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所大学都除了作为门面的堂皇的正门以外,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至两个小门。大学的特点即是大,如果不能每个墙面上都有小门的话,实在不方便人们往来。与此同时,长大的学生们是不能够束缚的,如果墙上没有正式的门,那么多半会多几个非正式的洞。雅天说她的学校就是这样,学校的南墙上就有一个很大的洞,一路之隔的另一所工科大学的北墙上也有一个不小的洞,据说是为了方便两校各种资源共享,比如说食堂、影厅,以及男女生资源。但到底是谁开凿的就没人知道了。非典封校时,各个学校都把自己的墙补好。可非典一过,洞口自然敞开。每天的人流量更加火爆,以至引来卖小吃、水果的小贩,进一步增加了两校同学的“友谊”。
人民大学的南墙上也有这样的一个小门,大家都叫它小南门。小南门即方便的了我们这些考研生,也成全了另一大块人群——自考生。小南门外有一条特别繁华的小街,道路两边汇集了各种地摊小吃,一家挨着一家,烤串、卷饼、臭豆腐、水果摊,间或有一些卖短袖、睡衣、丝袜的,一些卖图书、影碟、纸笔的……总之在每天下午尤其是晚饭时间,这里连自行车都不能顺利通过,要推着自行车随着人流慢慢的走。在这条小街里,最成规模的就是麻辣烫。两个一尺多宽、两尺来长的潜潜的平底汤锅并排放着,底下用蜂窝煤一直烧热,整个汤锅就一直处于翻滚的状态。老板们把事先穿好的蔬菜串、丸子串放在祸里煮,客人随吃随拿,5毛钱一串的价钱,方便实惠。所以经常人多到排队等位子的情况。至于卫生情况则并不能认真了,因为老板拿菜煮菜、收钱找零、加水换煤,全靠这一双手。
我每天的时间安排大体是上午在学校自习,中午回寝室午休并学习,因为下午寝室很安静,晚饭通常在这条街上解决了,然后去学校继续自习到九点钟左右。麻辣烫经常成为我的晚餐。我刚把书包放在膝盖上,准备开始丰盛的晚餐,偶然瞥见雅天正从身边走过,我忙叫住她,她也正在想晚上吃什么。雅天说她每天把准备考研学习的书放在包里,工作回来后直接在小街上随便吃点东西,从小南门去学校自习。我确认她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学习伙伴,忙拉住她,建议她也一起吃麻辣烫,并且吃完后一起去自习。我和她以后的长长久久的友谊,就从那一天的那个地摊开始。
小南门外熙嚷的人流中还有另一类特点鲜明的人,多半是不到三十岁的农村妇女,手里或身边都会有个小孩子,最小的尚需喂奶,大一点的也不过是三两周岁,刚学走路的年龄。她们的工作是相同的,极有可能为同一个老板打工,但她们绝不会坐在一起闲聊,都是稀疏的分布在各个马路边上,看到学生模样的人,会有意无意似的瞭上一眼,嘴里说一句“刻章办证”。
如果有人搭茬,她们就会一改全职家庭主妇的模样,认真的讨价还价起来。若是这期间孩子饿了哭了,她们就极其自然的把**塞在孩子嘴里,继续谈生意。我和雅天无聊时分析过他们为什么会都带着孩子,一方面这些人应该是进城后没什么稳定收入又带着孩子,难得找到这样一举两得的“工作”,另一方面带着孩子的女人不容易引起注意,就算是真被警察逮到也会搏得很大的同情和宽恕。
三十到五十不等的价位,有时候真的可以解决一时的燃眉之急。雅天在一次换工作时,原工作单位就是不肯开离职证明,新工作单位又必需要离职证明,我们就去做过一个单位的公章,还真的很好用。总之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吧!
