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外围空旷的院落中,一片银色的月光下,一身暗黑锦衣的陆炳负手而立。
侍卫蒋捷静静侧立一旁。一旁还站着一位只着白色中衣的瘦弱小吏。
安霁臣扫了一眼那小吏,无奈地苦笑一声,道:“陆大人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陆炳转回身来,迅速扫了一眼对面的金莲,接着便移开视线,抬眼看向安霁臣,清嗤一声,道:“安大侠,你的易容术和缩骨术都非常精妙,只可惜你忘了自己有一个致命嗜好:好酒。白日里我们刚打过一架,你身上那牛家村三等汾酒的味道我还没那么快忘记!”
“哈哈哈哈……..”闻听此言,安霁臣不由纵声大笑。
笑声清越、畅快,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愈加显出一种潇洒恣意的的味道。
望着对面那人无拘无束、酣畅淋漓的纵情欢笑,尽管此时二人尚处于敌对立场,陆炳却也不禁微微勾起唇角,心中不由生出一抹钦羡之意。
其实,青衫酒徒安霁臣的名号他早有耳闻。早在几年前,自己在那场京师大比武中胜出后,江湖上就渐渐流传出“南青衫、北苍鹰”之说,意指这两位地处南北、身属江湖与朝廷的英雄人物,其武功齐名天下,不分伯仲。
只是,这二人却一直没有见过面。直至白日里二人畅快淋漓地打了一架后,陆炳方才醒悟到:这男子就是与他齐名的“南青衫”。
安霁臣渐渐收起一脸欢畅之意,看着对面的冷硬男子,正色道:“陆大人,这女子于我有恩,今日我必须将她带走。”
陆炳表情不为所动,只平静地说道:“走与不走,你且问问她!”
几人的视线霎时都落在了站在一旁的金莲身上。
此时,金莲已经大略听明白了这二人的身份来历。看来,这位名叫安霁臣的男子应该属于江湖中人,而陆炳,根据安霁臣对其“陆大人”的称呼,再联想到方才在房内听到安霁臣喃喃低语中透露出的“锦衣卫”等一星半语,金莲可以断定这陆炳是朝廷中人。
只是,自己现在该如何抉择?
沉吟片刻,金莲抬起低垂的头,迎上几人剑拔弩张的目光,转头看向安霁臣,冲其感激地一笑,道:“谢谢安大侠的仗义相助!只是,我尚欠陆大人一个酬报,现在不能跟你走。”
安霁臣怔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之后,他一个纵身,转瞬之间,身影已消逝在院墙外。
寂静的夜色中,远远传来一句清朗的笑声“后-会-有-期!”
………….
金莲还在怔怔地望着远方,手腕已经被陆炳一把攫住:“回房间!”
一向平静冷硬的声音中似乎隐含着一丝怒气。
其他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金莲不知所措地被陆炳紧紧拉着,紧张地跟他走回自己的房间。
反手关上房门,陆炳指了指房内的椅子,对仍紧张站立的金莲道:“坐下!”
金莲依言,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是,眼里掩不住的惊惶之色。
陆炳走到余下的一张椅子旁,坐定,抬首注视着对面忐忑不安的柔弱女子,眼神之中复杂万分。
想起晚饭后回到房间,蒋捷向他报告起这名女子的真实身份:原来她竟是与那宗案子有关的刘府新近卖出的贴身丫鬟,同时也是刚刚嫁给金陵城烧饼郎武大没几天的新娘子。
陆炳暗暗压下心头一股不知名的怒气,盯着那一脸紧张的素衣女子,心里暗暗思忖:既已嫁为人妇,为何,她却要离开金陵城?
金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对面一言不发的男子,讷讷开口道:“陆大人,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不会反悔,刚才我并没打算跟那位安大侠离开。”
陆炳唇角勾起一笑,说道:“是吗?”
金莲赶紧乖乖地点了点头。说实话,现在这气氛,搞得她很是紧张害怕。
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有一种似乎做了亏心事被“捉住”的感觉,可是,天地良心,她没做啥亏心事啊!尽管,当时,安霁臣提出带她离开时,她曾有片刻的欢喜和意动,可最终,她不是抵制住诱惑拒绝离开了嘛!
当然,她之所以做出那个决定,还是有自己隐秘的考虑的。
金莲正在胡思乱想间,忽听陆炳低声问道:“你一个孤身女子,去京城做什么?”
