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婲婲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一片脚步声和哭喊声。
“关门，快关门！”后排的罗萌大叫道，“辛婲婲，你个乌鸦嘴！”
辛婲婲万没想到她的大事业，来得如此迅猛。
一群妈妈员工涌入非务科，带来了她们的宝贝，装在婴儿篮或婴儿车里的宝贝。
将临时幼托所设在非务科，是一种约定俗成。让这几个连嫁也嫁不出去的单身女人提前实践当妈妈的辛劳，在外人眼中，似乎是一项天大的福利。
罗萌的手里被塞进一个看起来比她的小鸡身板还有份量的大胖小子。
江薰依手足无措地望着自己办公桌上躺着的那个女婴，小孩哭，她也哭。
虽然古路极喜爱孩子，但桌面上一下子出现了四个婴儿篮，她还是傻了眼。
四个娃的妈，董育英，天沙楼的保健护士。好不容易四十岁才怀上，老蚌生珠竟能一步到位，双龙双凤，龙凤呈祥。这龙凤四胞胎的出生，确实为他们的妈妈带来了喜训，原本董育英已在天沙楼当年度“末位淘汰”之列，大老板麦淑兰却觉得双龙双凤十分吉祥，定能旺楼，于是破例给了董妈一块“免死金牌”。
古路桌上的四个奶娃，组成了“光头士”乐队，正在表演哭闹四重奏。新生儿原创的嚎哭摇滚，打乱了古路的背诵，她只好重从来过。“四种颜色的奶瓶，大胖爱喝褐色朱古力口味的，二胖要喂橙色那瓶加了橙汁的，三胖喜欢粉色草莓，四胖原味乳白的……”古路口中念念有词──董妈千交待万交待的喂奶经，“错了错了，三胖是原味的，四胖才是草莓……好像也不对，四胖应该是朱古力……天哪！四胖，四胖，我是古路，古路，听到请回答，请回答，你到底要喝哪种口味的奶？”
错乱的古路，悲壮地站起，将四种颜色的瓶奶一古脑儿倒进一个瓶子里，“这下不会错了，哪种口味你们都有得喝！”
看到办公室里这“泪水与奶汁齐飞，尿片共屎屁一色”的场景，才刚振作起来的辛婲婲，立马泄了气。她把分配给她的一辆婴儿车推到古路身边，甩下一句“我要去找桑特助汇报工作！”
“带上我！”古路大叫，辛婲婲早跑得没了影。
等到辛婲婲再次归来，真为非务科带回了大事业。
大事业与大消息相关。
就在非务科忙着与奶娃们抗战的当口，大消息已传遍了天沙楼。
“有个大人物要空降天沙楼了！”
“据说是费家长孙，他来夺老麦的权吗？”
“唉，夺啥权？被废的皇太孙！”
“是啊是啊，这位费长孙，妈妈不疼爸爸不爱的，费氏一族里只有费老爷子挺他，前两天老爷子中了风，你看这就下放到我们天沙楼来……”
“废话那么多，我只关心，人到底帅不帅？”
“丑得像妖怪！要不他亲生爹妈干嘛那么讨厌他？”
“也对。就两儿子，小的得宠的那个，见天的在电视上报纸上足蹦来跳去，还长得虾米小眼、尖嘴猴腮的；这个大的从来不敢在公众场合露个面，可得丑成什么乌龟样儿？”
“妈呀，幻灭了，以后你们别在我面前提费常灿这个名字！”
……
太隆重了，不行，妈妈交待要给他个下马威；太寒碜了，不行，万一将来费老爷子清醒过来他又该得宠了。桑念星正发愁该如何为这位失了势的费氏集团前副总经理举办欢迎会，辛婲婲便来自投罗网了。
就是她！废物科能把这个欢迎会办成什么样，都是费常灿的造化！
于是在辛婲婲的百般争取和桑念星的百般为难之中，两个女人同时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辛婲婲慷慨激昂地向非务科同仁宣布了承办大人物欢迎会这一利好消息，虽然她口中的这位费大公子从集团副总到天沙楼副总，连跌了几个筋斗，但为了显现自己的丰功伟绩，她还是极尽可能地将素未蒙面的费常灿描绘成了一朵花，完全回避了整个天沙楼已把他传成牛粪的事实。
鲜花或是牛粪都不打紧，因为罗萌仍旧蹲墙角看蚂蚁打架，江薰依依然发着呆，古路两眼放空在想小心事，辛婲婲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只放了一个屁。
“你们拎清点好不？这是我们科翻身的绝佳机会！”辛婲婲尖声说道。此刻，她担心眼前这三个秤砣会把自己拖死在废物科里。
“嗯，今天桑特助是穿长裙吗？她是不是只爱穿裙子？她有提起什么人……”古路总算有了回应，却被辛婲婲喝声打断──
“废材！”
最终，欢迎会的大小事务全落实在了废材一人身上。
辛婲婲只管坐阵指挥，罗萌只管冷眼旁观，江科长只管痴痴呆呆，古路不去跑腿打杂谁去？
鲜花、汽球、彩带、啦啦棒……辛婲婲还嫌不够隆重，非要加上香槟塔和大鹏展翅的冰雕，绝对达到迎接国际巨星的规格。
由于经费和人力均有限，从订货讲价到提货运送再到布置会场，由古路一手抓。好在古路如今身手敏捷兼力大无穷，这些活还难不倒她。地龙大人不在身边，可惜可惜，地龙大人真是快捷好省的交通工具，看来以后上班应该把它也带上。
妈妈咪呀，这废物科的大事业咋这么累人呢，她古路只是打酱油的，一不小心竟成了骨干？任务完成大半，古路想扑倒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喘口气。离椅子还有半步，
