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三年(180年)十月,鲜卑部落首领檀日槐举兵三路南侵大汉。
十月中旬,并州重镇北舆、原阳失陷,并州东北部云中、定襄、雁门三郡数十万居民惨遭屠杀和掳掠,财物粮帛损失无数。
十月底,并州西部屏障高阙城和幽州北面门户高柳、宁县诸城皆失,鲜卑贼骑纵横于幽并大地。无数大汉百姓被俘向漠北,整个大汉北疆满目苍夷,尸横遍野。
十一月初,西部鲜卑大帅拓拔诘汾被刺。几日后,接到军情的西部大王日律推演当场晕厥过去,次日吐血身亡。正在进攻广牧的拔拔貊辊和正在定襄掳掠的王叔之胤率军退回受降城,开始长达数月的西部王位之争。
十一月底,鲜卑大王檀日槐病危,各位鲜卑大军退回草原,大汉边疆重又归于平静。
…………
寒冬腊月将至,整个朔方地域滴水成冰,凛洌的白毛风带着豆大的冰雹雪渣疯狂地撕虐着大地。
并州治所晋阳。高大的城墙笼罩在满天的飞雪之中,城中的几点灯火更是让这座并州第一大城池显得矇矇眬眬,若隐若现。
城中的刺史府,几盏彤红的灯笼在迷蒙的夜色中格外的耀眼。
书房中,通红的炭盘让房中温暖如春,火上煮酒的铜壶正咕咕地作响,浓郁香辣的酒香味充斥着屋中的每个角落。
蔡邕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对着面前的那位高大儒雅之人大笑道:“明泽兄何处得来如此佳酿,光是这酒味都能让人回味三日啊?”
那儒雅之人道:“此酒名曰烧戈,乃取西域高原上的青稞与高梁所酿。乃今年中秋时份段公遣人从西域托人带给在下的。”
蔡邕微微点头,道:“西域寒苦,不知段公身体可好?一别数年,邕与段公也是多年不见,自迁徙朔方后更是书信不通。哎,甚是愧疚啊!”
那人拱手道:“有劳蔡公挂念,段公虽常年随军征战,身体尚好。年前懿曾往酒泉一行,段公尚是鹤发童颜,每日斗米斤肉,连属下都自叹不如啊!”
原来这人乃是现任并州刺史,张懿张明泽。原是段颎的西凉军属下,少年时与田晏夏育臧旻三人师事段颎,在凉州陇西一带常年与羌胡做战。后熹平三年为抵抗鲜卑入侵,张懿被段颎保为并州刺史,调任北疆,至如今已是六年。后段颎贬调西域,张懿也是与恩师相互联系,音讯不断。
张懿执起火盘上的酒壶,为蔡邕蘸满酒道:“蔡公寒夜远来,不知有何要事?”
蔡邕微微闭上眼睛,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地品尝,脑海中却在飞快的盘算。
此番前来晋阳,却是受那文德审则之托,前来为刘勖等一帮年轻人讨个功名官职。
这汉朝对于这个官员的举荐是相当有讲究的。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孝廉,一种是茂才。
孝廉是成为官员察举的常科,也是在汉朝入仕的主要途径。许多名公巨卿都是由举孝廉开始的,他蔡邕也不例外。这孝廉的推荐主要是以州郡为主,每年各郡要以自己郡内的人口为基准,每二十万人推荐一人为孝廉,再由州刺史选出向朝廷光禄勋申报。
而茂才则是在孝廉的基础下进行选拔,每年由各州、三公、光禄勋、御史各推荐一人,在年终时向朝廷申报,名曰岁举。由于名额有限,要求也比较高,所以比起孝廉,这茂才的名气更大,人数更少,而且一旦经皇上批准后,可以马上放官,无须像孝廉那样,要等有空缺才能由光禄勋进行安排,而且按排的官职也比孝廉来说要高得多。一般来说,这孝廉最多只能按排到做郎官或主薄功曹等职,而茂才则可以安排做县令或郡守之类的重要官职。
蔡邕此次来找张懿的目的,正是准备将并州今年的这几个名额搞到手。然后为刘勖田丰审配他们三个求个一官半职的,至于张辽文丑他们几个武将,后面有机会在争取也不迟。这是三位老人最后达成的协议。
即然这张懿与段颎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那么只要把刘勖与段颎的义父子之情再加上他蔡邕的面子。张懿应该会帮这个忙的,更何况这次刘勖他们又立了战功。
蔡邕放下酒杯,转过话题道:“此番鲜卑胡贼南下,明泽兄可是操劳过度了吧?听说定襄云中一带损失惨重,不知是否当真如此?”
张懿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自熹平三年我受段公所举,但任并州刺史。六年以来,无时无刻不在为这塞外的胡贼所烦恼,大汉如今国势日衰,边疆兵衰将懦,军备日益疏松。而鲜卑人在檀日槐的领导下却是日益强盛,遂夫余,征乌恒,鲜卑铁骑来去如风,横扫大漠。几年的战争大汉都是损失惨重,边疆官民屡被劫杀,人口锐减,经济调蔽。光是郡守都被杀了六、七个啦,我这刺史,当得实在是窝囊啊。”
说到此,张懿也忍不住一阵唏嘘哀叹,抓起几上的酒壶,狠狠地灌上几杯后道:“到是今年,并州还是损失最少的。朔方一带,牵招丢了高阙城后,拼力保住了临河和广牧二地使得朔方郡和西河郡等地免于兵难,云中定襄雁门等地损失了十余万人口,也算是与往年相关无几啦。倒是这往年受害最严重的五原郡,却是毫发无损。前番听那光禄塞文老将军禀报,有一位叫刘勖的良家子弟招募了一支义军,在这次抵抗胡虏入侵的过程中立了大功。哎,如此英雄,却被埋没在军旅之中,实是大汉悲哀与损失啊!”
