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分别是为了重逢。那么,一切的分别,都不是分别……
崎城的景色秀丽之至,崇山峻峦之间的美好,荡漾在离别之前。
走到此处,纵然齐修远有多么不舍和慕飞叶分别,可是,依旧不得不做出选择。
就像当年在玄府别院,即使知道在她的面前伤害了玄青影,她必然会讨厌他,可是,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只有那样,他们才能存活……
才能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存活……
可是,即使是这么多年的等待,依旧,不能让他们之间,恢复到以前……
曾经的情谊,轻易之间,便是灰飞烟灭的樯橹成灰……
破碎……
他们停留在崎城的渡口,等待着,渡船的到来。
这之后,便是分别吧……
其实,并不是全然的忘却,只是单纯的想要不记得。只是不希望,被情感控制着理智,然后,在情感崩溃的边缘,决战!
如果说这一切都不能够避免,那么,最初的放纵,又有什么用?不如,从来都不要表明彼此的爱意,让这种感情在心里腐烂,一直到,死亡……
这是他们用仅存的理智,将他们的感情生生剥离,即使是痛斥心扉,依旧不能够是他们的这种决心消失……
朦胧的细雨落下,是春之将尽。夏日的风暴,破涛汹涌。慕飞叶双手执伞,眺望河面,看渡船缓缓行进,她侧身,道一声:“世兄,珍重。”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她是慕回雪,他是皇甫祺,他依旧是她的世兄,无法改变。即使是日后,为了权力的争夺再次相逢,也依旧不能改变这一点。
于是,她固执的叫他世兄,因为,只有这样的距离,他们之间的关系,才能算得上是永恒……
在理智与情感之间,他们徘徊不前,一直在这样的边缘,欲罢不能……
他们之间,总是隔着太多,即使并不是深仇大恨,可是也总是不敢互相相信着,害怕有朝一日,再次面临背叛,再次面临兵戈相见……
他们是南北二藩的子女,于是,爱恨都不再单纯……
是命运,让他们不敢,也不能……
因为,强者不能够存在弱点,而他们,注定了必须做强者,否则,便是他们的灭亡……
慕飞叶终于转过身,衣袂翩然,额上的枫叶是风华绝代,如同鲜血一般,晶莹剔透……
“珍重。”齐修远目不斜视,双眸注视水平面,声线温润如昔。
慕飞叶上船,一如每一次的铭醉居相会,立于船头,风荡漾其她的火红的衣袂,红衣飘飘,是张扬的自傲……
其实,她并不适合红色,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自傲的小女孩,如今的她,在江湖经历了那么多,早已明白了隐藏自己,如今的她,因为隐藏,是一样的沉默而温润,再也不会现出任何的恐惧,甚至连面部的表情波动,也很少……
是心静如水?还是刻意为之?
大概是后者吧。
只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已经不再单纯,不再像以前那般自傲,所以,一点也不适合穿以前的红色的衣服了呢……
其实,他更希望她是以前的那个纯真的小女孩,爱恨都摆在脸上。
只是,那样的她,无法存活吧……
静默,沉稳,礼貌,疏远……
这是现在的她,安静,却是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而他呢?
又何尝不是如此?
早已经不再单纯了。
他曾经在慕飞叶的身上寻找着孩童的影子,做着自己的孩童的梦,放下一切的戒心,希望可以将这份情谊保存到最后,可是,却依旧是面临着一片破碎的绝境……
到最后,他们之间,有着相似的过往,有着相似的内心,有着相似的害怕,有着相似的身不由己……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解到,即使是互不相见,也能感知对方的内心……
其实,对方的内心,与自己的内心,何其相似?与其说,是明了,倒不如是说,那是自己内心的反应……
除了情感,他们的想法,如出一辙。
就像是一个人……
所以,他知道,若是他们二人争锋相斗,必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是,能够避免么?