“古路，你再去……”辛婲婲又想到要制作一些欢迎手牌和贴在主席台的大型背景海报。
这下古路脸绿了。
辛婲婲知道古路在生气，老实人生气可不好惹，没关系，她有制服古路的法宝──关于桑念星的一切。
没想到这个土人在性向上还潮了一把，她要知道桑念星最近在跟一不知名的眼镜男打得火热，还不吐血，辛婲婲为避免古路为情所伤从而影响工作，特意隐去了桑念星正在热恋这一段，只给古路讲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八卦。
古路还是在辛婲婲的东拉西扯中，挖出了一条重磅信息：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辛婲婲收到了桑念星的贺年彩信。
古路从辛婲婲的手机里得到了那张彩信照片，照片中只有桑念星一个人，穿得正是那晚古路看到的紫色长裙，依背景里的仙人球烟花判断，她当时正在沙市的同梦湖附近参加跨年活动。沙市传统，元月一日零时整，同梦湖畔，以沙漠、骆驼和仙人掌为主题的大型水幕烟花表演，准时开始，分秒不差。
古路重新投入工作，可她的思绪无法从那条重要信息中拔出来。
那不正好是她的死亡时间吗？这么说桑念星拥有了不在场证据？
这下更没头绪了，不是她会是谁？会不会是她派人干的？不然她干嘛要对丁二说那句“你放心，你的麻烦，我会替你解决”？
当时丁二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不对，丁二那一刻应该在国际航班上……
虽然弄不到费大公子的照片，但辛婲婲依然把背景海报构想得气势恢宏。以天沙楼为底板，楼顶划出一道金光，托起费常灿三个大字，隐喻他乃未来的天沙楼之光。
“会不会太夸张点啊，不过是个副总？”古路不满。
“将来你就会知道，他不仅是天沙楼之光，还会是非务科的希望！”
“热烈欢迎费……费常什么来着？”正在电脑上记录的古路问道。
“费常灿，灿──星光灿烂的灿！”辛婲婲强调。
“哦，灿烂的灿，好名字。”古路敷衍道。
辛婲婲在下班前，对古路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
“古路，明天的欢迎会，你能穿得体面点吗？”她上下打量古路，“你看看你平时穿的，长衣宽裤，哪一点像个女人？难怪会计科的方小凤托我约你喝咖啡！明天会有很多美女在场，你自己把握机会哈！”
方小风？会计科有这号帅哥么？改天认识一下！古路美美地想。
古路开始相信，把自己派到天沙楼来，纯粹是那个鬼导师在恶整她，因为自打她来这楼上班，就没有不加班到月起星辰的。
这一次，不仅看到了星星月亮，还直接观赏了日出。
在半梦半醒之间，古路贴完了大海报，摆齐了香槟塔，还用两排花篮和印着“费常灿”三字的脚丫贴纸将14层会议室门口的长廊装点得喜气洋洋。
到最后，古路几乎在以布置自己婚礼现场的劲头对待这场新领导欢迎会。
她抽空潜入天沙楼的员工食堂，利用里面的食材做了拿手的美食──加了樱桃汁的玻璃丸子，也就是丁二平素最爱吃的点心──“樱桃小丸子”。
还差精美的装盘……嗯……有了！古路记起她在黄发办公室看到过一个天少楼25周年琉璃纪念盘，每个高层应该都有一个。
于是她从一楼那个正在打呼的白胡子保安那儿摸到了备用钥匙，一一潜入各部门经理的房间，抱回了一叠叠琉璃盘。用完再还回去呗！她想得简单。
令古路欣慰的是，她不是一个人，江熏依一直陪伴着她。虽然江科长一言不发，虽然她大半夜的时间都在把桌椅摆成其钟爱的桶形，虽然她反反复复地挪移主讲台上的话筒，以求分毫无差地摆在正中心，古路还是觉得很窝心。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清早送来的“大鹏展翅”冰雕。谁让古路大刀阔斧地砍价，冰商也大刀阔斧地将大鹏砍成了“小白鸽”。那什么，大鹏也有幼年时，古路这样安慰自己。
辛婲婲今日打扮得娇媚非凡，来不及验收古路的工作成果，就率一众领导在一楼大厅迎接贵人。
古路负责把守14层会议室，站在走廊边接待与会人员，还为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员工发放费常灿的欢迎手牌。
奇怪！这些人为什么个个眯眼嘻笑，还窃窃私语，就算我没来得及换昨天的衣服，也梳洗整齐了啊？八成被如此美妙的会场折服了！古路想到这里，脸上十分神气。
“烂！烂！烂！”罗萌走过来冲古路叫道，“非常烂！”
“烂什么烂！”古路心里冒火，“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唱衰？”
“你看看，”罗萌指着地面的脚丫贴纸和花篮上的红绸带，“是不是烂，非常烂？”
古路定神一看，脸上的神气瞬间变成了丧气。
那……那些贴纸上，分明印得是……是“费常烂”！
果然非常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