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吴爷爷答应回老家了,到时候,多收拾些银两给他吧。”隋意蹲在隋夫人膝盖前,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隋便就站在隋意的身后,标枪似的挺拔,既然少爷要被流放七千里,那自己就跟着少爷,一起流放七千里;如果,如果少爷决定逃跑的话,自己就代替少爷流放七千里。隋便自从随隋意进了大堂就没有说过话,他现在也不想说话,他知道,目前的情况,说什么话都没有用,有用的只有行动,他在等少爷做出一个决定,然后,他就将执行这个决定。
时间很平静的流过,隋夫人和隋意说着些闲话,隋便站在那里,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大旱的年岁,自己拿着根稻草站在城墙下,靠着城墙躺着的那个瘦弱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躺在自己脚边的就是自己的妹妹。虽然有朝廷救灾的粮食,奈何一层层的克扣下来,到得灾民手里的粮食实在少得可怜,母亲已经饿死了,为了自己和妹妹不被饿死,隋便提议将自己和妹妹卖给有钱人家为奴,父亲同意了。很幸运的,那一天少爷坐在马车上经过,恰好看见了自己,更幸运的,少爷很喜欢自己,于是,从那天起,自己就有了另一个名字,隋便,少爷经常说,隋便、隋意,都是一个意思,所以,我们是兄弟。但是隋便没有把自己当成少爷的兄弟,隋便认为自己应该是少爷的影子,是少爷的替身。于是,隋便模仿少爷的生活习惯,学习少爷学习的东西,说少爷常说的话,经年累月,隋便甚至比隋意自己还要了解隋意,下人们也常说,恍惚间看见隋便,会有看见隋意的感觉。隋意很高兴,觉得兄弟相像是自然的。隋便也很高兴,这说明他离成为少爷的影子更近了一步。“现在,是自己报答少爷的时候了。”隋便下定了决心,他不会让少爷出事的。
“姐姐,府里的事我听管家说了。不知道妹妹做的怎样的打算?”却原来就在隋便想着的时候,宁夫人带着宁可来了。隋夫人勉强支撑着将两人迎入大堂,惨然一笑,“当初帮着韩尚书联系人时,老爷就有想过考虑过后路,只是当时不过以备不时,谁料到焦芳居然临阵反叛,向刘瑾告密,以致功败垂成。今日那一计果然派上用场,只不过当时想的到底不够仔细,姐姐家学渊源,所以请姐姐过来帮着参详参详。”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把宁夫人让进书房,留下两个孩子在大堂里叙话。
宁可站在隋意的面前,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句话在肚子里千回百转却始终找不到出口,一双手使劲的绞着衣角,眼泪在眼睛里翻翻滚滚,到底不肯掉下来,怕惹得隋意伤心。倒是隋意仿似悟透了,笑着安慰宁可,“不妨事的,不过是去个极远的地方玩罢了,只不过那地方太远,以后却是不能和你去骑马了。你今天骑马的样子可真好看。”讲到骑马,宁可就想到了今天骑马时那些胡思乱想,现在想来,其实和隋意哥哥一辈子平平淡淡开开心心的过着也是件很开心的事。隋意想要摸摸宁可的脸,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后来想想,这和吴爷爷的动作是何其的相像,忍不住又笑了,便大大方方的伸出手去,捏了捏宁可的脸蛋,滑滑的,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隋意想了想又接着说,“其实牛老师傅桂花蜜的秘方我很早就拿到了,只是怕给了你,以后就少了个借口见你。过了今天,我就该走了,似乎见不见都一样了,就告诉你吧,那个秘方子我放在送你的书里了,至于是哪本书你自己找吧,也好让你时常的想一想我,呵呵,我很奸诈吧。”一听提起桂花蜜,宁可的眼睛更红了,她很用力的捶了隋意的胸口一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该早些和我娘亲提起,今天我也好和你一起走。你这样子,却是休想我以后想起你。”隋意顺手握住了宁可的手,俯身在宁可耳边低语,“好妹妹,你等我两年,要是两年后我没能回来,你就当我死了吧。”宁可直感到一股热气哈到自己的耳根上,半边身子都软了下去,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隋意握住宁可的手,正想将多年来的心事一一倾诉,门外喧闹起来。“吴管家吊死了!”“快去找夫人!”“快去请叫医生!”吴管家死了!吴爷爷死了!如惊雷一般,隋意整个人都怔住了,“也该回老家去了”,“也该上路了”,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门外人群熙熙攘攘,乱成一团,隋意的脑子里也乱成了一团。自己该想到的,吴爷爷怎么可能一个人回老家养老呢,吴爷爷是为了不拖累大家啊。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忽略了。如果,如果当时自己意识到的话,吴爷爷或许就不会自杀,虽然流放的路上很苦,但总会有办法的,就算家财散尽,就算到了一个陌生的苦寒地,只要人还在,总会有办法的。可惜,吴爷爷已经没有以后了。隋意抱着头蹲在地上,他很痛苦。宁可蹲在他边上,小心的抚mo着他,宁可没有说话,她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等隋意平静下来,才能慢慢劝导。