他不知道……
或许,他并不该执着于她内心对于他的情感。相爱又如何?如果知道最后要分离,那么即使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平添了几分生不由己的伤痛罢了。若是……若是不爱,那么,这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合作,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交集了吧……
战争之后,即使是死亡,依旧会死在同一日……
那么,即使是死亡,他也可以欺骗自己,她爱着他……
一直……一直的欺骗自己……然后……让此生无憾……
岂不美哉?
他自嘲的笑笑,看着慕飞叶的身影缓缓消失,隔着江水滔滔,以手成杯,遥寄一壶酒……
慕飞叶看见了,摩檫着手中的短笛。那是她用来联系自己的部下的信物。
一曲蓦然想起,是塞外低歌,涛涛成语,壮志踟躇,弦语碎风……
他忽然缓缓的笑了起来,他尚记得,曾经的沙漠一行,月光皎洁……
他转身,身影渐渐的淹没在蒙蒙细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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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修远在夜半时分感到了玄府别院,甘城的别院很安静,就像是夏日的暴雨之前的沉闷,安静的,让人感觉到了死亡……
是的,死亡!
如果说玄家的当家会允许他杀了玄家的大公子,那么,玄家,便绝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便不会屹立三百余年不倒!
玄家的人,心狠手辣,是其生存之必然!
也是他们生存之必然!
玄青宇看见了,可是玄青影却并不想让他出去。
“玄二,你好好的待在这儿,如果……不,即使是我受了伤,你也一定不能出来。明白么?”他的手放在玄青宇的肩头,叮嘱,“记着,也不要让骨蝶出来。”
“大哥。”玄青宇的脚步定在原地,他开了口,却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来到这儿的目的,不就是组织三妹的任性么?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任性呢?
所以,他啊,不能够坏了父亲的大计,也不能够轻易的出现了。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玄家的卫队,也不能够轻易出去啊……
“是。我知道了。”
他就站在那间房间的门口,看着自己的哥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即使是知道前面等待着他的,可能是死亡,可是,他也无能为力!
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水牢走去。
玄青影在水牢的门口停住了脚,凭借着超脱常人的耳力,听着里面的对话。或许,算不上是对话,因为只有慕飞叶一人在说。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的动作,能够想到她的心情……
她大概是哭了吧,并且,会紧紧的,紧紧的抱住来人吧。
因为,她是很害怕的。她只是一个孩子,在受了伤,在经受过这样的恐惧之后,面对着齐修远的到来,不应该只是感激吧。
他亲手将她推离了呢。可是,他若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做呢?
“小齐子。”
她的声音在颤抖着,手上大概是加了力气,再也不肯轻易的放开了。因为,那是她至今为止所能接触到的,唯一的温暖。
“我害怕。”
齐修远的的额头抵在她的头发上,眉眼一动,似乎,也快要落下泪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救我了。”
齐修远却依旧无言。
“我以为,我,会死掉。”
一滴泪,终于划过齐修远的脸颊,晕开上面的血迹,滚烫。他不由得抱紧了怀中颤抖的身子,怀中人儿的声音渐渐的变小,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小齐子,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久得,让我就快放弃了——
她终于安心了,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齐修远将她抱了出来,她的身上尚还披着他的衣服,手,紧紧的,紧紧的拽着他的衣服。
玄青影无奈的一笑,真的,真的,不会再,和她,回到过去了吧。
内心的苦涩一丝一毫的蔓延,可是,所能够看见的,只是他脸上伪装而出的温和的笑容。
“郡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齐修远也是微笑着。却并不是面对着慕飞叶时的微笑。他在宫廷里待的那些年,又怎么会是白白的浪费掉的呢?
该有的心计,他有,只不过,那些黑暗的一面,并不为慕飞叶所知道罢了。
而面前的这个玄家长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们不由自主的将他们黑暗的一面隐藏,只是希望好好的保护着这个女孩不食人间烟火的笑容,只是不希望有一天,连她的笑容也消失。如果,她能够永远都不接触这些黑暗的东西,那么,就让她永远都不要去知道吧。
他们如此的希冀着,希望她能够永远生活在欢乐的世界里,永远!
只是,永远,又是多远?
她的快乐,是否,已经被玄青影和玄骨蝶,毁灭了?
