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天亮得特别早,只是微微的亮,街上已经有点人声鼎沸的味道了。隋便在床上翻了个身,把那上好的杭绸做的锦被拉过头顶,嘀咕了句,“哪个家伙在外头吵?等我睡饱了就告诉管家开了他。”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大了,有马车“隆隆”开过的声音,那声音之大,就好像生怕人们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极重的东西似的;有马匹“得得”的迈步声,悠闲自在,不慌不忙的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还有铁片交击的“叮叮”声,这声音,像是兵士走动间身上的铠甲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是哪里来的兵,居然还披甲……”隋便嘟囔了一声,突然清醒过来,“士兵?披甲的士兵?”大明朝武禁甚严,只有最精锐的士兵才有资格披甲,当然了,京兵也可以披甲。
不管是京兵还是精兵,对现在的隋便来说,都是麻烦。隋便觉得,可能出事了。一骨碌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很麻利的闪到了窗边,极小心的将窗子挑起了一条缝隙,顿时,一阵耀眼的白光耀花了他的眼。“不是京兵。只是不知道是哪路的兵士,居然来了这里。”隋便打算再观察看看,不是针对自己而来的,隋便知道,就自己的身份还不值得大明朝出动军队。
毫无疑问的,大明朝军队的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虽然京兵因为这两年来的懈怠战力有所下降,但是仅就边兵的战力而言,仍是傲视周边各国的。虽于正统年间经历了土木堡之变,但经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四朝的励精图治,如今的正德朝,兵容也是极鼎盛的。
“子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刘子敬方一下楼,就见到眼前兵丁站了一层又一层,战甲在阳光下发出一片片的强光,刺得他眼睛里差点就流出了眼泪来。“不知道。”严子规回答的很干脆,他的动作也很干脆,转身,背对着那片耀眼的光线。
宁可的反应却很让人奇怪,她很兴奋。她一步迈出了大门,喝问道,“哪里来的士兵?你们的长官在哪里?”“锵”的一声响,一人望前迈了一步,“三千营百户张厉奉命接应刘大人、严大人、宁小姐回京!”话音落,后面的所有兵士“嘿”然有声,气势雄壮。宁可看了看一众兵士,点点了头,“三千营果然雄兵也。不过你们的马呢?”
张厉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这位看着娇滴滴的小姐不仅不为己方气势所夺,反而还出声反问,更奇怪的是,她居然知道三千营是骑兵营。须知道京军有72卫之多,其中又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为精锐中之精锐,同时还有拱卫天子的锦衣卫和金吾、羽林、虎贲、府军等12卫军,还有隶属御马监的武骧、腾骧、左卫和右卫等4卫营。便是京中有些文官也不定分得清楚,不料这位江南的小姐居然知道。不过军人就是军人,虽然心下好奇,但张厉还是肃容回道,“为免骚扰民居,张厉特命手下兵士百人在城外看马。”宁可听了,点了点头说声“好”,就退一步到了刘子敬的身后,她不太喜欢严子规,似乎严子规和自己有仇似的,但却又记不起为什么这个英俊的男人会和自己有仇。其实不止这个,还有很多事,自己似乎都不记得了,比如,那个经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可爱的少年。
隋便站在楼上,呆呆的看着宁可,“原来,昨天她就住在这里……”隋便很后悔昨天为什么那么早就睡了呢,或许,如果迟一点点的话,就能够碰到了呢。他很想对这楼下大喊宁可的名字,但是他忍住了,“刘,子,敬,严,子,规!”隋便的牙咬得咯吱吱的响,如果意念可以杀人的话,刘子敬和严子规怕是死了不止十次了。
“那么,我们这就跟着上京吗?”宁可礼节性的问了问刘子敬、严子规二人。刘子敬嘀咕了几句,似乎是“西湖很好玩的”、“楼外楼的东西很好吃”,严子规笑了笑,问张厉道,“张百户是奉了谁的命令?可有说要我们立刻上路呢?”
