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金莲就被窗外一阵阵喧嚣声吵醒。
憋着一肚子起床气,金莲推开木制窗户,朝外望去。
原来,大郎家住的是所临街的房子,此时,街上已经挤满了早起做生意的人们,有卖豆浆油条的小吃摊,有挎着篮子卖鸭梨的童子,有稀粥铺子,有卖火烧的摊炉,有茶寮茶社......此外,还有拥拥挤挤来自四面八方营营谋生的食客们、行人们。
这几百年前的金陵城倒是够繁华忙碌的,金莲无奈地敛了脾气,正欲合上窗户,忽然看到自家房子正对面,有一家正在卸开门板准备营业的铺子。遂多看了几眼,待她看清那大门口挂出的招牌时,不禁立时吓了一跳。
那本是一家平凡无奇还略有些陈旧的铺子,但此时的安金莲却牢牢盯着那张破旧的招牌,再也难以移开目光。
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王婆茶社。
大学时金莲的专业就是中文,她曾经跟着一位讲习古汉语教程的老教授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古文,因此对明朝的文字并不陌生,更何况那四个非常简单的大字。
金莲缓缓合上窗户,坐回床边。
原来,历史并没有改变。
昨日她看到大郎时,以为历史已经有所偏差,却不料,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王婆这个人,而且就在自家眼皮底下。
那么,西门庆呢?武松呢?这些本该出现的历史人物以后也会一如既往的陆续出现吗?
金莲心头慢慢涌起一股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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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金莲终于站起身来,迈步走向靠窗的梳妆台,轻轻坐下,手里的木梳一下一下,梳着那头秀美如云的乌发。抬眸,镜中的美丽女子,此时眼神里散发出一抹异常明亮坚定的光芒。
我命由我不由天。
金莲照着方才透过窗户看到的街上妇人的发型,琢磨着梳了一个类似的妇人发髻。这还幸亏她以前在婚纱影楼实习时,跟着造型师学了两手盘发的技巧,如今之际倒也解了燃眉之急。否则,顶着一个富家丫鬟的身份,却连头发都不会梳,这恐怕会引起那个外貌敦厚、其实心细如发的男子的疑惑了。
金莲梳洗好,扫了一眼桌上的大红喜服,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到床边,解开放在床头的潘金莲的一个包裹,找出一套浅紫色衣裙换上,又上下重新审视了一遍,略一沉吟,又从包裹里取出一根造型普通的乌木簪子插到发上,随后便走下楼去。
大郎家的房子是两层的,楼上楼下各有两个房间,金莲住的是二楼的东厢房。此外,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有厨房和鸡舍等。
金莲走到院中,一眼看到正在给鸡喂食的大郎,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大郎也已经换下了昨日大红的喜服,此时身上穿着一套天青色的服饰,愈加显出他温和敦厚的气质。
大郎抬头看到一身淡雅紫衣的金莲,不由呆了一呆,脸上升起一抹红晕,连忙起身道:“你起来了?饿了吗?早饭我已经做好闷在灶里了。”
金莲心里很是不好意思,暗想:自己这哪里是给人当媳妇的,简直成了被供奉的太爷!
心思回转间,她抬眸朝大郎嫣然一笑,道:“大哥,今后做饭的事还是我来吧!你每日还要出门做生意,忙不过来。”停了一下,又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过,我以前在刘府是专门奉茶倒水的丫鬟,平日里没进过厨房,要劳烦你先教我几天了!”
大郎摆着手欲要拒绝,却终究拗不过金莲,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金莲跟着大郎进了厨房,帮着盛出锅里的米粥,又端着几碟小菜,一起走进一楼的东房用早餐。稍顷,二人吃过早饭,金莲又抢着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洗唰干净。
待她忙完,回过头来,却发现大郎已经站在院中似在等她。此时,大郎身上已另换了一套褐色的短装衣裳,身旁放着一个推车,上有锅炉等物。
大郎温和的目光看着金莲道:“妹子,我要出门卖烧饼了,接近晌午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是闷得慌,就去对门的王婆那里串门,和她聊聊天!”说罢,伸出右手,递过来一包刚才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
金莲疑惑地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崭新的漂亮绣袋,里面装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大郎道:“这里面有一点散碎银子,你在街上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买下来吧!”
金莲连忙摆手道:“大哥,我用不着这些!”说罢,便要塞回去。
大郎退到一旁,低声道:“妹子,你先拿着吧,即使现在不用,以后也可能用得上!”
金莲默然,停住了脚步,凝视着眼前的温厚男子,轻声道:“谢谢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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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大郎推着车子出了大门,金莲攥紧绣袋返身回到楼上厢房。她把里面的碎银子都倒出来数了数,一共十二块。不过,金莲压根就不知道这些银子的价值。
她捏起最小的一块银子,左看右看,心想:这么一块能买多少东西呀?