想到此处,齐修远的脸上布上一层阴霾。
为什么,要让她的希望破碎?
那样的美好的梦,是他连奢望,也不能够拥有的,那么,他又为什么要破坏它?
“我知道你恨我。”玄青影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慕飞叶苍白的皮肤。他从来没有看到她如此虚弱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她就会离开,就会死亡。
他甚至不能够感受到,她想要存活的,yu望。
活么?
对于他们来说,活比死亡更需要勇气,只是,无论他们多么的不想要这条命,他们也必须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他们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他们所放不下的东西。
无关名利权势,只是心中的最后一抹温存罢了。
若是连这最后一抹温存也失去了,那么,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追求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不是怕她会很伤心,那么,我一定会杀了你。”齐修远的眸中迸出一丝杀意,但是,当他的眸光转向慕飞叶之时,他的眸光又再此变得很温柔。
“我知道。”玄青影淡然的微笑。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在宫廷,他曾经见过这个南藩的郡王,他身上的儒雅气息,和那份至始至终的淡定,让人不敢小觑。即使,扶桑说那个孩子只是她的玩物,但是,他的心机,却并非是像一个小孩子呢。
而如今,又是几年,其心计,只怕也不似以往在宫中那般简单了吧。
“与其说是害怕她伤心,不如说是,你害怕玄家公开与南藩为敌吧。”他依旧温润如玉的笑着,但是那片眸光之中却是透着了然。就算齐修远再怎么喜欢慕飞叶,他也绝对不会为了慕飞叶而放弃整个南藩,何况,即使是开战,慕飞叶也未必会站在他的这一方。
可是,他也是羡慕着齐修远的,因为他不用隐藏自己对她的一片真心,可以大声的告诉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告诉她,他有多么的在乎她,她于他,又是多么的重要。
可是,他却不能!
齐修远安静下来了。
其实,他并没有任何的立场,任何的资格,去指责他。
即使他并没有伤害慕飞叶,但是,慕飞叶最喜欢的,也终究是玄青影。何况,他说的何尝不正确?他喜欢慕飞叶,可是也还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如果让他在南藩和慕飞叶之间做选择,那么,他定会选择南藩。
即使,是慕飞叶死亡,他也不会用南藩的数万条性命来换她一人的性命,那样做,太自私!他早已明白了他的身份,他的身上所背负的重任,所以,他不能够任性!他的喜怒哀乐,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他的抉择,将决定他身后的,整个南藩的人的存活!
所以,即使是慕飞叶,也并不能够阻挠他的抉择!
可是,如果只关系到他一个人的性命的话,那么,他便只会选择慕飞叶吧!
因为,只有她,才能让他感觉到温暖,才能让他感觉到快乐。
只是啊,如果他并不是皇甫祺,那么,他便不会经历这么多的的黑暗的事情,那么,即使是有这样的温暖,可能也会被他所忽略吧。
正是因为他是皇甫祺,正是因为他的家族,他才会在宫廷之中被侮辱,才会变得这样的心机深沉,才会渴望这样的平凡的温暖。才会遇上慕飞叶这样的人,才会想要挽留住这一份温暖……
所以,这样的假设根本不成立。如果他并不是皇甫祺,那么,他也就不会遇见慕飞叶,也就不会如的珍惜她了吧……
他将她轻轻的放在地上,缓慢却温柔的将她紧握住他衣服的手掰开。
他转过身,“今日的决斗,只是齐修远在和你比试,而并非皇甫祺!”
坚定,而清晰!
是的,即使作为皇甫祺,他并不能够为慕飞叶报仇,但是,作为齐修远,他可以要求玄青影为他伤害慕飞叶的事情,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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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飞叶一直乘船到了青城,越往二藩之地走去,越发觉得贫瘠。
是的,贫瘠。
并非南北二藩王的无能,只是因为扶桑的处处找茬,让他们不敢在自己的封地作出任何逾越的事,就连变革也不可以。
于是,此地的经济,商贸,都只属中等。
所以,慕飞叶才令苏吉在洛城开办商户,而洛城,只是苏吉手下的一处罢了,其真正的实力却是分布在了整个宣朝。把握着宣朝的经济命脉。
否则,仅凭着北藩的那些财产,又怎么能够支撑着军队的日需呢?
