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太阳慢慢的落下去了,红艳灼灼的云彩渐渐升起来,闷热的气流里盛开一朵朵的火烧云。太阳西斜,霞光悄然积聚,那些云团因为热气的折射和光线的反差而呈现出坑洼的立体感,并富有蠕动的斑纹、褐黄的金属光泽。片刻后,云朵纷纷低飞缓走,随波逐流,如赤兔奔腾,如横峰断岭,如寒露骤降,如鲜血,如火焰,叫人心醉。水面也被映成了娇艳的红色,就如藩国进贡来的最好的红酒般,泛着诱人的光泽。
宁可坐在船舷上,皱着她那好看的眉毛,好奇的看着运河两岸拱卫着河中船队的军队,她的两只洁白娇嫩的玉足就那么自在的在水中踢踏着。宁可喜欢小船,所以刘子敬陪着她弃了大船,在一条临时买来的小渔船上和严子规一起摇着桨。张厉握刀站在船尾,警惕的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在不甚远的后方,是成群的船只尾随着,张厉要求他们保持半分钟的船距,因为宁可不喜欢这么多人跟着,所以江南水师的船队就只能尽量的憋着气,以一种在他们看来近乎龟速的速度航行着。如果不是水军提督压制着,这帮桀骜不驯的家伙们就要骂娘了,毕竟这批老兵里就很有些是入过海,与倭寇开过战的,如今却被安排来保护一个丫头,是的,张厉向水军提督调兵的时候,旨意上说的就只是保护宁可上京,甚至提也没有提及刘子敬和严子规。
这也是刘子敬百思不得其解的,义父其实也不甚是重视画上女子,当初只以为是宁夫人,还一度打算劝皇上放弃,如今皇上却下圣旨,莫非有了什么变故不成?不过船舷上坐着的那个少女确实一日美过一日,如今仅仅几天时间,已是不见了青葱稚嫩,出落得越发的美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仪,便是进惯了宫的刘子敬也觉得微微胆寒,那份威仪,便在正宫娘娘身上也不曾体会过,倒更像是天上女仙的威仪,尤其是当宁可上了马,更是有股睥睨天下的气度。“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今的宁可倒更像是画上的那个女子走了下来。”刘子敬心里嘀咕,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看向了宁可。
“子敬,我觉得不舒服。”宁可很突兀的说道,“就像,就像有个很重要的人马上就要离我而去一样。”
刘子敬神色微变,这是宁可第二次这样说了,午前也曾说过,只不过当时是说的“眼角好痛,怕是流血了”。“宁姑娘怕是多心了。”刘子敬微微躬身,很是恭敬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恭敬,他只觉得自己应该这么恭敬,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了,刘子敬是一个相信感觉的人。
宁可看了看刘子敬,又看了看严子规,秀美微蹇,“你们两个不知道的。”她又看了看张厉,“你说,是为什么呢?”
张厉被宁可看得心里发慌,自己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除了当初在孝宗面前,自己也曾面对过这样的威严,就算是新皇也不曾叫自己心慌过。张厉低下了头,回道,“臣,不知道。”是的,张厉用了“臣”的自称,刘子敬、严子规都是面面相觑,显然,宫中发生了些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你们都不知道吗?那为什么我的胸口这么痛呢?”宁可真的觉得胸口很痛,痛彻骨髓的感觉,仿佛有一个自己千千念念、日日夜夜都思念着的人就要死了,但是,她始终想不起那个人是谁,她的记忆凌乱着,记忆里有一个叫做宁可的女孩,记忆里有一个叫苓汀的女孩,记忆里有一个叫隋便的男孩,记忆里还有个自称莫名的男人。但是,她就是想不起来,现在自己心痛的究竟是哪个人,应该是莫名吧,虽然大家都称自己为宁可,但是她觉得自己更应该叫苓汀。
但是,她终究还是猜错了,那个令她心痛的人是隋便。隋便现在的状况很糟糕,他的胸口中了一箭,箭头从后背射穿了胸口,带着血腥的颜色在前胸张扬着杀戮的力量,万幸的是,这只从背后射来的冷箭,这只本来百分之百会射穿隋便心脏的冷箭,到底还是被隋便躲过了,不然,隋便就没必要糟糕了。
纳兰和王阳明两人一左一右的架着隋便,小淡走在最后,他们的身后是弯弯曲曲的小巷,小巷里挤满了人,46个,隋便在中箭前仔细的数过,被小淡杀了3个,如今还剩下43个。这40多人绝对是军队里的精锐,怕就是东西两厂的人。
小淡拿着抢来的螺纹钢刀,不断的格挡着后方杀过来的武器,所幸王阳明带着他们在小巷子里兜来绕去,巷子究竟狭小,能够同时杀上来的人也不过两三个罢了,小淡尚能应付的过来,只是也没有了楼外楼上的潇洒,背上已是湿了一片,万幸没有受伤。但是从后方射过来的箭矢就不是这么容易抵挡的了。虽然因担心误伤自己人,对方的强弓劲弩大多熄了火,但仅有的那么几人也给逃命中的四人造成了极大的威胁,隋便就是被这种冷箭射中的,王阳明的右手也受了箭伤。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居然引了这么多人来追杀!”小淡根本不敢回头,只是背着王阳明大声问话。王阳明苦笑了两声,没有作声,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王阳明曾经学过养生,并且小有道基,学到了“先知”的地步,当日隋便乘舟远去的时候,他忽然心中一动,算了一卦,却是算到今日会有一次劫难,却是要隋便帮助解难。如今果然应劫,只是隋便自己都受了重伤,却要怎么解难?
