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宛若旅程,你眼前所关注的一切,其实映照着你内心的追求。
21年前,湖南宁乡县一所乡中学,有两个热爱文学的孩子同时参加了校文学社。他俩常一同去文学社辅导老师那里借阅书刊,也总会一起认认真真向老师请教如何提高写作水平,乃至最后成为作家的窍门。
老师姓张,健谈,他说了千句万句,但浓缩的精华只一句:“多读书当然是必要的,但一定要记住,要想成为一名作品传世的作家,读书万卷,远不如行万里路。”
老师的话,两个孩子牢牢记住了。两人都痛下决心,即便踏破芒鞋无数,今生也要不停地走。
第一个孩子后来通过一路过关斩将的大大小小考试,先去省城求学,再去中国最火热的城市深圳工作。至此,他的脚步仍没停留,工作余,他每年背着相机,带个厚厚的笔记本,奔走在中国各地的城乡。后来,他果然成了一位作家,先后出版了近10本书。
他成为作家的途径其实格外简单——不曾劳神费力,直接将行走途中所见所闻的太多美好的人和事,用文字记录下来,再源源不断发送到全国各地的报纸、杂志、出版社编辑的案头,这些真实的文字很快以铅字的形式展现在亿万读者面前。
恰如少年时候的老师所教诲的啊,行万里路,路的尽头就能直抵梦想之舟。而作家梦的实现,反过来也延伸了他行走的路径——因文学创作上的成绩,他得以移居海外。“海外人士”的身份,在今天当然再也不足以为国人垂涎三尺。但,这张薄薄的异国他乡的“绿卡”,却因有着畅行世界众多国家无需额外签证的功用,也就给他游历世界各地,进一步拓宽人生足迹提供了便捷武器。
另一个孩子,求学之路没前者那么顺畅。意外的是,高考落榜后,他的行走路线竟然与前者殊道同归:先是去省城打工,接着南下深圳谋求更大发展。
2005年,两人在深圳某条狭窄的人行道上劈面相逢。
都忙,抓紧时间闲谈几句,两人不约而同问对方:“还记得老师的教诲么……”彼此的回答也是惊人的一致:“记得,所以我一直步履匆匆,始终不曾歇下脚来。”然而,接下来,叙谈的内容就相去甚远。一个实现了年少的梦想,一个改弦更张——后者骄傲地说,我现在算是小半个“垃圾王”啦。我开了一家废品回收站,一年下来能轻松获益十几二十万。
两个人走出两条不同的道,这算不上出乎意料之外。这个世上,永远都有着两种人。同样的八千里路云和月,同样是行路人,有人关注路边出现的美好的人和事,有人看见路边遍地散落的垃圾。能看见垃圾也不是坏事啊,垃圾里藏着无限商机。因为,城市垃圾里太多的属于可回收废品,只要你有一双慧眼,看似肮脏的垃圾就能轻松松摇身一变成为财富。
道不同不相与谋,二人谈兴渐渐索然。挥手自兹去,道别时,垃圾王展望未来:“只要中国的城市还存在,垃圾废品就存在,我这碗饭就能一直吃下去。我想多踏足几个经济发展迅速的城市,多开设几家废品回收站……”
万万没料到的是,2008年年底,后者的死讯却跨越万水千山,飘进异国他乡的前者耳里。
垃圾王采用何种方式结果了自己的卿卿性命,远离中国的前者并不清楚,而他的死因,前者却一清二楚。起于美国房地产次贷危机的世界金融危机,竟然祸延至中国的废品回收产业。垃圾王在深圳、东莞、中山等地广设废品回收站若干个,意欲遍地开花不肖10年能一统珠三角的废品江湖,哪料金融风暴袭来,废品价格一泻千里,资不抵债的他绝望了……
没法子,前文写过一段话,这里却不得不重复一遍:“这个世上,永远都有着两种人。同样的八千里路云和月,同样是行路人,有人关注路边出现的美好的人和事,有人看见路边遍地散落的垃圾。能看见垃圾也不是坏事啊,垃圾里藏着无限商机。”接下来,需补充的文字是——只不过,如果一个行路人,除了看到路边的垃圾,再也看不到其他美好的人和事;眼里只有垃圾(哪怕它是可回收的),脑子里只惦记着垃圾(哪怕它是可生财的),久而久之,心里也难免垃圾丛生,危机来时心态也就如同垃圾堆一般稀里哗啦坍塌,分崩离析。
事实上确实如此。只看到垃圾,只关心垃圾堆里是否埋藏着金块的人,乌云压城的时候,难以看到路边实际上藏着其他美好的希望。阳光灿烂的时候,我们常常看到捡拾荒货的人,奔忙于大街小巷。可,有谁见过在黑灯瞎火的夜晚,在大雨倾盆雷电交加的时候,还有坦然随意捡拾荒货的人?
以上两个主角,不是虚拟世界里的人物。我坦白,其中一个,就是我自己。
另一个,请恕我为他的姓名保密。我少年时候的朋友啊,请安息吧。谢谢你用34岁的短暂春秋,告诉远方的我,一个行路人该用何种眼光去打量这个世界,该让哪般风景入驻自己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