在青城,慕飞叶已经不打算再住客栈了。因为越临近北藩,她的势力,越发强大。
北藩是她的家,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在青城见了昭银,昭银却还是像以往一般,似乎夏青痕的事并未对他造成影响。而依落月所说,昭银一切如常,想必并无反叛之心。
思及此,她轻叹一口气,原本应是互相信赖的,可是在有了夏青痕的前车之鉴之后,她变得不敢再轻易相信人了,即使是自己的最忠诚的手下,她也不免得怀疑了。
“主子。”昭银叫出声,慕飞叶停住脚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昭银沉默了一会儿:“主子,昭银知道在青儿做了背叛主子的事情之后,主子不会原谅她,可是,昭银还是希望……主子可以饶她一命。”
“昭银,我一直以为你很理智,可是,没想到你却……”慕飞叶在心中唏嘘,是的,昭银一向很理智,可是,没有想到在他碰上爱情的时候,他会变得如此的看不明白。在这场战斗中,若是她不能除去一切的可能失败的因素,那么,最后失败的只能是她。那么,她身后拥护着她的人,还有退路么?
“昭银知道昭银让主子失望了,可是,我不想……让青儿……死掉。”他偏柔的声音缓慢而坚定,他的童年,被同村的认为是妖孽,,受尽了委屈,即使是被南藩藩王所救,可是他还是被那些小孩子所疏远,所排斥。那个时候,肯靠近他的,只有夏青痕。于是,那便成了他幼年的光亮,一直都不肯退去的光亮。这也是为什么他只和夏青痕走的近的原因。即使夏青痕并没有告诉他她的野心,也没有告诉他她的背叛之心,可是,即使她背叛了,他却依旧不肯让她死去。就当……就当……这是还她当年的人情吧。
只这一次,让他保住她的性命,若是他能够活下来,她也能够活下来,那么,从此相忘江湖,再不相见。
该有多好。
慕飞叶在心底叹息,遂道:“昭银,我可以放过她一次,饶她一次性命,若是她不肯好好的珍惜这一次的机会,那么,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是否所有的人,即使是最理智的人,摊上情之一字,便会变得不理智了呢?若是她也无情,或许,她才能成为真正的赢家。赢家不需要情,有了情,便是有了输的机会。
可是,扪心自问,她真的可以斩断情丝么?
若是这世上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忘情,那么,或许她便不会如此无奈地徘徊在这痛苦的边缘了吧。可是,有么?
她的右手捂上自己的心脏,真的有一种药,可以让这心脏,再不为情所困,再不疼痛么?
只是啊,若是有,那么,她的师父,齐修远的师父,便不会为情所困了吧。
她一直觉得,乌木和乌凌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拼死相斗,甚至关系还一直不错,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使得那两个人反目成仇,割袍断义?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相交如故?
还是说这原本就是一个幌子?一个欺骗世人的幌子?
他们二人和身上从来都没有仇恨相对,连着她和齐修远也是一样的,即使是他伤害了玄青影,她却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他。或许便是因为,童年的无拘无束的玩闹,所以,他们才没有走上敌对的边缘吧。
所以,如今的南北二藩,才有合作的机会吧……
否则,就以他们的世仇的身份见面,只怕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的你争我夺。何况,还有之后的帝位之争……
所以啊,是否应该感激师父他们呢?
只是,他们的掩人耳目,又是因为什么?又是欲掩谁人的耳目呢?
昭银感激,他知道放过夏青痕一次已是慕飞叶的极限,缓缓地拜了下去:“多谢主子。”
幕飞叶回首,举步前行,“昭银,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是。”
到了青城,幕飞叶的乡愁渐渐浮现,临近北藩属地,她的心中竟依旧存在着一丝紧张,是否,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近乡情怯?算来,她已有多年未回这北藩属地,每一次,都是从苏吉的口中获知父亲的境况,她这个女儿,却一次也未曾回来过。可见,她这个女儿,做的有多么的不称职了呢。
那么,如今的父亲,身体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衰颓?