蔡邕一听,心中大喜,等的就是你张太守这句话啦。伸手抓起桌几上的酒壶,为张懿倒满酒,道:“明泽兄可知这刘勖为何人乎?”
张懿摇头道:“却是不知,日后如有机会,吾当亲往光禄塞一行,见识一下这位少年英豪!”
蔡邕笑道:“明泽兄可还记得熹平元年,渤海王刘悝遇害一案么?”
张懿道:“如何不记得,那可是熹平年间轰动朝野的大事。渤海王被中常侍王甫曹节所害,满门遭夷,令人侧目,殊为可怜。”
蔡邕道:“这渤海王一系并未就此断绝。当年伯喈曾随段公与袁司空前去办案,私下为渤海王留下一子庸。后由在下与段公一起带回洛阳抚养。并拜段公为义父,后师从枪王童渊练习武艺。”
张懿讶然道:“莫非就是这位刘勖刘公子?!”
蔡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拱手道:“正是这位刘勖刘公子。实不相瞒,此番蔡邕受段公和光禄塞文德二位故人之托,前来拜会明泽兄,却是为这刘勖公子讨份功名出身而来,不知明泽兄可否愿意相帮?”
张懿慌忙起身道:“蔡公却莫如此,折煞在下啦。此次大战,刘公子为保大汉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正当呈报朝廷,予以奖赏,更何况还有三位大人联名举荐,懿安敢不从。蔡公但请吩咐。”
蔡邕笑道:“即如此,明泽兄可在年终岁举上推荐刘勖刘公子为并州茂才,举田丰审配二人为孝廉,更以三人此次卫边之功禀报于朝廷。不知明泽兄觉得可行否?”
张懿奋然道:“就依蔡公所言,此番岁举就报此三人。只是不知朝廷方面是否能够批核!”
蔡邕道:“朝廷方面无须明泽兄担心,邕不日将秘往洛阳一行。拜会尚在朝中的各位老友,代为周旋,应无不可。”
二人相视,举杯而笑。
…………
腊月初,洛阳。
年关将至,洛阳城大街小巷一片张灯结彩。在大汉子民的眼里,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走夫小贩,这过年都是一件很隆重的事。富人清算着今天的收成,盘算着明年怎样再在手下的佃农长工们身上多榨点油水。穷人拿出家里剩余的一点存粮和钱财,张罗着为即将到来的一年冲冲喜,期待着来年能吃得饱一点,穿得暖和一点。
承明大街位于开阳门以南,太学以北。历来都是东观学士与太学院大儒居住之处。
沉沉暮霭中,一辆马车驶入寂静的承明大街。坚硬的栎木车轮与大街上的石板相互撞击声在冷清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马车在一悬挂着“卢”字大红灯笼的府门口停下,王越一身青衣布衫头戴方巾率先从车上跳下,扶着头戴毡帽的蔡邕走下车来。
蔡邕下意识地拉下毡帽前沿,如今他还是囚徒身份。未经许可擅自离境可是大罪。
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卢府”二字,眼中闪过一丝灼热的光芒。凭着以前在东观与卢植的良好关系以及蔡邕对卢植的了解,他对此行的成功抱有很大的信心。
蔡邕对着王越点了点头,王越上前敲开大门。片刻后接到下人通报的卢植慌忙出门相迎。
…………
光和三年冬至日。天公作美,连降数日大雪后天终于放睛。瓦蓝的天空洁净如洗,一轮摇曵的红日自太学院府之后徐徐升起。
洛阳城南,灵台之上,龙香氤氲,祥云环绕。汉灵帝刘宏心情非常的愉悦,往年冬至日祭拜天地时不是冰雪交加就是寒风凛冽,难得有如此祥和晴朗的天气,看来大汉振兴有望。
说实在话,刘宏并不是一个昏庯无能的皇帝。自十五岁宫廷政变,夺取窦太后、窦武的权力开始,也曾想励精图治,重兴大汉。然而,前有汉恒帝刘志给他留下一个千疮百孔满目苍夷的社会,后有宫廷之争党锢之祸所造成的士大夫元气之伤;内有宦官权臣勾结把持朝政,忠良贤士都被免官禁锢,外有外戚跃跃欲试准备重统朝政。他虽有心奈何每每都是事与愿违。久而久之,面对宦官的恣意妄为和士人的激烈抗争,他也就养成了一副得过且过的习性,开始了他那荒唐糜烂的龌龊生活,每日里声色犬马,醉生梦死。
然而,就在今天,当那一抹朝阳越过太学院顶,照耀在高大肃穆的灵台上时。隐藏在刘宏心中的那种少年豪气又重回脑海。看着台下熙熙攘攘的人头,他的那颗久以沉浸在花月烟柳之中的心又一次感受到了崇高尊贵的九五尊威之感。
一阵宏亮的钟鼓声中,中常侍赵忠手捧一锦诏,跪步而来。
每年的冬至日,在祭拜完天地祖先之后,都要宣布今年各地推举的茂才的名单。至于孝廉,因为人数太多,只在尚书台外面上榜张贴。
打开锦诏,刘宏清了清嗓子,用那中气不足的嗓音竭力高声而颂:
“三公茂才,渤海郡袁绍袁本初,擢为濮阳县令。”
“尚书茂才,宜梁刘勖刘国梁,抗拒胡贼、保卫边疆,尝袭杀鲜卑大帅,有大功于汉室,特擢为五原郡守。”
“幽州茂才,辽西公孙瓒,历年抗击乌恒,有功于社稷,擢为令支县令。”
“并州茂才,光禄审配审正南,常年护卫并州边疆,战功赫赫,擢为广牧县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