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事皆有例外!就在京城之中人人自危,皆感大难临头的时刻,在百姓的传闻中,他们那风神如玉、风雅如仙的七皇子,居然自请领兵上前线,去抵御外敌!他这一壮举可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任谁都想象不出来,这么一位优雅温润的七皇子殿下,在面对那个杀人如麻的豺狼——齐国北院大王时,会是怎样一幅怪异景象?!
这就由不得大家胡乱遐想起来,若把七皇子殿下当作是一只洁白无瑕的瓷娃娃,那凶狠残暴的齐国北院大王就只能是一块粗糙坚硬的大顽石!呀,瓷娃娃对阵大顽石?那不是比拿鸡蛋去磕石头,也好不了多少嘛!这便是近几日来城中官民谈论最多的话题,也是令所有爱戴这位不怕牺牲的皇子殿下的老百姓,最为揪心之事!
可是在至高无上的老天爷眼里,人间的那点苦乐与纷争,皆如尘沙般毫不起眼,时光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分毫。
转眼之间便又匆匆过了几日。这一日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灿烂绚丽,为人间的琼楼殿宇度上了一层金色的镶边。地面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纷纷归了家,鸟儿们也早早地归了巢。而凤来楼所在的这一条街道上,一左一右的两家青楼也已经大开门庭,准备营业了。
可同样是青楼,境况却是天差地别。居左,占着街道一大半的凤来楼大门前的广场之上,已经整整齐齐地停下了数十排豪华马车,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一块有人看管着的空余地方。生意红火得简直要让同行们抓狂!
而居右,缩在街尾的另一家青楼门前,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影。其中站在最前方的一位半老徐娘,便是这家青楼的楼主。此时此刻,这位楼主正哭丧着脸站在门口,远远地注视着进出凤来楼的达官贵人们,那痴怨的神情快要把她变成了一块望夫石!此情此景,看在跟随于她身边的一位年轻女子眼里,那是多么的凄凉和感伤!曾几何时,这位楼主也是美艳得不可方物的一代佳人啊!可是,美人总有迟暮的一天,到了今时今地,这朵花儿已谢了一大半,连生存都成了问题,只好放下那昔日的辉煌,依赖于自己这年轻一辈,才能维持住基本的生计了,这由荣到衰的过程,是否就是自己将来的写照呢?年轻女子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劝说道:“娘啊,外面天冷,您还是请回堂里去坐着罢。”
青楼楼主幽幽道:“婉容啊,娘觉着实在快要支撑不下去了,要不如咱娘俩就把这楼面一并转与秦娘算了,这样好歹也能让你们姐妹有个盼头吧……”这做娘的倾诉了好半晌,也没有等到任何回音,便心酸地回过头去看婉容,却见自己最为倚重的红姑娘,也已变成了一块望夫石……
此时天尚未黑透,可凤来楼正中间的大堂里早已坐满了人,今儿个可是凤来楼四大头牌之一的锦儿小姐一月一次的登台表演日。看客们都早早地赶了来,都想占个离舞台近些的位置,可是等到了现场一看,却发觉别人比自己来得更早,只得暗暗骂上几句,再无奈的去寻个次一些的位置,总好过后面那些没有位置只能站着的人。
平常这个时候,秦一一多数已在贵宾区照应着了。可今日似乎有些例外,他始终靠在大门边没有进去,看这情形,应该是在等人,等一个对他来说万分重要的贵人罢。
戌时初,前后共有三辆四驾马车,缓缓地驰入广场上仅剩下的那块由专人看管的空地中,那便应是秦一一今晚所期盼着的贵人了。在马车还没停稳的那一刻,秦一一就像一只被人烧了尾巴的小兔子般,嗖的一声往前窜了上去,恰好停在了第一辆马车的车门边。
秦一一伸手去拉门,而门内把手上也正搭着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向外推,两相一使力,车门便被轻松拉开。霎时之间,车内车外两双明目近距离相对,皆感眼前一亮,而属于车内主人的那双亮如灿星的眼眸即刻又向下一弯,还不忘向有些晕神的秦一一促狭地眨了眨眼睛。秦一一这才回过神来,暗叫惭愧,赶紧绽开他那标志性的谄媚笑容,向眼前的贵人俯身一揖成九十度直角,直抵脚面,又献媚唱道:“七皇子殿下大驾光临,使得我们小小一间凤来楼蓬荜生辉,凤来楼的上上下下皆感荣光无限,实实羡煞别家青楼……唔……”可怜的他还有大篇的恭维话尚未说完,就被急匆匆从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石林,一把揪住了他颈脖处的衣领,倒拖着往凤来楼的大门走去。
而这位早已习惯了等着秦一一上来扶上一把,才肯下马车的七皇子殿下,便眼巴巴地看着被石林拎着像小鸡一般倒退的秦一一,禁不住哑然失笑起来,又眼看着他们进了大厅,才摇了摇头,自己跨下了马车,无视紧跟上来的侍卫们,便追着他们进了凤来楼。
到了惯常来的这一间包房内,石林便拖着秦一一,一同躺倒在铺设着松软厚实的猩红色羊绒地毯的地毡上。一等到石林松开了钳制,秦一一便骨碌一下爬了起来,正好候着七皇子殿下踏进门来,便蹲下身去,殷勤地为他脱去了鞋,再一转身又跪在石林脚下,也替他脱了鞋子。
这间包房的四角各架着一只小巧别致的紫铜小火炉,此时炉内的炉火正熊熊燃烧着,房内蒸腾的热气迅速地包围住三人有些微凉的身体,令人暖融融的好不惬意!炉中的兽炭被烧得“哔啵”直响,随后又进来了四位清雅脱俗的年轻女子,每个人手中各捧着一只花底果盘,纤纤玉指从果盘中拈起几片橘色果皮,信手便撒入了火炉里,顷刻之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味便盈满了整个包房。