或许早就应该回来,可是,总是不想认输。
当年的她,倔强的告诉父亲,即使没有他的帮助,她也依旧可以活的好好的,就因为这样的倔强,所以每一次的受伤,都只是躲在角落里,自己****伤口,像受困的小兽,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它的受伤和流血,似乎那是一种失去了尊严的事情。她好强,所以并不希望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的面前,即使,那人是自己的父母!
可是,那样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让这些伤痛来得更猛烈一些,让自己对于痛苦的回忆更深刻一些。
她还记得,当时被玄骨蝶打伤,最后帮自己的是齐修远,而并非是父亲。若是当年的她,肯告诉父亲的话,或许,那段伤心的记忆,也不会这么的令人悲痛欲绝……
她轻叹一声,紧闭双眸,心中升腾起的,是悲哀,亦是对自己的任性的悔悟,若是,没有这许多痛苦,或许,她也不会成长。可是,这样的带着血泪的成长,真的是成长的幸福么?
只是,他们经过了这样的成长,又怎么能恢复如初?
那最初的天真与单纯,早已经一去不复返……
然而,这样的成长,让她明白了这宫闱与政治权利漩涡之中的尔虞我诈,不得不说是一种明智。若是以纯真的愚昧换得心机繁杂的聪慧,那么,她并不会后悔……
若是没有足够的心计,她早已死去……
尽管她的身上依旧残存着至始至终的一种江湖习气,尽管心中千转万转,可是言语之间已就不会委婉,依旧喜欢直言……
站在北藩王府的大门之前,她的心中,感慨万千……
父亲,你的任性的女儿,终究还是回来了,曾经的不成熟,让她受了太重的伤,却也让她更加独立,然而,曾经以为不会再触及的伤痛,却在站在这门前的刹那间,被温暖所包围,温暖的,让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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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修远终究还是和玄青影动手打了起来,不理会慕飞叶醒来之后会如何,即使是让她伤心,也总比让他看着她受伤的好……
那样的严重的伤,那样的骄傲的女孩,又怎么能够受得了?
然而,玄青影却并没有避开他手中的白玉扇,似乎是故意让他,可是,齐修远知道,那并不是他不想躲,而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然破败。
玄青影的体内有着蛊虫,平素不会有害,可是一旦被人所催动,那么,那样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又如何受得了?
其实,说到底,他们都只是孩子,都只是十多岁的孩子。即使是再坚强,也并不如他们心中所想的那般坚若磐石!
玄青影的身体使劲的抽搐着,脚腕的地方高高的鼓起,血肉里面红丝舞动,狰狞恐怖。
齐修远也感觉有些害怕,若是这蛊虫是在自己的体内,那么,自己又是否会能够熬过去?
其实,玄家的人,也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助纣为虐,或许,他们是被逼无奈吧……
否则,玄家也不会功至此高,也不被皇室所忌惮!
或许,他们才能够在这权利之中矗立百年而不倒!
然而,无论他多么的不忍心,他也终究还是得趁人之危的伤害他,因为,如果他们还活着,那么,日后的见面之时,玄家,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而南北二藩,也会就此招来横祸……
为了他的家族,他不得不下狠手。
即使是,他多么的不忍心……
或许,在出了皇宫之后,他的心,已经远不如在宫中之时的狠心,这又是怎样的改变的呢?或许,是慕飞叶改变了他,可是,她现在,是否也不能恢复到他们二人初见之时了呢?
因为,他不得不杀了玄青影!
然而,他的剑却只刺中了玄青影的脚腕。他心神凌然,手腕用力,刹那间,鲜血纷飞,那双腿,顷刻间,便毁于一旦!
这并不是他的剑第一次见血,但是,却是他第一次在杀人的时候,下不了手!
