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南的蓝山与宁远县交界处,靠近龙头岭西麓,有个偌大的瑶族山寨。因为地处人迹鲜见的深山里,交通极为闭塞,外人对其了解甚少,就连我这个算得上本地的人,了解的也仅仅是它那个吉祥的名字——汇源瑶寨。而零六年那场特大暴雨冲塌的古墓群,那个疑似土司王的衣冠冢,就离这个瑶寨不远。
八月的这一天,烈日下,我和老鬼站在汇源瑶寨的对面山头,望着眼前一片翠绿,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感慨——这里的地貌和大茶岭何其相似,同样的重峦叠嶂,同样的烟雾氤氲,甚至各自怀揣着的心事,都和当年同样一模一样,一切,就像是在轮回重复……
“老鬼,这瑶寨好神秘哦!听村里老辈们说,不但俚俗禁忌极多,四周还有不少毒虫邪物。”
“你怕了?”老鬼冷冷一笑,吐了口长气说:“反正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老鬼的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不过这正反映出他的心态,也就是——我这次是豁出去了,咱们没有退路……
“那现在怎么办?”
“咱们先进瑶寨探探,了解下情况再做打算。”
……
我俩顺着山坡往下走,当落到山脚时,突然,风中传来一阵飘渺的乐声,时而刺耳,时而又细若蚊鸣,当中还夹杂着人群发出的呼喝、哀嚎,这不由得让人心里直发毛。
“是瑶族人在吹芦笙,嗯!好像是送葬的曲调。”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地盯着老鬼。
“我听过啊!十几年前,我曾到广东的连州干过一票,当时就在深山里的瑶寨呆过一段时间,像这种送葬曲各个瑶寨都大同小异。”
“那……那些哀嚎声又是怎么回事?挺渗人的。”
“嗯!山寨里死的应该是寨佬或是巫师之类的头头,只有大人物去世,才会有这种‘哭寨叫魂’的仪式。”
说话间,芦笙吹奏的送葬曲调越来越清晰,而那些哀嚎声也渐渐变得响亮,直冲我的耳朵里……转过一片竹林,眼前骤然现出一大队人马,他们以青布包头,穿着统一的无领对襟长袖衣,外搭白布“坎肩”,下着大裤脚长裤,手抱芦笙,一边跳一边往山寨走去……
“记住,咱们现在的身份是考古专家,一会别露馅了。”老鬼不忘提醒一番,“瑶族人很好相处的,特别是对老人,都很尊敬,你多些笑脸,少说话就行了。”
眼前的队伍渐渐走近,他们一个个手舞足蹈,像是在欢庆,而吹奏的曲调又是那样的哀怨,这种不协调给人极其诡异的感觉。我停住脚,有些惊慌地望着人群,突然,队伍中出现了恐怖的一幕。
只见后面的一排人抬出一顶光轿子,一个衣着光鲜,但脸色青白的“人”坐在上面,他耷拉着头,没有一丝活人的迹象,细看之下,这“人”是被红布条绑在椅子上的……
“死的果然是个巫师。”老鬼突然开口,“看这打扮,还是个很受尊敬的高人。”
“你指的是轿子上的那个?他是个死人?”我有些打颤。
“嗯!这是瑶族人的丧葬习俗,只有地位极高的族人才能享受这种‘抬尸游山’的待遇。”
“你说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这大热天的,就像在晒咸鱼,哪算什么待遇。”
“这你就不懂了。”老鬼掏出铁烟盒,点上一根猛吸一口,随着袅袅白烟,慢悠悠地说:“按照瑶族人的习俗,巫师会在生前选好自己将来的墓地,不过,如果是暴毙,或是之前没有决定好的,他的族人就会把尸体抬出来游山,到了晚上……嘿嘿!说出来你可别吓着哦!”
“晚上怎么啦?”我脱口而出,不过内心已有依稀的答案。
“到了晚上,这尸体会爬起来,满寨子走,最后来到他自己想安息的地方,静静地躺下……族人只要等天亮时找到尸体的位置,就在那里修筑坟墓。”
“啊!那……那要是他躺倒某一家的院子里,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那家人会很高兴地搬走,腾出地方来做墓穴,并以此为荣的。”
死人会爬起来走路?还会自己找墓穴的位置?这也太恐怖、太匪夷所思了吧!我老半天没缓过神来,而老鬼却悠然地吸着烟,也不再解释,直到整条烟烧尽,他才慢慢站起来,做了个出发的手势。整理好衣服后,再把那副黑框眼镜戴上,一头钻出竹林,静悄悄地跟在送葬队伍后面。
……
我从没听过如此哀怨的曲调,那尖锐的呼呼声冲击着耳膜,给人毛骨耸然的感觉,虽然在大白天,日头也很猛,但我还是不时地打个冷颤。
“老鬼,这送葬曲好诡异,我快受不了。”
“怎么啦?”老鬼扭过头来,也许是被我发青的脸色吓到,他停下脚步,关切地望着我。
“我好像被那声调控制住了,心情莫名其妙的变得很悲痛,感觉很是凄惨,可越不想去听它越往我脑里钻……”
“我明白了。”不等我说完,老鬼就解释道,“你这是降头在作怪,它在你身上附着浓浓的怨气,现在正慢慢侵占你的意识,影响你的神经。”
我并不认同老鬼这既玄幻又没有科学根据的说法,突然出现的这种反应,也许是因为一路走来太过疲累,我那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使癔症再次复发。
“咱们歇会再走吧!”我掏出水壶,仰起头猛灌几口,随着一阵清凉,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老鬼像是受到感染,也跟着大口大口地喝。
望着手里的水壶,我突然想起那个赵纯来,她就是以打水为由和我搭讪的……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拿走我的石像,会不会也中了老鬼所说的降头?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喇叭,我触电般的转过身去,这一瞧,刚刚放松的心一下又捏紧了。只见尘土飞扬的山路上,一辆军用吉普车正减慢速度,向我俩靠过来。
坏了!是巡查的武警。看来真如何医生所说,上头很重视那片古墓群,大老远就有武警巡视,那附近肯定设有路卡。
“别慌,咱们现在是考古学家。”
老鬼依然气定神闲,抬手把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挪到衣服外面,可我仍很担心,毕竟他是个逃犯,而那种花一两百块买来的假证件,又如何忽悠得了武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