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金陵皇宫,澄心堂。
“国主,”林仁肇急切地向前跨了一步,加大了音量,“赵匡胤三年前连续灭掉荆湖、蜀国,去年又灭了南汉,战线往返达数千里,劳师袭远,正是犯了兵家大忌,宋军的战斗力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我愿率领一支三万人的军队,从寿春北渡淮河,占据正阳,快速打击其在淮北的势力范围,替您夺回江北十四州!”
身著紫色锦袍的李煜没有说话,仍旧看着手里的奏章,那上面,林仁肇已经把要说的话写得很清楚了。
“国主!为表忠心,我愿意把全家交给国主看管,如果事成,是林仁肇为国建功;如果事情失败,就请国主以谋逆之罪斩杀末将全家,以此消除大宋对国主的怀疑,不会将灾祸移向江南。国主,机不可失,请相信仁肇吧!”林仁肇扑通跪倒,声泪俱下。
“林将军,你的忠心可嘉,但大宋势强,我江南不足以与之抗衡。如果此计失败,势必将战火引向江南,我又怎忍心杀害将军全家?再说,从善还被赵匡胤软禁在汴梁,我不能让他有任何危险。我们一直对大宋恭顺礼敬,我不信赵匡胤有什么理由灭掉我江南。”
“国主!”林仁肇还要说话,谁知李煜将手一摆,“孤累了,将军先请回吧。”说完拿起笔在自制的澄心堂纸上写起字来。
林仁肇还想说什么,见李煜不再理他,叹了口气,垂着头出去了。
李煜写了一会儿,放下笔,看着纸上的词发呆,那是一首《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从善,你离开江南已经几年了,我无时不在思念你,樱桃园的樱桃花又开了,可是却只有我一个人欣赏了。我的兄弟,六哥好惦念你啊,你在那里一切可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来信呢?难道你是因为思念她而忧伤过度生病了不成?
“我也很想她,这世上也许不会再有她那样的女孩了。我不明白,人们在一起平静安宁地生活,没有战争,没有死亡,不好吗?为什么偏要挑起战争,夺取别人的家园呢?如果没有战争,她就不会死去,还会快快乐乐地生活在我们身边。
“我为她修了一座花蕊宫,我为她画了许多画像,写了好多诗词。我把她视为我的红颜知己,很多时候只有她才能了解我的想法,不像那些大臣们只知道忠心死谏或是嘲笑我的懦弱隐忍。其实他们和赵匡胤是一样的,只知道为了自己的想法燃起烽烟,而我却要考虑如何让李氏基业多存在一天……”
“国主,潘佑大人和李平大人求见。”
唉,他们又来打扰他了,肯定又是请战,为什么非逼他打仗?难道打起来江南就会维持得更长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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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大宋皇宫,崇德殿。
赵匡胤将批阅好的奏章递给秦箫,看她交到窦仪手里后说道:“窦卿现在就去按朕的意思拟旨,并着吏部礼部着手办理,朕要在明天早朝宣布这个决定。”
“臣遵旨。”窦仪领旨下去。
“为什么笑?”赵匡胤从桌案后站起来,一边活动着两只手臂一边问道,他注意到在他吩咐窦仪时,一旁的秦箫在微笑点头,现在两人在一起已经不那么拘束了。
秦箫机灵地回答:“我是对陛下的英明心悦诚服。陛下决定立下包括‘不杀大臣及上书言事者’在内的誓碑,给所有准备直言进谏的忠臣贤士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这种广开言路、勇于纳谏的做法确是明君所为。
“再有,您废止了自唐五代以来盛行的“公荐”、“公卷”等考前推荐制度,唯才是举,使试卷成了评定是否录取的唯一标准,大大增加了考试的公正性,使没钱没势毫无背景的人也有机会做官,从而为国家效力,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更是功盖千秋的英明决策,秦箫佩服!”
自从那天赵匡胤将她留下,象征性地给了她一个宫中女官的封号,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她留在了他身边,负责侍奉他的饮食起居,这实际上正是她想要的。
那封信她已悄悄毁掉了,在他还没有完全相信她就是秦箫之前,她还不想告诉他那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他绝不会相信,而且还会认为她是别有用心,或是别国派来离间他们兄弟感情的女间谍,这样糟糕的结果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接近他,让他信任她,接受她,直到有足够的把握时,再表明身份。
赵匡胤踱到她跟前,他身上强势的气息笼罩了她:“朕的女官真是不错,不光把朕的身体侍奉得很好,还非常会歌功颂德,看来留下你也是朕的一个英明决定喽?”