他的童年,早已被扶桑所毁灭,然而,他却对他的仇敌,心存悲悯。是否,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又是否,他终究还是不能恢复以前的那样的杀人毫不留情的状态了?他的眸光,望向慕飞叶,渐渐的,唇边荡开了一抹笑意,这个女孩,改变了他。
但是,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坏?
他不知道。
他能知道的,只是他开始在乎了一个人。
并且,不希望让她受伤。
即使前途多么的渺茫,即使这复仇之路上,会有很多的危险,但是,他依旧希望她能够永远保持着这样的纯真,永远都不会接触这样的残酷,这样的冷血,与这样的互相拼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
即使是要接触,也希望能够尽可能的,迟一点!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样的单纯,已经很少见了……
然而,他却永远也不会想到,正是他的举动,让她,更快的,看见这个世界的残酷!
如果可以让他重新选择,那么,他又是否会伤了玄青影?
答案依旧。
因为,如果不对他动手,那么,他们两人,无论谁,也不能出得了玄府别院。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的性命就已然终止,那么,又怎么还会有未来?
即使是受伤,但是,只要还活着,便可以,接触到这个世界,所剩不多的美好。
他们啊,如果失去了生命,又还剩下什么?
如果就这样轻易的放弃,那么,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他们,即使是走入绝境,依旧会努力的自救……
然而,就在齐修远向前走之时,慕飞叶却醒了。
他回身,那一刹那,笑意如前。
“叶子,我帮你报仇了。”
他向她走近,希望她还记得,玄青影是怎么样的对待着她,而如今,他替她报了仇。或许不会有她的感激,因为她很喜欢玄青影,然而,这样一来,是否她不会再继续喜欢着她的师兄?
他想,只要他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他就绝对不会让她受伤。
然而,却只能看见她惊慌失措的向后退。
“你不要过来。”
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缓慢的向后退。
但是,却无与伦比的坚定。
“你,你不是小齐子。”
他想他明白了她心里所想的是什么。他在害怕,慕飞叶,是否也会离他远去?
他抿唇,凝视着她,眸中的欢喜渐渐的褪去。
即使玄青影如此对待着她,她却依旧不会责怪他么?
那么,他所做的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小齐子,是绝不会杀人的。”
他的手,伸出了,却又收了回去。
既然,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挽回,他又何必……?
“何况,是师兄呢?”
他的头缓缓地埋下,如同失去了灵魂。
这份温暖,是否也会离他远去?
“他知道,我喜欢师兄,便断然不会对师兄动手。而你,却不是。”
额前的发遮了他的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正是因为知道你爱着他,所以,才不会希望你受伤。
难道,错了么?
“你是魔鬼,是魔鬼!”
慕飞叶蓦然嘶声呐喊,渐渐的,向受了伤的玄青影靠近。
他是否,当真不能够留住她?
他的手,猛地拉住她,却被她毫不迟疑的扯开了,因为太用力,她的手腕上,一片通红。
“你是魔鬼,是魔鬼。”
慕飞叶猛地推开他,齐修远预料不及,向后摔倒。而他的手,离慕飞叶,不过半分距离。
那半分距离,却是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的手上,已经染上了她的师兄的血,永远,永远,也洗不掉了……
慕飞叶缓缓地移动到玄青影的身边,“师兄,师兄。”她的手,在玄青影的脚腕之处停住,血,依旧源源不断的从哪里流淌出来,鲜红的血液,覆盖了慕飞叶的整个手掌,宛若在血水之中浸泡过一样。
“师兄,师兄。”她的语气已隐隐带了哭声,“师兄。怎么办,我堵不住血,我堵不住血。”
玄青影眸光复杂的看着她,缓缓地伸出手,“别怕,师兄不会有事的。”
“流血会死的,会死的。”她的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玄青影的衣袍上,将青衫浸透了。
“不会死的,不会的。”玄青影拉住她的手,让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之上,“叶儿可以把脉试试看,它还在跳动着,就说明师兄不会有事的,不是么?”
