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夜空,皇城中央的大魏皇宫,长孙徽音满身风雪,肃杀的俊颜如殿外结了冰的白玉丹陛,长腿迈入紫宸殿,殿内已经跪了一地的宫女寺人。
“王爷。”内殿里,幅巾裹发,穿着绯色宦服的少年寺人低眉顺眼地迎他道:“皇上不慎染了风寒,这会儿正发热闹着不肯吃药,奴婢也是无法,只能请王爷前来相劝。”
长孙徽音一边往里走,一面斥责道:“你们这么多人都照顾不好皇帝?”
“是奴婢等照护不力,等皇上用了药,请王爷发落。”少年声音软和,语气恭敬中没有丝毫推脱,这让心中有怒的长孙徽音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皇帝为何会得了风寒?”早朝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少年低着头,说道:“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冥诞,皇上不知从哪儿听到,心怀虔诚焚香拜月能听到亡者之音,所以皇上就甩开了奴婢等,在朝阳殿摆了香案去祭拜太后娘娘……”然后,光荣地着了凉,被他们找到时,冻得脸通红鼻涕直流。
伟岸的身躯一停,玄色衣袍拂过地上的金丝地毯,一股骇然之气凌然而出。
少年忙刹住脚步,脑袋都要低到地上去了,他就知道不该提太后娘娘,可谁让小皇帝这事儿跟太后扯上了呢。
哎,天要绝他小命啊!
然而,意料中的雷霆大怒并没有来,长孙徽音只停顿稍许,马上就踏步走了进去。
明黄的纱帐后,穿过玉石镶嵌的山岳图插屏,宽大的龙床上,年仅七岁的小皇帝双手紧紧抱着锦被,身子蜷缩成一团磨着牙虎视眈眈地盯着脚踏前跪着,端着冒着热气汤药的宫婢,以及两个战战兢兢的老太医。
“参见摄政王殿下。”众人见长孙徽音来了,吊着的心提得更高了。
左手极其自然地拿过宫婢手中的药碗,眼神都没给一干下跪的众人,径直坐到了龙床边上,声音冷而厉:“下去。”
仿佛头顶吊了一把刀,现在刀撤了,所有人都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风速退下。
“皇叔。”脸上残着热潮的小皇帝缩缩脖子,刚才一脸凶样的他在长孙徽音靠近后立马化成软萌的糯米团子。
黝黑的眸子乌溜溜的,眼神分外地亮,两小爪子抓着被角,活像被圈养在笼子里还不知猎人心思的无辜小兽。
这是桃夭的孩子,可除了那双眼外,其他的都很像先帝。
“想你母后了?”说到容华,他的语气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柔,凤眸也褪去了之前的冷厉。
点头正要说话,哈秋,冷不丁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人也给打懵了。
直到长孙徽音嫌弃地掏出自己的汗巾替他擦了鼻子,小皇帝才如梦初醒般扒着他的袖子喊道:“皇叔,朕不喝这个,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皇帝承天应命而生,自是要吃苦中之苦,才能得享人上之人。小小汤药,算不得苦。何况,把自己弄病了的是皇帝你,这药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长孙徽音收敛了眼底的柔色,和平时一样不近人情起来。
他的语气强硬,小皇帝本来就有些怕他,这一下,想趁机耍赖的心思都给吓没了。
“我肯定不是母后的亲儿子!”他双手捂着眼睛,好似伤心了,抽抽噎噎哭起来。“皇叔你老是凶朕,肯定也不是朕的亲爹,呜呜——”
“长孙宸,你胡说什么!”乍然听到小皇帝如斯说,长孙徽音一下黑脸了,如同铁面阎王浑身戾气。
究竟是哪个奴才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的!
小皇帝被他眼里的喝声吓得声音骤停,双手不由垂下,晶亮的黑眸还涌动着泪光,小牙咬着嘴巴愣是不敢说一个字。
好可怕!
他好像很久都没看到过这样吓人的皇叔了!
“记住,你是先皇和你母后的孩子,与本王无关!”修长粗粝的手指捏紧了药碗,上好的玉碗硬是被他的大力捏得裂出了缝隙。
凤眸淬着兵刃的森锐寒光,他再度警告道:“你可以忘记你母后的音容笑貌,但是绝对不能羞辱她!”
“宸儿知道了。”眼泪在眼眶里滚着,心底怕得要死,可他真不敢哭出来,硬生生憋了满脸通红。
“来人,伺候皇帝用药。”冷面上不带一丝表情,长孙徽音一声呼喝,为他引路的寺人少年便蹒跚进来,恭敬地从他手中接过药碗,跪在龙床前,用勺子舀了药汁送到小皇帝嘴边。
长孙徽音在旁看着,小皇帝不敢使性子,委委屈屈地喝了一口。
“倘若明日,皇帝的风寒还不能好,紫宸殿上下人等就自己去掖庭领罚。”拂袖起身,长孙徽音冷淡地注视着小皇帝苦得歪了的脸,眼神未动。
少年叩首:“奴婢遵命。”
离了紫宸宫,长孙徽音独步走向宫门,牵了自己的爱驹一路策马回摄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