七皇子和石林少爷这两位贵人,已在秦一一悉心地伺候下,解开了外衫,头枕着抱褥,舒舒服服地并排躺下了。四位年轻女子,把果盘放在炉边,自行分成两人一组,轻移玉步,走到了两位贵公子身边跪下,接替下了秦一一。
这一套程序,是常客们最熟悉的老规矩了,只要客人一进了房,便可在地毯上或坐或躺着,再就着矮几上堆满的美酒佳肴畅饮进食,放松自如的畅谈时政,浑身舒坦的享受着楼内美人按摩揉腿等一系列贴心服务,这是凤来楼特意为高端的贵客们提供的前戏。至于后戏嘛,看客们都知道,就不在此一一细表了……
少顷,另几位皇室中的年轻贵胄们,也相继地来到此间包房里,今日他们到此相聚,皆是为了替七皇子殿下饯行。
过不多时,对七皇子殿下情有独钟的头牌美人——婉儿,也不经相请便自动现身,捧着她赖以成名的一支碧绿的洞箫,来为大家吹奏助兴。
一时之间,房内充满了离别在即的伤感情绪……
秦一一与七皇子之间,即使不如与石林之间这般的亲近,但在此时此刻,此处此地,耳听着婉儿如泣如诉的萧音,相伴着房内众人皆有的沉重心情,也禁不住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了……
“我死了吗?哭得如此肝肠寸断,好不伤心?”七皇子殿下不禁感到又气又好笑,一把扯住了马上极力掩饰自己的秦一一,又举起自己的广袖一角,便为他轻轻地擦拭起来,随后也顾不上众人侧目,便低下头去在他耳边轻笑道,“若是你真舍不得我,便随我一同去了罢!”
秦一一的小脸蛋上挂满了晶晶莹莹的泪珠儿,闻听此言,便也情真意切、抽抽嗒嗒地回复道:“舍不得……当然是真的!一一怕您如黄鹤般一去不复返……这自然也是真的!我最最敬爱的……七皇子殿下……要是您,不怕麻烦的话,便请您捎上我们整个凤来楼……一起离开此地,您看可好啊?”
另一边的石林听了此言,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来。
“你个臭小子!敢情你是说我此次会去赴死?”七皇子一下子便搂住他的脖颈,一起滚落到地毯之上去,秦一一正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被七皇子捂住了嘴,耳边又听他呢喃道,“方才你说要我带上整个凤来楼一起走,这是否意味着,你愿意跟着本皇子同生共死?”
随着七皇子暧昧的语调,他口中的热气直入秦一一的耳朵里,秦一一顿觉浑身酥软起来,撑着小胳膊小腿,挣扎了好几下都挣脱不开,便索性往他胸口又挤了挤,努力地把他的手臂拨开一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如果老天爷给一一这个机会,能与七皇子殿下同生共死,那一一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只是像尘埃一般渺小的一一,也会被凤来楼这俗物所牵绊,实在是分不开身那!”秦一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向屋顶,一本正经地祷告道,“请老天爷帮帮我吧!这可是我这一辈子最为痛苦的一次选择啊!”
“少跟本皇子耍宝!”七皇子随手便敲了秦一一的脑袋瓜子一下,郁闷道,“你个臭小子,明知道本皇子是要上战场去,却还如此假情假意的表忠心,真真是气死我了!”七皇子就这样搂着他,一起静静地在地毯上躺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目光移向房内的其他人。见大家都沉默无言,房内气氛也很是凝重,便故作轻松地劝解大家道,“大伙儿不必为我担心,这死便死了,又有何大不了的呢?……何况我已考虑了许久,若没有人敢挺身去抵挡一二,齐军早晚也会兵临城下的,真要到了那时,我也只能去做那亡国的皇子皇孙,等着被人宰割了!所以,我决定去搏上一搏!至少能在战场上舍身成仁,死得其所,我也死而无憾了!”
房内的皇子皇孙们听了此言,均是心有戚戚焉!年龄最小的一位皇孙,更是重重一拳击向桌面,震得桌上的酒水都飞溅起来,口中愤慨道:“朝中养了一大批臣子,难道都是些废物吗?眼看着皇子们都要领兵上前线去打仗了,可他们却还有脸龟缩在京城之中吃皇粮!”
在座的除了石林以外,还有两个大臣之子,他们的父辈被皇孙如此辱骂,却也知道这是事实,只能闷头不语。
七皇子见屋内的气氛越发的压抑,便振起了精神,坐起身来道:“莫要再说这些烦心事了!此次一别,也不知是否还有与各位再相见的那一天?是以,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好好快活一番才是。”回首又向为了他而默默流泪的婉儿哄道,“婉儿,你也别哭了,来,擦擦泪吧,待会儿再为我们吹奏一首欢快一点的曲子。”
婉儿轻拭泪眼,过了好半晌,才恢复了神气,低低回应道:“是,殿下。”
红唇贴上了洞箫,随即便有一缕欢快中带着颤音的曲调在房内盘旋而起,徐徐笼罩住沉闷而低回的气氛,一丝一丝坚定地渗透进去,缓缓地驱散开阴霾,抽剥着人们心中对战争的恐惧。
时至深夜,屋内众人皆已有些薄醉,皆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毯上。几位美人也温柔地依偎在客人身旁。婉儿陪在七皇子身边,低首与他轻轻细语。只有秦一一那小小的身躯还依旧在众人的身前身后忙来忙去,殷勤地为大家斟茶倒酒。
七皇子耳内听着婉儿的情深细语,微眯着的眼睛却始终如石林一般,追随着那小小的身子移来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