“微弱啊,脉搏,脉搏很微弱啊。”
慕飞叶的指尖颤抖着,却将玄青影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远远的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为了她,得罪了玄家,最后,却连她本身也要失去么?
那么,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他苦涩的笑起来,缓缓的站起身。
“慕师妹,若是被师叔知道了,玄青影将你关在水牢之中,他,只怕早就死了。”
慕飞叶回望,眸中水汽尚存,却让他不忍心去看。埋下了头。
她想凝视齐修远的眸子,却无能为力,发丝遮住他的眸子,也遮住了他的真实的想法。
“小齐子?”她颤巍巍的叫了一声。
他却只觉得可笑。
既然在他们两个之间选择了玄青影,那么,又何必来招惹他?
他的声音终于被他归于冷漠。
“慕师妹似乎忘记了在下的身份,若论辈分而言,在下堪当慕师妹的世兄。”
然而,他又为什么要怕她?
他并没有对不起她,不是么?
她的伤心,又与他何干?
他的脸扬起,凝视着慕飞叶,却在不见之前宠溺温柔的表情。
他看见慕飞叶的身子一震,缓缓地扯出一个笑,“如此,便不劳世兄费心了,师妹自会好好处理的。”
他的心里,也是一样的不好受。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却依旧笑言,“如此,甚好。”
慕飞叶刚想回答,却听得身后的玄青影轻轻地叹了一声,然后,他看见,玄青影点了她的穴道。她的身影,缓缓倒下……
齐修远扶起她,不解的看向玄青影。
他轻轻的挥手,“带她走吧,玄家,并非你们可以惹得起的。”
齐修远抿唇,尽管他并不明白为何玄青影会放他们一马,但是,可以活下去的机会是谁也不愿意放开的。只有活着,才可以复当年之仇。他的眸光向玄青影的身后轻轻扫了一眼,终于抱起慕飞叶,向玄府门外走去……
然而,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彼此之间,远离,猜忌……
那份曾经渴望并且珍视的纯真,已然一去不复返……
玄青宇看着齐修远带着慕飞叶离开,看着自己的哥哥受伤,自己却是无能为力。痛苦似乎快要将他淹没,然而,他却依旧很理智的阻止了三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日后,当他手中拥有了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利之时,他必然会报仇!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他转身,泪水潸然。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至刻骨铭心之痛之时……
慕飞叶,齐修远……
慕飞叶,齐修远……
慕飞叶,齐修远……
他睁眼,杀气昭然!下一刻,他转身,向玄府别院外走去。
他是真的要要离开了。
这样的活着,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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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飞叶进府,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这乱世,能够拥有着温暖的的,这是这一方小小的的宅子。恍惚间,她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这北藩属地,似乎,一切依旧。这是,可惜,时间不会倒流,这所谓这似乎,终究只是似乎……
失去的,已经不可能再回来,而将要面对的,也不能只是单纯的逃避。
即使她并不想争锋相斗,可是,她却没有退出的权利。
“雪儿,终于肯回来了么?”
她掩去眸中的湿意,看向前面站着的淡然的人,“父王。”
北藩王爷看着她,轻叹一声,这个任性的女儿,在离开了这儿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肯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就去给你娘上柱香吧。”
王爷缓缓闭眼,淡淡的忧伤在心底弥漫,当初的事,再度在自己的面前浮现,看着这个和她的母亲长的格外相似的女儿,他的心底的疼痛再度被撕裂,疼痛的不能自已。
他人道,逝者已矣,何必……?
