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成长故事里,一定有某个小动物。它留在记忆中的快乐,一定属于终生难忘的某些细节。这些细节,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潜移默化地悄悄养育着一个人的性格。
一只猫,脖子卡在一棵油茶树枝丫间,下半截身子在风中晃荡,像极了自绝于人民的悬颈镜头。
猫的一辈子里,或曾也有痛苦绝望的时候吧,但这类自取灭亡的傻事它决不会干。肯定是人将猫安排在这个巧妙的地方,让我见到,死死记在心里头。
我娘对我说,猫有九命,死了要是搁地上,会活转过来。我奶点头,表示同意。
采用天葬形式挂在油茶树上的猫,我认识,它是谢大婆婆养的猫。
猫吃了老鼠,老鼠吃了谷子,谷子吃了下毒的猪油。下毒的,是人。谢大婆婆的猫就这样死在人的手上。真冤。
我家同样养过猫。黑猫,灰猫,黄猫,都养过。绿猫没养过,蓝猫没养过。其实我也没见过绿猫、蓝猫,就像我没见过绿玫瑰、蓝玫瑰。红玫瑰见过,没见过红猫。
我家也没养过白猫。白猫是城里的猫,白猫要是玩知青下乡这把戏,来泥地上打个滚,就变成黄猫灰猫黑猫,变成一塌糊涂的猫了。
老鼠无孔不入,没孔也硬要弄个孔来入一入,为的是从人嘴里夺一份薄薄的口粮。人都吃不饱,你来凑哪门子热闹,人对老鼠的行为很看不惯,就请了猫来为民除害。
猫很看重这份工作,它猫腰躲在屋角落里,躲在黑暗中,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痴痴地迎候一只老鼠的光临。
老鼠果真不请自来,猫热情洋溢地扑上去,使劲拥抱它,用牙齿死命吻它。
老鼠在这种贴皮贴肉的亲热中死去活来。猫将老鼠扔地上,用爪子去撩拨,调戏它。说,你快逃啊,放你一马。
老鼠相信了猫,真拖着受伤的身子受伤的心,想远走高飞。猫再次一纵身,扑到老鼠身上,大显淫威。
每每见猫这般肆意玩弄一个半死不活的敌人于股掌之下,我就气愤,冲过去收缴猫的胜利品,一棍子拍死了事。窃以为,士可杀不可辱,老鼠也一样。
猫这一手很毒,真的毒,我替老鼠愤怒。猫是师从人类吧。很多人,比猫更善于耍这一手。他们冒充仁爱,不起杀心,却尽情侮辱手无缚鸡之力的敌人。
方便的时候,猫也干点子小偷小摸的闲事。
我娘在炉灶上烤鱼,想整些腊鱼。大功告成,点数,少一条。我娘发动全家四处搜索,终于在床底下找到。可惜,只剩下一幅完整的鱼骨。
我娘很生气,不审问我奶,不审问我爸,也不审问我哥我姐还有我,直接将这桩疑案落实到猫头上。
我娘活捉了嫌犯,很不客气,扬手就赏给了它一巴掌。
猫求饶,说:“喵呜——”
我娘心软了,放猫一马。人一辈子总要干出好些糊涂事,猫也难免犯点小错误。何况,我哥我姐,尤其是我,都比猫馋。馋是错,但罪不及刑狱,得饶猫处且饶猫。善哉善哉。
湖南人天不怕,地不怕,却不敢吃猫肉。广东人不比湖南人胆大,却喜吃猫。猫与蛇合烹,美其名曰“龙虎斗”。我叔在韶关工作多年,回湖南老家,看见我家的猫,肥嘟嘟的,便蠢蠢欲动。我奶念经:“阿弥陀佛,猫不能吃,猫有灵性。”此语更像一个老和尚说的。这个名叫释迦牟尼的老外说:“万物有灵”。
旧报新闻,说,成都街头,一只猫见了老鼠,吓得屁滚尿流。这不是猫的错,是人的错。人不把猫当猫,抱在怀里,捧在手上,当心肝宝贝。久而久之,猫年岁不老也犯老糊涂了,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把自己也不当猫看待了,更忘了老鼠原本只是自己的下酒菜,而把它当外星球的洪水猛兽。
这些日子,我家附近楼下有只猫,在月黑风高夜里鬼哭狼嚎,极像连续三晚没吃到奶的婴儿的凄惨哭叫。我虽孤陋寡闻,亦知这就是“猫叫春”。欲行猫事,你偷偷摸摸开展工作呗,用得着这样大喊大叫扰民么。瞧这德行,简直不如人家陈冠希,太让人失望了。原本我从不讨厌猫,现在,我决心很长时间不喜欢猫了。
我有块猫眼石,朋友送的。好看,价钱不菲,我仍旧喜欢,应该还会喜欢很多年。当然,你该清楚,猫眼石与猫没什么瓜葛。不过,我们照样也清楚,一块石头,一旦有俨如猫眼般的深幽光泽,身价立刻倍增,摇身一变成宝石。这,姑且算是猫对人类又一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