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觉自己有个致命弱点——意识神经极其容易受环境和气氛的影响。外宿的那段日子,我又频频出现幻觉,究其原因,可能是那个地方给我的第一印象太过阴森恐怖。
矿坑诡异的封闭,外宿区阴森萧飒的气息,还有一处处峥嵘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些信息影像全都刻录在我大脑深处,不时闪现刺激我脆弱不堪的神经,从而产生心理暗示,出现可怕幻觉。
然而,也有一些幻觉是无法用心理暗示来解释的,比如入住的第一晚,我就看到一个不应该再看到的身影——那个撞墙自杀的楚辉,这老头整夜在屋里走动,最后躺到我床上……而我是到第二天才知道,他生前住的就是这间破房子,睡的就是我这张床。
……
当李科长走后,老鬼推开房子的木门,一股旧屋独有的霉腐气味直冲鼻孔。可能是长期没人居住,幽暗的屋里覆盖着一层尘土,连窗户的玻璃都一片灰蒙。我探头看了一下,不禁为里面的诡异气氛而发怵,这时老鬼掩住鼻子冲进去,把背上的草席床单往铁床上一丢,迅速打开四扇关闭了好久的窗户,又疾跑出来,弯腰喘着粗气。
“里面太闷了,等霉气散了咱们再进去。”
“没这么夸张吧?”黑仔好奇地伸进半个身子,立刻退了回来,一张肥脸“唰”的一下变成青灰色,手紧抓我的衣角,嘴唇微微抖动,就是说不出话来。是什么把他吓成这样?大家疲惫的神经再次紧缩,不安地望着他。好一会,他才控制住情绪,压低嗓门说:
“里面有人……好多人……”
这一句把大家的寒毛都给引出来,张大嘴巴愕然相视。特别是老鬼和我,因为之前都看过屋里的情况,除了锈迹斑斑的两排铁床和灰尘之外,并没有其他东西,更别说有人……
“你眼花了吧?”老鬼再次跨进门里,这次动作缓慢了许多,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貌似咒语的东西,我硬着头皮紧随其后。开窗后的屋里依然幽暗,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生气,因为里面没其他杂物,仍能看得通透——一切都如上次所见,只是地上多了老鬼留下的一串脚印。
“都进来吧!黑仔把我的草席床单看成人影了。”老鬼松了一口气,招呼大家进来。
可我仍心存疑窦,黑仔说有好多人的,怎么会是一卷草席和床单呢?果然,当黑仔面对空荡荡的一幕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怎么会这样?我没看错,刚才明明有很多人,虽然模样没看清,但切切实实是人影……”
“有很多靓女是吧?被你吓跑了。”狐狸从不放过讽笑的机会。
“不是的,他们……他们全都穿着绿色军装,有十几个呢!”黑仔还在唠叨。
由于昨晚闹了一整夜,大家都已心神疲惫,一看屋里没什么动静,也不再理会黑仔,各自拿起草席把铁床上的灰尘扫去,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空旷的屋里顿时尘埃弥漫,最后谁也顶不住,掩着口鼻退到外面去。
围坐在门口一棵银杏树下,大家睡意难挡,纷纷埋头打起瞌睡。狐狸懒散地倚着树干,突然开口说:“这间屋子从破旧程度和墙上的标语看,是*时期的建筑,木门、四个大玻璃窗,这种格局也不适合当监室用,应该是当年那些矿工的宿舍。”
“废话,是人都看得出啦!”黑仔回了一句,对刚才的事仍心有余悸,不时瞄向屋里。
“可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狐狸皱着眉头,那双绿豆眼眯成一条缝。
“里面的铁床虽然生锈,但那款式绝不是*时期的,这种型号应该是监狱独有,这说明曾经安排给外宿囚犯居住,可我看那屋里也太干净了,画像、标语什么的都保存原样,不像有人住过……”
狐狸独自喃喃了一会,看没人接话,他无趣的收住嘴,低头闭目养神。
(写到这,我不禁连连叹息,有些事也许真的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如果当时我能留意狐狸这段话,再往下思索,或者追问下去,那个“内鬼”将很快暴露,也就不会有以后的悲剧了。只可惜我当时太累,没心思理会这段耐人寻味的话。哎!尘世间又有多少事可以后悔呢?)
此时烈日当空,阳光却被挡在茂密的枝叶上,偶有几缕穿透而下,洒在横七竖八的人堆中,点点光亮形成一幅古怪的景象。我被刺耳的蝉鸣吵醒,睡眼惺忪地坐着发呆,连有人走近都没察觉。
“怎么都睡在这里?快起来,在山地里睡觉会惹上风湿病的。”来人大声呼喝,把大家震醒过来。
这把声音很熟,和狐狸一样的腔调,我不用抬头就知道他是温武警。
“温管教,里面好多灰尘,不洒水没法搞。”狐狸一看来的是老乡,笑眯眯的上前搭话。
“这个好办。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来引导大家生活和劳动的,先排好队吧!”温武警说得很和气。
“哦!你也升官了?当我们组长?”狐狸一看气氛不错,说话也不再拘谨。
“哪里是!你们虽然编来外宿,总得有个主管吧?我只是负责监督辅导。走,我带你们熟悉下环境。”
自从狐狸跟他套老乡之后,温武警对我们温和了许多,这个二十左右的菜鸟武警真是可爱,还真把狐狸当成自己人。想想也不奇怪,能在千里之外的深山里听到乡音,的确让人激动……这时大家也很配合,自觉的排成一行,跟随他朝外宿区的入口走去。
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那座雕琢精细的毛主席石像骤然映入眼帘,大家又是一震,这时正好响起两长两短的午饭钟声。
“吃饭了,吃饭了……”黑仔乐呵呵的叫嚷,加快步伐挤到温武警身后。
顺着雕像右边的石径走二三十米,就是外宿区的食堂——先前看到冒黑烟的那排房子。大家鱼贯而入,一股香辣味道迎面扑来,引得众人口水直流。硕大的食堂此时空荡荡的,一字排开的四五张饭桌上,各摆着一盆干饭和白萝卜。只听温武警对着炉边一个拿大勺的囚犯呼喊:“林老头,这五个就是新来的,你给安排一下。”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一张比老鬼还要苍老十倍的皱脸展现在大家面前。这老头至少七十岁,腰弯得像把弓,脖子上搭着一条湿毛巾,深蓝的囚衣早已脏成黑色,连上面的白色编号都模糊不清了……
他向温武警点点头,从架子上拿了五套餐具,哆嗦着走过来,整个过程足足用了三分钟。当他把餐具分给我们时,那张皱成苦瓜模样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们原先是那个小组的?我在三大队十几年了,好像没见过你们。”
“老伯,我们是新来的,几天前刚报到。”狐狸很客气的说,毕竟人家是掌勺的,得罪不起。
老头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诧异,他瞪大眼晴逐个打量,用不解的语气说:“奇怪!你们个个生龙活虎的,又是新丁,怎么能混到外宿区来?”
“他们有怪病,像癫痫那种,一发作就没了人样,只能送这儿来……”温武警接过话题,随后说:“好了!别啰嗦了,你干活去吧!”
老头收住嘴巴,颤颤巍巍地往厨房走去,边走边喃喃自语,“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