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婲婲的到来,还是给非务科带来了新气象。原本被标志为“内有恐龙,男士止步”,如今渐有一些不怕触霉头的男人三不五时地来观光一下。
来的男人有一个共同点,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上。
侯也通,身为部门协调员,猛然醒悟自己的工作失了职,于是把这几年累积下来的对非务科的协调工作,集中在这几日履行。
所谓部门协调员,说白了就是专业串门子的。通常他一摸鹰钩鼻,便要开始千年不变的开场白,“我侯也通,那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憋不住真心话,句句都是为你们着想……”而后BLABLABLA说上一箩筐的新鲜八卦,关于天沙楼,关于沙洲市,关于全宇宙。
与侯也通相比,孙达良这个话唠,简直可以算是惜字如金。而且他最近怀才不遇,话也确实少了一些。
孙达良来非务科,有他的一套自制程序。先在门口探探头,看到那个娇媚的身影在,便在门边踌躇一阵,发出点小声小响,直到古路忍不下心先叫了他,谁让他跟她有着同梯情谊呢。
“孙达良”,古路蚊子似地嗡了一声。
“A──”,耳比驴长的孙达良响亮地回答着,欢天喜地地跑到古路座位边,一屁股坐下,塞住了古路与辛婲婲之间的过道。
每次都要叹上几分来钟的长气,孙达良才切入正题。无非是他又如何的大材小用,堂堂电脑海龟博士,却沦为一整楼电脑白痴的修理工。电源有没有插?有没有开机?重启过了没有?每天上班翻来覆去地问这三句傻话。
这时,他舔了舔嘴唇,用自己永不枯竭的口水润润喉。古路翻了一个白眼,她知道孙大娘又要开始痛说其年少的辉煌。念了一遍可载入史册的神童史后,他静默下来,无比期盼地瞅着古路。
“真的,他小时候真是神童!”等的就是老同学的这句证明。
孙达良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发现另三个发呆的女人对神童话题均不感兴趣,不免长叹一声,抱怨起自己的聪明绝顶是如何受到他人的妒忌,那间大办公室里的人是如何如何地排挤他,除了杨伟,几乎无人愿意搭理他。说到这里他照例要把非务科胡夸一通,把这间冷清的办公室说成一个团结友爱、温暖人间的天堂。
孙达良以为没人留意,口沫横飞的间隙,还不忘偷瞄上辛美人几眼,可惜神桶有意,流水无情,美人从不回望他一眼。也有例外,当孙达良从裤袋里掏出韭菜盒子或葱油饼,旁若无人地大肆咀嚼时,连辛婲婲也忍不住要捏住鼻子,狠瞪他一眼。
古路叫苦连天,平白无故地招惹了孙大娘这个大麻烦,这下她更难和辛婲婲攀关系了。
只有一个人能把古路从孙达良的纠缠中解脱出来,那就是黄发。
“葫芦,帮我领两张白沙黑泥按摩椅!”
“呼噜,去领八盒粉红骆驼追风膏来!”
虽然黄发一直没记住古路的名字,但他亲自给她发派这么重要的任务,也算对她另眼高看了,这是废物科人员少有的待遇,谁让古路的识路本领和力大如牛已声名远播了呢!
几次审批下来,古路闭着眼也能摸出每一层迷宫,她成了天沙楼解谜游戏的第一等高手。
要说来得最勤的还是钱乐。
每天他都会抽空对辛婲婲嘘寒问暖。这只铁公鸡来的时候也绝不空手,一支楼下大堂顺来的白合花,有的同事找他报销发票时特意为他带去的一叠餐馆优惠券,还有一次他破天荒送来了一兜水果糖,事后才知道那天他去银行办业务的时候把几个柜台前的糖果都抹进了自己的公事包。
今天钱乐直接就带来了一盒粉红骆驼追风膏,古路心想这不是自己昨天刚为黄发领的吗?她也不想拆穿,古路对钱乐的印象蛮好的,并不是因为他全身虎子鱼一样的疙瘩肌肉上意外地长出了一张清秀年轻不像是已满三十岁的面庞,主要是他对辛婲婲那份贴心。每次看到他从快被肌肉绷裂的衬衫里奇迹般地掏出一朵完整甚至带露的花朵,古路心里便会泛起酸,十几年丁二从来没有送过她一花半草,连一颗免费的糖果也没有!
辛婲婲调到非务科后,钱乐对她的态度其实是有变化的,殷勤还是殷勤,可对话时他的声音响亮了,对视时他的目光坦然了,对站时他的腰身挺直了。辛婲婲没留意到这些,她的脾气变得更加坏,有时当着钱乐的面便把他送的小礼丢进垃圾桶,然后把她那一大桌的别个男人送的名贵礼物指给他看,也不说话。钱乐气不过时也会扭身走的,只不过别扭上半天,第二****又乐滋滋地跑来,往往这一次会送上两只玫瑰花,或三叠礼券。
相比之下,古路更希望看到杨伟。
杨伟很少来非务科,偶尔一两次,他会利用下午茶的空档,把他那一大套功夫茶搬到非务科来,费一番功夫沏好,邀请四个寂寞的女人一品香茶。
辛婲婲通常不会凑这个热闹,按她心中的OS,杨伟是一个38岁的三无男人,无存款无事业无体力,周身散发着腐朽的老人味;而她是这几个人里面最年轻的,还有无限可能,但绝无可能和一个老男人外加三个老女人一起喝老人茶。这个时候,她会把“我还年轻,我还漂亮,我还……”当作心经,在内心反复颂读。
杨伟被公司服务部的人戏称为“杨馆长”。16岁那年,他弃学从馆。二十年,历尽沙洲市大小馆舍,博物馆、天文馆、科技馆、美术馆、太极馆……还有宾馆、川菜馆和殡仪馆。那套功夫茶就是他在茶馆工作后保留下来的。
茫茫天沙楼,古路头一回有了相谈甚欢的感觉。确实,要找到有兴致和她谈论猛犸化石和三趾马骨架的人,别说天沙楼,全沙洲市也难有几个。古路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唯一擅长的话题,杨伟不仅微笑着颔首称是,还总能在她连珠炮似的发言中巧妙地插入一两句重响。古路感叹,虽然他高中未毕业,知识却同那眼镜片一样深厚。
古路非一口咬定自己几年前曾在考古陈列馆里见过杨伟,还依稀记得他当时穿着青绿长衫。也不能怪杨伟记不起她,他人再厚道,也不能强求他对姿色平平的女人过目不忘呀!
在风格各异的馆内,杨伟的职务起起伏伏,最后总算也从打杂小弟拼到副馆长。而他会被送来天沙楼,是因为最后一站的海洋馆,他的存在严重威胁到了当时馆长的地位。杨伟到了天沙楼之后,反而当上了馆长,他利用业余时间在14层员工休息区建成了一个小型图书馆。
就在两位古人大聊某地新挖出的千年女尸之时,辛婲婲拍案而起。
“振作!我们要振作!非务科要振作!我不相信大家同心协力干不出一番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