可是,正是因为奔波半生也都没有得到过幸福,所以,他才这样的怨恨上苍,为什么不曾给她幸福。明明每一次距离幸福就只有一点的距离,可是最终也没有触及。
他提步,步履有些许蹒跚。
慕飞叶看着他走远,提步像王府后面的竹林走去。
那里,有着她的母亲的墓地。
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甚至在清明之时,也未曾给母亲上香。这样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母亲了呢。可是,她却依旧不会忘记她的母亲。记忆之中,母亲总是一副安静的模样,苍白着脸,但是在直视人的时候,会有一番威仪。在那一刹那,她会以为母亲会杀了她所直视的那人。母亲是杀过人的,她知道。可是在并不知道之前她却无法将母亲与杀人联系起来。因为母亲太淡然,太温柔。她甚至无法想象,父亲说母亲在战场上之时,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是的,战场,因为她的母亲,是宣朝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位女将军。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才可以拥有自己的一万人马的军事武装,也才可以调动父亲手下的五万将士。她掀袍,跪地,朝母亲的墓碑叩首。
她的母亲并没有被葬于皇陵,是以将军之名所葬。功勋可留千古。
可是,最终她却并不是死在敌军的手中,而是死在自己效忠的朝廷之中。
她蓦然睁眼,眸中杀气昭然。
扶桑!
“主子。”
落月在她的身后站定,“逝者已矣。”
“我明白。”
她起身,即使明白,她却依旧不能够原谅。
既然已经拥有了和扶桑分庭抗礼的能力,那么,她便绝不会放过她了。
“落月,随我来。”
她向前,朝书房走去。
从回到北藩属地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江湖上的慕飞叶,而是北藩的郡主,慕回雪!
从那一刻起,她便已经不能再拥有着自由。也不能够再随心所欲。
她的身后,是五万将士的性命,容不得她再儿戏。
并且,她为了今日,已经失去了太多,一旦她选择放弃,那么,她将置所支持她的人,于什么位置?它将会让整个北藩,情何以堪?
所以,已经到了这一步的她,绝对不能够放弃!
扶桑,这场你争我夺,必死一人的战帖,我接下了。
但看,鹿死谁人手!
她凝眸望天,这天,将在她的手中改变。
然而,改变之后又会是什么?
是否,便是她与齐修远的争锋对决?
这场仗,从这一刻起没有归途,他们与扶桑,他们与玄家,以及他们与他们本身,即齐修远和慕飞叶,终究还是会走上对决的道路,他们之间,最终注定了只能存活一个。
或者是她,或者是齐修远。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能使得自己放纵,才更不能够让自己任性。
无论心中是多么的不舍,也无论心中多么的想要逃离,终究还是不能够逃离!
他们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们不能够平凡的生存,也注定了他们不能够随着自己的心愿而做事,她其实只想要单纯的做慕飞叶,而并非是北藩的慕回雪。
然而,正如齐修远曾经所说,无论是慕飞叶还是慕回雪,终究还只是她自己,这样只欲取其一的假想并不成立,并且也将永远得不成立。
有些责任,并不是她想丢弃,就可以丢弃的。她是北藩的郡主,就必需对北藩的将士负责。何况,她既然已经决定和齐修远合作,那么,她能做的,只有走下去!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她懦弱一点,舍弃掉自己的身份地位,逃避掉自己该面对的责任,这一生,会不会轻松许多。如果她可以和玄青影一起离开,找一个什么人也找不到的地方成亲,那么,是不是生活就会大大的不同。
然而,如果毕竟只是如果。这一切只存在于虚幻,只能在夜深人静,心中悔恨之时假设。并不可能会真正的实现。
可是,她终究只是女子。
是女子,便独爱风花雪月。
她自然也不会例外。
即使她的父亲多么的希望她能够继承他的爵位,即使她的胸襟不似平常女子。
然而,她却依旧是女子。
是女子,便独需他人疼惜。
然而,谁人会想到疼惜她?
她叹口气,眼看着自己的书房就在眼前,缓缓的沉淀了自己的思绪。
每一次想到这些事,她的思想便分裂成为了两个。
一方面,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不能够只单纯的需要别人帮助,因为那是需要代价的。然而,另一方面,她的情感却是脆弱的,需要别人来安慰。
可是,他人避之如蛇蝎,唯恐命丧其毒。
她又怎么能找到疼惜她的人?
或许,曾经的玄青影是一人,然而,这么多年,人已不复,她又还能奢望什么?
那么,现在的齐修远,是否也是一人?
只是,日后必将反目,又何苦平添心伤?
这个世界,最终能够让她信任的人,终究还是没有的!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