窗外,不时传来商贩们卖东西的吆喝声。金莲心里不由一动:与其自己在家里这么苦思,倒不如去外面看看。
打定主意后,金莲把绣袋放进潘金莲的包裹里,只取出其中最小的那块银子,塞进怀里。接着又取了钥匙,锁好院门,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金莲抬眼打量了一会对面的“王婆茶社”,暗暗镇定下心神,走上前去。
其实,这家铺子不仅是茶社,门口一侧还摆着一片西瓜。此时已是秋初时分,金陵城里却依旧还有这些圆滚滚绿油油的西瓜。金莲不由暗暗称奇。
可能是时辰尚早,茶社里只坐着寥寥几个客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门口柜台处坐着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婆婆,相貌平凡无奇,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精明爽利。此时她正疑惑地看着门外的金莲。
金莲盈盈走上前去,轻声说道:“您就是王婆婆吧?我是对面大郎家的武氏,咱们是邻居呀!”
王婆恍然大悟,忙热情地说道:“噢!原来是武家娘子!快进来坐!”心里却暗暗疑惑,昨日她也曾在洞房里陪伴新娘子,只是当时那女子却异常冷淡倔强,搞得她们几个老姐妹心里很是憋气。哪似今日这般热情的自动找上门来!
金莲浅浅一笑,看看店里客人反正也不多,便和王婆坐到一处寒暄起来。
金莲说话一向懂得如何讨人欢心,眼下又是存心结交,没过多会,王婆就已经对这位武家新娘子的态度大为改观,自动的把那天潘金莲的冷淡归结为婚前太紧张,心头堆积的不快也抛开了。
聊着聊着,两人的谈话也渐渐熟络起来。
“武家娘子,”王婆看了一眼金莲,突然有些神秘兮兮的说道,“你这张脸蛋,这身段,实在是太标志了,这一不小心可是会招祸的喽!”说罢,扫了一眼四周,又压低嗓子道,“你没听说吗,咱金陵城,上个月从京城里来了一位回祖宅探亲的西门公子,那相貌真真是风liu俊俏,却是个最爱拈花惹草的主,而且为人心狠手辣,这一个月来已不知强抢了多少良家女子!不过,你是个幸运的,听人说,昨日那西门公子在家睡觉时突然间中了邪,醒来后变傻了,谁都不认识了!......”
金莲初闻此言,心里很是吃惊,听到后来便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暗道:这真是恶有恶报!如果今后,这西门公子就此傻下去,那就万事大吉了!
后来又听王婆闲扯了些其他的八卦,金莲对这金陵城稍微了解了一些。她抬头看看天色,便打算回去了。
走到门口,金莲对王婆笑道:“王婆婆,我家大郎今早还说着想吃西瓜呢,您老帮我挑一个吧!”王婆爽利的应了一声,挑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给了金莲。
金莲把怀里的那块碎银子掏出来塞给她,王婆叫嚷着又塞回去。金莲笑道:“您老做生意也不容易!邻里邻居的我哪能占您的便宜!您要是不收钱,以后我都没脸再来了!”最终,王婆乐呵呵的收下银子,还找给金莲两串铜钱。
金莲辞别王婆,穿过大街,正欲回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子叫声:“哎呦!这不是金莲妹妹吗!”语气很是不善。
金莲回过头去,发觉身后不远处的大街上站着一群丫鬟打扮的女子,中间簇拥着一位四十多岁的贵妇人。而说话的正是最前头一个冷冷笑着的俏丽丫鬟。其余的人也是一脸的鄙夷,尤其是中间那位贵妇人,眼里似乎蕴藏着一股深深的恨意。
金莲暗想:这些都是从前的潘金莲的认识的人吗?
她搞不清楚状况,遂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们。
那先前冷笑的丫鬟走近几步,道:“怎么?才一天不见就不认识了?以前在府里成天两眼朝天的看人,如今,这金陵城的烧饼郎武大可还能入得了你的眼?”
“哈哈哈哈......”其余的丫鬟一起嘲笑起来。那贵妇人眼中也闪过一抹快意。
金莲脸上不动声色,平静地看着她们。她暗想,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那个真正的潘金莲,那个心高气傲的美丽女子,面对如此嘲讽,可能真的会崩溃掉!
可惜,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面对的已是另外一个女子,一个更理智、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现代女子。
那丫鬟看金莲不为所动,不由发怒,回头与那贵妇人对视一眼,遂转过头来对身边几个丫鬟道:“这个贱婢!今天我们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记住规矩,免得将来丢了我们刘府的脸!”
众丫鬟答应着,便逼上前来。金莲看看一旁围观的路人和王婆,都畏惧地看着那妇人,不敢上前帮忙。
她心里一股怒气突然冲上脑门:要打是吗?好!今天就拼了!
她握紧拳头,紧紧盯着眼前那群丫鬟。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突然冲进人群,气喘吁吁地跑到那贵妇人跟前,压低嗓子说了几句什么,那妇人立时脸色大变,急忙冲几个丫鬟喝道:“回府!”
丫鬟们恨恨地瞪了金莲一眼,便飞快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