金莲一呆,很快反应过来,她想了想,索性坦白:“在金陵城里,我不小心惹到了一位西门公子,据说,此人名声极为不好。此外,我现在已是一名被夫君休弃的女子。此去京城,只为避祸和谋生。”
陆炳心里不禁有些吃惊。这些内幕他并不知晓。
不过,他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娇美如玉的女子,轻笑一声,说道:“刚刚成婚就被休掉?”
金莲不卑不亢地回道:“是的,陆大人!”
金莲不愿多言。对金陵城里温厚善良、真心对待她的大郎,金莲心中始终有一份愧疚,同时,这也是她心中不愿被人探究的感情。
她接受了大郎如此多的付出,却不知如何回报。至少目前,她无力回报他。
她打算到达京城安顿下来之后,可以凭着自己现代的所学,渐渐找到一份可以谋生的路子。藉此,在这个朝代平静安乐地生存下去,并努力回报曾经对她有恩的那些人。
只是,未来,未来,又将如何呢?金莲心中并没有底。毕竟,这是一个几百年前的封建朝代啊!
金莲微微偏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的夜色,夜色依旧深沉。
不知为什么,想起金陵城中那个温厚宽和的男子,金莲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面上的惊惶也慢慢散去。
片刻后,她回过头来,看着对面椅子上静静审视她的锦衣男子,淡淡说道:“陆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想歇息了!”
望着眼前女子淡淡的面容,陆炳方才压抑下的那股莫名的怒意,不由又升腾起来。
陆炳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冷静理智的他,会一而再地被一名女子激出怒意。
金莲轻轻站起身来,自顾走到窗前,静静地望着外面遥遥的夜色。
房内一时静寂无声。
忽然,金莲猛地被身后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一拉,接下来,她整个人便跌进了陆炳刚硬温暖的怀抱,单薄的身子被他的修长有力的双臂紧紧环抱住。
金莲惊惶地抬眼望着头顶不知为何满面怒色的冷硬男子,心头不由大骇,她拼命挣扎起来,无奈却不能撼动分毫。
下一刻,她只感觉唇上一热,双唇已被对方狠狠吻住。
……………..
金莲心里惊怒交加,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渐渐生出一股酥麻无力的异样感觉,这是她二十年来从未经历过的.......
情急之下,金莲下意识地想到了电影中学到的“防狼术”,她找准一个时机,暗暗抬起尚能活动的右脚,狠狠踩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哼声,箍住金莲身体的手臂有了一丝松懈,金莲拼尽全力,奋力一挣,终于挣脱开来。
她连忙飞快地退到门边,虚弱的身子无力地倚在门框上,眼睛却紧紧盯住对面的陆炳,浑然不觉面上已满是泪水。
陆炳皱着眉头,望着门边那个满面泪痕、眼睛却小心警惕地盯着他的女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陆炳心里暗暗叹息一声,他也不知何时,内心已被这名行事大胆的女子深深吸引住了。
也许,是在傍晚时分,在茶寮里被这女子抱住胳膊撒娇央求的那一刻。
也许,是在官道上,黄昏的马背上惊异于女子勇敢的那一刻。
亦或许,是在静谧的深夜,在窗外听闻安霁臣欲要将她带走的那一刹。
那时,看着房内犹豫不决的素衣女子,陆炳心里竟不可遏制地生出一股莫名的怒火。
直到那时,他才惊觉,自己内心深处竟已如斯在乎这名偶然遭遇的女子。
即使后来从蒋捷处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陆炳亦不为所动,毫不在意。
他一向是个强势的男子,本欲在今晚与这要强的女子好好谈一谈,岂料,在察觉她面上的冷淡疏离后,竟一时忍不住,被心头一股突然升腾起的怒火冲昏了头脑!
望着眼前女子惊惶而又警惕的眼神,陆炳暗暗懊悔,方才真不该一时冲动,惊吓了她。
只是,眼下,该如何是好呢?
正在此时,金莲却扶着门框,慢慢站起身来,她双目冷冷盯视着陆炳片刻,语调讥讽地开口道:“陆大人身为朝廷命官,竟深夜来欺辱我一个弱女子!莫非这泱泱大明皇朝已经没有了法纪来约束本朝官员?”
陆炳一下愣住了,随即面上一红,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何故,又默默闭上了。
陆炳想了想,向前走近几步,岂料,金莲却一下子迅速闪开了。
陆炳有点气馁,他回头看了一眼金莲,叹了口气,随后,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离开了。
金莲听着外面再也没有声响了,便飞快地冲到门边,闩好房门,又顶上两张椅子,之后,她无力地走回床边,一下软软地伏到床上,再也一动不动。
金莲静静地伏在那里,渐渐地,她再也压抑不住这一天来的惊恐羞愤,把头埋在被子里,低声哭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