倒是纳兰开口说道,“是刘瑾那阉贼的人。因我家先生为韩尚书等人仗义执言,刘瑾心下怀恨,在陛下面前谗言,贬谪先生去了贵州龙场。怎知这贼子狼子野心,睚眦必报,居然一路派人追杀。今日看着架势,怕是我与先生在劫难逃,若是有机会,还请小兄弟带了这位小朋友先走。”
小淡想要说话,迎面就有一支弩箭射来,弩箭的速度却比弓箭又要快了一筹,这次小淡却是没有躲过,举手一夹,那弩箭还是硬生生的前进了一寸,入肉半寸,小淡运起腰部肌肉,将那箭支卡住,那箭尾兀自颤了两颤,到底不动了。明朝军队的箭只都是带了倒钩的,入了肉就拔不得了,一拔必定连皮带肉的扯下血肉模糊的一大块来。小淡咬了咬牙,右手挥刀力扫,将敌人扫退一步,左手狠命一拍,痛得大吼一声,那箭贯穿而过,食中两指用力一夹,把那箭只露在体外的部分夹断,现在还不能把箭全拔出来,恐怕一运动,血流得多了,难逃一死。只是这一下的功夫,敌人又迫近了一步,离得更近了。
“罢了!”王阳明突然停下,全身衣衫无风自动,瞬息间气势攀到高峰,一股凌然不可欺的气势散发出来,后面的追兵脚步都是一顿,心神受到了侵扰。小淡趁着这功夫,施展小巧功夫闯入敌群,几刀便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小淡回来!”纳兰喝了一声,满头黑发转眼间白到了发梢,紧接着就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小淡知道纳兰是要出死力了,恐怕受到波及,三两步就跑到了纳兰的后面。“如是我闻,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悔,爱别离,求不得。此苦沦落在大众世界,不灭,轮回。尔等于今超脱,永世轮回。”
一股肉眼可见的波动以纳兰为圆心,除纳兰身边三步之内,头顶两米以下,呈空心半球状向外扩张,所过之处,墙根处坚韧的生长着的细草、墙头上的小树、空中经过的低飞的飞鸟,全都在已肉眼看见的速度化为飞灰。朗读就是靠精神力让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亡,肉体开始腐败,细胞化为飞尘,但精神力并非无穷无尽,朗读者都大是精神力超强之辈,但也有些精神力不强的,往往会因为透支了精神力而迅速死亡;也有因对手精神坚定,不受影响的,就像王阳明这样几乎成圣的人,便是纳兰这样厉害的朗读者也休想动摇其本心,若是强行对王阳明不利,很有可能就会导致力量反噬。
“怪物……”小淡震惊的看着纳兰,虽然这次的敌人都留下了全尸,但是这可是整整43个东西两厂的精锐啊,都是功力深厚、精神坚毅的人物,顶尖的朗读者也不过能够同时对付五六个罢了,但是,这可是八倍啊!
纳兰面如紫金,王阳明手一松,隋便软软的倒了下来,他受的伤太重,却还没有清醒过来。小淡连忙赶上去扶住隋便,将箭支露在体外的部分夹断,几人都没有带着药物,所以小淡也就没有处理两人的箭伤,小淡还准备看看隋便身上其他的伤,但却发现居然已经结痂了,有的痂甚至已经开始脱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皮肤,雪白娇嫩。“靠,又见怪物!”小淡看了看自己腰上那个血腥恐怖的伤口,不由得就开口了。将隋便轻轻的靠在墙上,小淡准备休息下,下一波杀手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吧,而且,虽说刘瑾权势滔天,但也未必就敢派出太多的人来追杀朝廷大臣,尤其是这名大臣还有着极响亮的文名。但看王阳明身上的浩然正气,怕不是已经摸到了圣人的门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