭起来。
铃铛恨铁不成钢地踹了她一脚,捣什么乱,没见着小姐正伤心吗?哭什么哭!
“小姐,我们先回府好不好?天晚了,老将军要发现小姐不在府中,会着急的。”她其实也不懂小姐为何哭得这般伤心,可她知道一定和摄政王殿下有关系。
病后不顾一切偷跑出来,听到摄政王的消息,小姐的情绪几度变化,又亲眼看着摄政王和有孕的玲珑亲昵,才这般伤怀行如行尸走肉。
莫非小姐心仪摄政王,看他有了旁人,情悲心伤?
不得不说,铃铛还真在无意中真相了。
泪水打湿面纱,泪中咸意刺激着娇嫩的肌肤,细细的刺痛感仿佛成千上万的牛毫细针同时刺来,满脸都是痛意,可她毫不在乎。
她的执念,果真成了她一人的执念,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对初生的欣喜,对他纳妾传言的妒忌和怒火,都不及他看心爱女子那一眼的温柔。是她自欺欺人,自视甚高了,这世界从来都不是围着一个人打转。他于她是那样,她之于他也是那般,从一开始,就是她奢求了。
恍惚间,她觉得这天地之大,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小姐,回府吧。”铃铛搀着她,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不能再让小姐这么走下去了。
铃兰也用袖子擦了泪,半扶半抱地带着她往将军府赶去。
两婢现在还不知,将军府现在都乱套了。
送走了洪大人的蕲嵩不放心孙女,又跑到风澜院去探望,谁知道,丫鬟们躲在屋里碎嘴,连主子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生怕孙女出了意外,震怒的蕲嵩找来管家,召集下人严加盘问,才知道竟然是铃兰那俩丫头带着蕲芳华从后门走了。马车是在街上随便找的,想要找到人询问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这不,惊慌之下的蕲嵩立马把府里能用的人都派到街上,一条街一条街挨着找。整个将军府倾巢而动,直到天黑也没有消息回报。
蕲嵩坐不住了,勒令管家牵马,他要亲自去趟京兆尹府,让他们派人帮忙寻找。
“老将军,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一家将兴冲冲地跑到前院,边跑边喊着。
“芳华在哪儿?”一听孙女回府,急躁惊慌的蕲嵩一撩袍子,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半途上碰见孙女被两丫鬟扶着走来。
“怎么回事?小姐怎么了?”蕲嵩气怒地大吼,双手握在她肩膀上,左看右看确认完好无损,那口吊起来的气终于能缓缓吐了。
铃兰铃铛噗通跪地:“奴婢该死,没有照顾好小姐,请老将军责罚。”
“你们该死!难道不知道芳华的病还没好?”想着自己提心吊胆了半天,蕲嵩龇目欲裂,恨不得将两人拖下去直接打死。
“奴婢们有罪!”她们劝不住小姐,路上又没照顾好小姐,若经此一事小姐再心思沉重而病了,她们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你们还知道自己有错啊!”
尖锐的女声蓦然响起,发上簪着浅色绢花,身着素色袄裙的中年妇人疾步赶来,对着两婢一通劈头盖脸的怒斥:“不顾主子病体,撺掇主子出门。老将军,这种奴才留在大小姐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不若发卖了吧。”
“铃兰、铃铛,你们在大姐身边伺候已非一日,难道不知她身子羸弱?你们如此行事,若大姐有个万一你们可担待得起?”穿着玫红掐腰小袄下着彤色百褶裙的少女紧随妇人身后,秀美的她脸上写满了对铃兰俩人的失望。
殊不知,这话在蕲嵩耳朵里,就是火上浇油了。之前还顾及孙女的感受,不愿意太严厉惩罚,如今听少女如此一说,心头的无名火就窜的老高,一下烧到脑门子了。
“来人,将这两贱婢……”
蕲嵩怒火冲冲,就要发落铃兰铃铛,从进门就如同隐形人的文德太后突然出声:“我累了,要休息,你们两人随我回去。”
她声音极冷,似冬日冻在枝上的冰凌,态度强势得近乎命令,完全没把人放在眼底。
铃兰铃铛知道小姐在救她们,一点都不敢迟疑,匆匆向蕲嵩告了礼,拔腿朝远走的文德太后追去。
“老将军,你看,大小姐她竟不把您……”妇人满脸痛心,又不太说得太重,一张脸憋得难受。
看到孙女如此强势的一面,蕲嵩也是怔了怔,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一垮满眼心疼:“她累了,让她好生歇着吧,此事不要再提了。”言罢,拖着疲惫的身体,也离开了。
妇人绞着手帕,又气又怒却又不敢直言,蕲芳华害得满府人仰马翻的,竟然这么轻易就揭过了,死老头偏心眼儿没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