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看似幼稚无稽的乡下土话,随便拣出来一句,也可能是千百年来民间智慧的结晶。
风一把揪住竹子的竹梢向右拧,向右,拧,拧,竹子的脑袋肯定快要晕乎了。以前的风没这么凶,顶多推着竹子的身子左一晃,右一摇,仿佛逗小孩儿玩耍。这回咋的?
父亲在晒谷坪上扎鸡笼,他看到风了。只是随便一眼,没当回事。风抛下竹子朝父亲靠拢。它卷起地上几片枯竹叶,几根稻草,没敢肯定的还有鸡粪或是鸭粪的干碎渣,一起冲向父亲。地上的灰尘,也被风搅拌成一个圆套另一个圆,步调一致向父亲扑来。
父亲明白过来,对着来势汹汹的风大吼:“喝,喝,喝!啊呸,啊呸!去你的,滚远点!”
风可不是吓大的,它不吃父亲这一套,继续挺进。父亲生气了,随手操起脚边的扫把,狠狠砸过去:“滚远点!”
真准。扫把一下击中了风的命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风的内脏。接着,扫把在半空中打了个转身,施展出扫堂腿功夫,风的一截身子马上被揍得歪歪扭扭了。愤怒的扫把还不解恨,当它的尾梢最后踹了风一脚然后胜利转移时,没忘顺手牵羊,将风的一部分半路打劫来的胜利果实(比如风卷起的干鸡粪鸭粪枯草)裹带着离开了。远远的,扫把落到了晒谷坪外。
风萎靡不振了,它乖乖地跟着扫把,向晒谷坪外逃窜。
父亲说,这是臼窝子风,坏得很。谁个要是被它撞中了,定要倒八辈子大霉。重则家里会死人,至少会有人大病一场,再轻再轻家里也要破些财。
父亲手把竹篾片编鸡笼的当儿,我坐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我看见父亲把一根竹子四分五裂,接着用锋利的篾刀破成篾片,然后看着柔软的篾片在父亲的手上跳舞。顺便,我也看到了父亲干脆利落地用扫把吓跑了一股看得见摸得着的风。
那时,我刚读小学,从老师嘴里学会了一个常用词语——迷信。我品咂着父亲的话,心里暗笑。母亲一贯以来都很迷信,没想到父亲现在也学着迷信起来。
没有再去追究风的去向,父亲继续织鸡笼,我继续看父亲织鸡笼。很快,鸡笼的雏形露脸了。
多年后,看美国电影《龙卷风》,忽然想起被父亲吓跑的风。原来,乡下的“臼窝子风”的学名响亮多了,居然与龙建立了铁关系,叫“龙卷风”。被父亲吓跑的臼窝子风,算是龙卷风的小兄弟。真正的龙卷风,六亲不认,见神杀神,逢魔灭魔——风扫荡过去,别说微不足道的猪牛马羊再加上人的命,就是房子汽车飞机等庞然大物,也难免命丧黄泉。
再没见过臼窝子风,却常从新闻上读到龙卷风又在世界某地犯下滔天大罪的报道。此时的我,会情不自禁想起父亲给臼窝子风作出的看似荒唐实则准确无误的评价,更会情不自禁琢磨许多从祖辈们嘴里流淌出来的老话——它们的外表都长得和迷信一模一样,实际上散发着真理般的灿烂光泽。这些看似幼稚无稽的乡下土话,随便拣出来一句,也可能是千百年来民间智慧的结晶。
爱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