张厉微微弯了弯腰,”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将军奉皇上手谕,特令我等速带两位大人及宁可小姐回京。请大人见谅。”皇上手谕?刘子敬、严子规同时皱了皱眉毛,正德元年以来,如今已是两年时间,皇上从未下过手谕,不过刘瑾专权,滥用职权罢了。严子规眉毛挑了挑,很是不以为意,刘子敬却是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回京吧,还请张大人携我手令,召集我与严大人的部下。”严子规无奈的摇了摇头,哼了声,就让小二牵了三人的马及马车来。
“楼外楼,王阳明。”隋便握了握拳头,“可可,两年后,我一定会去接你!”
“京城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一个懒洋洋,让人听了就觉得来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隋便的寒毛一瞬间就竖了起来。有人进来了,而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隋便迅速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了左右,没有,没有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工具。“不用找了,客房里不会有那种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东西的。”那个懒洋洋的声音继续让人讨厌着。皱了皱眉头,隋便冷静下来,既然对方还在好整以暇的和自己交谈,那就是说明对方并不打算伤害自己。
隋便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他从容的转过身去,然后,看见一张脸,紧贴着自己的一张脸。那张脸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亮亮的,大大的,不得不说这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但是,隋便觉得他很讨厌,因为这张眼睛里写满了戏谑。隋便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紧紧的贴在墙上了,所以,退,无可退。
倒是那个人嘻嘻的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于是,那双讨厌的眼睛变得小了些,但眼角的戏谑却看得更分明了。“我很遗憾,你没能听出我的声音来。“那人耸了耸肩,用一种无赖子的口吻说着话。”小淡!终于看清楚了,是小淡。
“你进来做什么?”隋便警惕的看着对方,现在,他不觉得对方毫无恶意了。隋便小心的挪着脚步,他想找一个更有利于逃跑的位置,很明显的,若是对方真的要对自己下手的话,只有逃了。现在他开始后悔没有好好练武了。
小淡只是好笑的看着他,似乎隋便现在的动作透着一股子很可笑的意思,虽然,隋便现在的动作确实很好笑,就像一个提防着色狼的黄花大闺女。“好了,我只是想跟你说,我的人看见王阳明上岸了。”不过,可惜,隋便并不相信,小淡的人是什么人?根据昨天的见闻来看,无非就是些市井小人,这些人会认得出王阳明?不要开玩笑了,自己当初都没有认出来呢。不过,似乎小淡一眼就看透了隋便的心思,笑得风轻云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的人自然有他们的途径确认那人到底是不是王阳明。而且,阳明先生好歹在钱塘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隋便还是很谨慎的看着小淡,他现在已经挪到门口了,小淡依然还是站着原来的位置。“我的人跟我说,王阳明往楼外楼去了。”小淡好笑的摇了摇头,“你的胆子小得就像个闺女,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楼外楼了,那个地方,今天不适合女人去。”说完,小淡也不理会一脸警惕的隋便,大摇大摆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慢慢的踱到楼梯口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隋便还是小心的注视着他,“哈,忘了和你说了,今天,楼外楼或许会死人。”
会死人?隋便的心一揪,他想到了刚走没多久的三千营。三千营作为京军三大王牌军队之一,不太可能专为了一个公公,一个千户,一个女孩子而从千里之外的京城赶来钱塘,虽然运河很方便。那么,看来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今天会发生一些特殊的事情。“王阳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他想到了王阳明。既然小淡都知道了王阳明今天来了钱塘,没理由京城的势力会算不出这一点,那么,传言果然不假了,刘瑾欲除王阳明。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隋便感到很纠结,或许自己该去告诉王阳明楼外楼今日的杀机,但是王阳明真的不知道刘瑾的意图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他还敢来,难道他还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王牌吗?如果有的话,自己去不去似乎都无所谓了;但是如果没有的话,自己去的话,是否会对他有所帮助呢?亦或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喂,你到底要不要去?”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却是在楼下窗户外了。隋便快步走了过去,探头一看,就看见小淡牵了两匹马,正微笑着看着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