他说得的确不假,这几个月来,在秦箫的据理力争下,赵匡胤已经很少像以前那样疯狂酗酒了,三餐也比较准时,脸色又恢复了原来的红润,身体也强壮如初,只是偶尔会有胸口痛闷的毛病。
听了赵匡胤的这番话,她双手拉起裙边,调皮地行了个西洋式的屈膝礼:“陛下圣明!”
赵匡胤被她新奇的动作逗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眼中透着一丝柔和:“哪儿学来的礼节,朕怎么从未见过?”
“这是西洋礼节,是我从书上学到的。小女见多识广,还有很多新奇东西陛下没有见过呢,您可以慢慢欣赏!”她口气中带着有意的炫耀,洋溢着娇矜笑意的小脸光彩照人,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更加接近她。
“是吗,朕现在就要欣赏。”他的大手抚上她的面颊,这是这么长时间来他第一次主动抚mo她。
秦箫却心慌意乱,往后退了一步,她不是不喜欢他的亲近,只是不喜欢他和她以这样的身份亲近,她很敏锐地感到,此时他对她只是君王对感兴趣的女子的偶然兴致,不是爱。
察觉到了她的逃避,赵匡胤一把将她带进怀里,“为什么躲开?你不是敬慕朕、喜欢侍奉朕吗?进宫几个月了,朕今晚宠幸你如何?”对这个女子,他是有些好感的,她聪明能干,又不矫揉造作,尤其是刚才那顽皮的神态勾起了他许久未有的****。
一种又痛又酸的感觉袭上秦箫心头,他刚才说的是宠幸,那是一种居高临下、毫无感情的说法。她只是一时引起了他的性趣,他才要在她这个玩物身上发泄,而且还要她感激涕零。这个可恶的男人,他不是忘不了他的小箫吗?怎么还要碰别的女人?此时,秦箫光顾着生气了,没有发觉她是在吃自己的醋。
“不愿意?”他挑起她尖尖的下巴,对她的犹豫很不解,她不就是来陪伴他,逗他开心的吗?他已经答应宠幸她了,为什么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高兴?
她凝视着他,他的眼中只有疑问和****,没有她要的那种目光,“不,我只是有个请求。”水眸又有些雾气,慢慢聚成一滴泪珠滚下,滴在他温热的手背上。
“说说看。”奇怪的女人,她为什么哭?难道是高兴的?看着不像。
“请叫我小箫。”因为我就是你的小箫,我不要你的宠幸,我要你爱我。
赵匡胤温和的面孔瞬间变得冰冷,手慢慢离开秦箫的脸,眼中出现了一丝轻蔑和嘲讽:“女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分,守好它,朕会赏赐你的;如果你一再逾越,只能让朕厌烦!”说完,他甩袖离开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站着。
赵匡胤很生气,哪有一个女人能在皇帝决定宠幸她时提要求?可这个秦箫就敢!这让他非常扫兴。以后几天,他虽没有下决心赶她走,却不怎么搭理她;秦箫也毫不示弱,该做的事都做,就是不说话,皇帝和宫女居然打起了古代版的冷战。
一晃儿,夏天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渐渐恢复了常态。在见到她无意中写的一首诗后,赵匡胤神情痛苦地呆愣了半天,那娟秀的字迹像极了一个人的,他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想她了。过了几天,他开始交给她一些简单的文字工作,她都做得很好。
一天下午,赵匡胤在桌案上批阅奏章,她则在一旁替他整理各种文件,除了分好类,还一一用笔细心地做好记录。屋里很静,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宁静融洽。
碧纱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上不时有黄鹂清脆悦耳的鸣叫传出。梧桐的清香,动听的鸟语,夏日的浓荫,让心灵倍受磨难的两人感到生活的美好惬意。
赵匡胤不禁开了小差,抬起头偷偷看着眼前的人。
她神情专注,熟练地做着手里的工作,那身青色的纱裙将她的皮肤衬得很白很美。一缕碎发不听话地垂下来遮挡了她的视线,她顺手拢好,头发又垂下来,她又拢好,头发又垂下来,她终于生气了,气愤地放下手里的笔,双手去教训那不听话的头发,一抬眼却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被他的注视吓了一跳,脸色微红,不自然地看看自己的衣服,羞涩地问道:“怎么了?”她忘了叫他陛下。
“没什么。”他忙低下头,并不知道一棵小芽已悄悄在他的心田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