隋便还是标枪样的站着,他只在听见吴管家死讯的时候全身颤抖了一下,很快便又站得标枪般直挺。如果是为了少爷,为了少爷不用死,为了少爷能够过得幸福,那么,就是死又怎么样呢。自己的命本来就是少爷的。
隋夫人和宁夫人出来了,隋夫人的步子很坚定,她重新振作起来了,她已经知道了吴管家的死讯,眼睛里是掩不住的伤痛,吴管家,是一个值得信任的长辈,在她的计划里,本来又一个很重要的位置是留给他的,只是,如今用不到了。宁夫人则落在了后头,她有点担心的看了看隋意,又看了看拥住隋意的宁可,一咬牙,心里有了决定,于是她招呼着宁可回去了,在接下来的计划里,她不希望宁可受到太大的打击,所以,她要把宁可接回去。
很快的,天完全黑下来了,吴管家的尸体已经被安排妥当,因为吴管家没有子女亲眷,所以他的尸体就停在隋府的灵堂里。隋夫人一个人坐在大堂里,没有开灯,穿过大堂高高的门,穿过前院高高的墙,勉勉强强能够看见夜空里又星星在闪烁。隐隐约约的,隋夫人听见远处巷子里有人打更,“挷”的一声,一更了。这时有人站在院子里喊:“老爷回来了!”
天快亮时,几乎半个严州府的百姓梦见自家着火了,醒来后,果然发现墙上红彤彤的吓人,定定神再看,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家着火了。再看。就发现着火的是隋家方向。打更的还在打更,“梆梆梆梆梆”,五更了。“着火了,隋家着火了,大家快来帮忙啊!”隋府一向乐善好施,严州府里又不知道有多少人靠着隋府的产业过活,故而这一声喊,就把所有看热闹的,刚睡醒的,还在睡的人叫醒。刘知府也得到了消息,也来不及坐轿,骑着马就冲了过来,与之同来的自然还有刘子敬和严子规。他们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不是被人扑灭的,而是烧尽了东西,自然就小了,最后也就灭了。
隋府的火势并不大,库房没有烧着,所以隋府的存银没事;账房没有烧着,所以隋府在杭州、严州、嘉兴三府的产业都没事,隋府的一应房地田庄也都没有事;唯一有事的,是隋府的灵堂,烧死了四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小孩,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于此同时,吴管家的遗体不见了,隋广不见了,隋夫人不见了,隋意也不见了。没有人注意到,同时不见的还有隋便,或者说,大家注意到了,但是都刻意的选择了无视隋便的失踪。毕竟,没有人能够通过几具烧焦的尸体确定死者的身份,大家都抱着一种近乎飘渺的希望。
“刘知府,派人严密把守城门各出口,同时让人挨家挨户的查,见到这四个人立刻缉捕,如有反抗,斩立决。”刘子敬没有去看那几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他直接就下了命令,“小子,我只能帮你做这么多了。”严子规看了看刘子敬,他有些明白刘子敬的想法了,但是很明显的,刘知府并不能理解刘子敬的命令,“如果没有看见呢?”“废话,三天内没有看见,那么这四个人已经躺在这里了。严大人,不知靠这四具尸体,严大人可能交差吗?”刘子敬别有深意的问道。严子规白了刘子敬一眼,淡淡的说,“又小刘公公作证,有什么是交不了差的呢?”刘知府见两位大人都表了态,又急匆匆的跑马叫人去了。“你觉得那个小家伙死在这了吗?”“我怎么知道,倒是你觉得隋广和隋夫人在里面吗?”“在,不然那小家伙就必然会在里面。”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火烧了多久,这时间是否够让一个人从这里溜出城,今晚的城门没有关,因为刘子敬说他的人想在城外扎营,但实际上,严子规知道,内行厂的人根本就没有随队而来,就算有,锦衣卫的人也不会容忍居然后人在他们面前隐身了这么久。
远远的,在官道上,有个人骑着马走远,那马摇头摆尾的走着,速度却是不慢,很快的那人影就淡成了一个黑点。仔细听,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有人高歌,前路艰难,后路斩断,前世已被烈火焚灭,而今迈步从头越!儿今迈步从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