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婴儿的脸——说变就变。
这农谚形容得很贴切,特别是在湘南山里,骤起的滂沱大雨转眼间消散了,随着阵阵凉爽清风,天空换上如洗般的碧蓝,这变化快得让人无所适从,当我俩走到山腰转角时,正好面对重现的残阳,那余光把四周染得一片橘红。
我们就停在那颗相思树下,此情此景如同两年前那次会晤——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节,同样的心情,唯一不同的,是偶尔飘下的不再是毛茸茸的相思花,而是雨点。
“给你看样东西。”
刚站定,何医生便埋头翻抄公文包,好一会,才掏出一张折成一叠的报纸来,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在我面前,指着其中某个版面,神色凝重地说:“这就是我来湖南的目的。”
这一情节和两年前如出一辙,我甚至暗暗怀疑——是不是时光倒流了?
此时夕阳已整个落入山脊,不过天色仍未变暗,至少我能看清报纸版面上的标题,可以说,那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震撼的一条新闻——《湘南惊现土司王墓》。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久前你们这儿不是下了场特大暴雨吗?就在隔壁的宁远县,有一座山出现大面积滑坡,露出一个古墓群。文物部门接报后赶去考察,从墓葬形式辨认出,这正是那个消失的远古民族,而且可能就是土司王的……”
何医生扶了下眼睛,望着远山幽幽地说:“然而这又引出一件蹊跷事……让考古学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湘南并没有关于那个远古民族聚居过的资料记录,从来就没有。这个墓群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这……这个我都没听说过。土司王墓不是在大茶岭吗?怎么湘南又有?”
我慌乱地把报纸翻回首页,发现这是湖南的《三湘都市报》——一份算不上主流的地方报纸……突然,我一阵纳闷——何医生远在北京,怎么会留意这种地方小报呢?何况这条新闻只占很小的版面,可能连当地人都不以为意。
何医生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收起报纸,顺手从袋中摸出一小盒子,伸到我面前,抖出一粒药丸似的东西在我手掌上,示意我吃下。看我犹豫的样子,他面无表情地仰起头,把小盒子凑到嘴上,一连摇下好几颗,一边嚼一边说:
“我的东西有那么可怕吗?看把你吓的。这不是药,是绿箭口香糖……”
“后来呢?”我一阵尴尬,赶紧岔开话题,而那口香糖却始终不敢吃下。
“后来报到省里,上面组织一个专家团下来,可能是那帮家伙心知里面没什么重要文物,走马观花的溜达一圈就会去了。”
何医生吐了一口长气,表情很是复杂,好像很惋惜,又好像很安慰,他用力吐掉口香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我看过这伙专家的报告,说这些墓穴全是相通的,里边只有一些墓主人生前用过的琐碎物件,也就是所谓的衣冠冢。从物品的规格和种类判断,墓主人极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土司王。那些专家还说,衣冠冢后面的山体里,肯定有真正的土司王墓。”
“啊!真的?挖到了没有?”
“呵呵!这土司王的民族虽然早就湮灭在历史洪流中,可现在不少少数民族都推崇他为先祖,此事关系重大啊!中央是不会轻易批准发掘的。不但不会去挖,还可能进行修葺,现在就派有一营的武警保护。”
提到武警,我不由得想起李科长和段武警来,他们走出洞道了吗?会被处分吗?这些何医生一直不愿意说,但愿他们能平安无事,毕竟都是好人。
“可是,这土司王墓就在大茶岭啊!咱们都见证了,你前年不是说,石棺里还有一副遗骨吗?那应该就是土司王的真墓,这里最多也就几个衣冠冢、疑冢之类,不值得兴师动众,这些你没跟那群专家说明吗?”
“这你就不懂了。”
何医生露出不屑的微笑,随即又锁紧眉头,扶了下眼镜说:“咱们那件案可是绝密行动,直属国安局指挥,这些能轻易泄露吗?再说,这里面牵涉到的种种政治因素,不是你这种人所能理解的。”
何医生这话说绝了,我一时无语,望着渐渐昏暗的天空,心情一阵起伏——土司王墓!有多少人垂涎于你?又有多少人为你而魂断深山?
“对了!咱们那案子不是终结了吗?虎队长这个内鬼也查出来了,你怎么还这么在意土司王墓?为了几个衣冠冢,不远千里的跑来。”我突然想到何医生此行的目的。
“哎!案子是结了,可还没有找到玉盒啊!你说那些恐怖分子会善罢甘休吗?死了一个内鬼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只要有土司王墓的消息,他们一定会闻风而来。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已经有一拨人潜伏到这附近了。”
“这么快?你收到情报了?”我不怀疑何医生收集线索的能力,只是不相信,远在国境外的老对手也会如此神速。
“嗯!这是个好机会,咱们就用这个做诱饵,来一个抓一个,也许还能捕到大鱼……这又是一场战斗啊!”
何医生感慨地说了一句,突然转过身来,一动不动地对着我,藏在眼镜背后的目光透出奇怪的神色,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徐荣,虽然你现在病休,可你始终还算国安局的人员,现在给你个轻松的任务——密切留意这附近出入的陌生人,一有情况,只要向我汇报就行,当然,不用你跟进。”他突然递给我一张纸片,严肃地说:“这上面有两个电话,一个是我手机,另一个是特殊联系号码,是局里内部的,紧急情况下,只要有电话,都可以免费拨打。记住,回家后把纸片上的号码背熟了,然后烧掉……”
又是任务,又是土司王墓,我不停的摆手,“不不不!上次你就说过,要我忘掉一切,忘掉所有跟土司王有关的事情……”
“听着,这是任务。你几年警校白读了?连绝对服从都不懂。”何医生突然变得严肃,不过很快又松了口气,拍着我的肩膀说:“徐荣,我知道你的现状,所有没给你具体任务,你只要留意附近是否有奇怪的人混入就行。”
何医生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只好无奈地苦笑。一想这里穷乡僻野的,也就几十几户人家,全都沾亲带故,外人能找什么借口混进来呢?更不会有紧急情况了,记那号码又有什么用?
“何医生,我看你就像那枫香树,哪里有你出现,哪里就有土司王墓的影子哦!”接过印有号码的纸片,我随口说了一句。
“什么?什么枫香树?”何医生瞪大眼睛,满脸疑惑地望着我。
“没……没什么啊!据说枫香树是那个远古民族的守墓神,你一直为保护土司王墓跑来跑去的,不像吗?”
一听这话,何医生脸色一变,表情僵硬地瞪着我,就像被定格住,场面一下变得很怪异,沉闷的气氛压抑得让我手足无措,好在这时,我那亲爱的老爸及时出现。只听他在上面叫喊:“伢子哟!我杀了一只鸡,快叫长官上来吃吧!”
“何医生,你看……”
“不了不了,我几个手下还在蓝山县城等着,这次是抽时间来看你的,我们还要连夜赶去长沙。”
……
目送何医生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山脚,我突然感觉有点怪异,他来得好突然,走也走得突然,难道就因为顺路,来看看我这个半残废的下属?还是为了交代那不着边际的任务?
其实我猜错了,当时万万没有料到,何医生这次骤然出现,竟是为一场惊险之旅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