2008年,BJ举办奥运会之前,为了良好的市容市貌,城管把整条小街都“依法取缔”了。小摊小贩有成本的人,都搬进了临街的屋子,没有成本的,不知道转战到哪里去了。再次回到那条小街,已寻不到昔日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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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雅天从学校自习回来,已经晚上九点多发。今天的客厅比往常热闹许多,向来不声不响的珍珍站在屋子中间,正在破口大骂。她放在冰箱的酸奶不见了,并且已经打电话给房东,房东会来解决。
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珍珍,却还有这种本事。大家都默不作声,怀着看戏的心境。作为同屋的萍萍想努力劝珍珍消气,珍珍却不依不饶,非要找出偷喝她酸奶的那个“贼”。李姐来了,李姐的长相不难看,已经发福,笑的时候眉眼都会变弯,很有一种“笑面佛”的感觉。李姐笑着问珍珍“哎呦,这是怎么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
小苏忙接口说:“李姐,我今天见冰箱里好多过期的东西,有些人搬走时忘扔的,还有谁买完忘了吃的,都塞的满满的,就动手清理了一下,结果珍珍就说她的酸奶不见了,反正我今天扔掉的东西都是过期的。”
珍珍则说“我可没说是小苏扔的,我只要找我自己的酸奶。这么多人住着,今天不找出来那个贼,以后别人的东西也会丢。”她这句话颇引起大家的担心。
李姐看看冰箱,笑着说“我还当多大的事呢,这么晚了把我折腾来。你这酸奶呢,也有可能是谁随手拿错了,都是一样的盒子,兴许谁就记错了。我租房子这么久,虽然来回走了这么多人,我这个屋子可从来没出过手脚不干净的。你这酸奶钱我赔了。赶快睡觉吧,这大半夜的。”珍珍也没再说什么,就钻回到自己的小空间了。
李姐把小苏拉回自己的屋子里,又安慰了几句。依小苏的火辣性格,完全可以跟珍珍吵一架。她只是觉得这东西既然不是自己拿的,又是一片好心做件好事,犯不着惹一身麻烦。这次事情之后,小苏也不再清理冰箱了。炎热的夏天,十几个人的东西塞在冰箱里,谁再想放东西进去,必需重新整理冰箱,找个空隙勉强塞进去,经常是刚转过身冰箱的门就自己开了。萍萍就会站在阳台门口嚷嚷“冰箱门开了”。
萍萍是睡在我上铺的杭州女孩子,有着杭州女孩特有的端庄秀气,一米七零的个头,披肩的头发,浓密的眼眉和睫毛,修长的双腿,是个名符其实的美女。她也是我们这个房间里少数的住够近两年的房客。
高考失利后,萍萍来到BJ准备自考人民大学。她和雅天年龄一样大,同一年参加高考。到雅天毕业后来到BJ时,萍萍尚没完成自考课程,依然是一名全职学生。她每天独来独往,我不知道她每天有多少时间去学习,多少时间在学校里游逛,也许这只是她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
萍萍对人对事的性格总是特别冷漠,对我们如是,对自己的家人也如是。她小的时候,父母都去杭州做生意,她就带着妹妹生活在奶奶家。来BJ后,她没有回过家,父母来BJ看她时,她也并不热情,她很少给家里打电话,除了要求汇钱的时候。她对妹妹也没有更深的感情,甚至说好几年不见面,已经不大记得妹妹的长相了。
我没办法从她的口中知道她的更多经历,也没法判断是哪一种经历造就了她与这世界、与她家人的隔膜,如果仅仅是因为父母外出工作对她的关心不够,那么现在媒体经常提及、非常关注的“留守儿童”话题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那时候媒体还没有开始关注所谓的“留守儿童”,我也只以为她的性格是南方人的特征。因为我一直以为,南方人的亲情观念没有北方人浓重。
萍萍的永远局外人态度,使她对于很多事情的观点一针见血,后来我们提起珍珍对这件小事的过激反应,萍萍说“在这屋子里的人,都不是生活,是生存,珍珍这么做不过是生存的本事”。也许萍萍是对的,在这城市要生存下去,没有本事怎么行。
没几天珍珍就搬走了,她走的时候三个月的房租才住到一半,李姐只肯把压金退给她。珍珍走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这里对她来讲并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我们晚上回来发现她的床铺空掉了,如果没有那一晚她凶悍的表现,我真怀疑她在这里居住过。
对于李姐,又要开始忙碌的寻找她的房客了,对于我们,不知道下一位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我知道,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有自己的一条轨迹,只不过我既看不到她们的过往,也无法预知他们的未来。我们各自的轨迹在这里短暂的相聚了,然后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