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有“什么都能打包”这样的服务,而且从搬完后的行李拆卸到安放都能给做,但之前没有想过克子会安排得怎么那么好。“工人什么时候来?”良也问道。克子露出惊讶的表情说:“不是下周二吗?所以才决定这周日去外面吃饭的啊?”良也隐约地想起,克子确实说过这些话。一直住在母亲家的良也没有搬家的经验可能也是其原因。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担心,那夺去了他过多的注意。那是他把不想让克子看到的茜过去的信都锁在抽屉里面的事。他也想着必须得早点转移到别的地方保管,但拿着一摞信上班总觉得麻烦,所以一天拖一天就变成现在被克子催促这个样子了。不得已,就暂时放在公司的衣帽间吧,也没有太多,他重新考虑到。“周日吃什么呢?”总算问了克子。
想着早晨的对话,在朝报社去的电车上,良也对作为知识了解的“现代社会的构造变化”和经历过后了解的东西之间有很大差这点,觉得现在越发切身感受到了。同样的事情放到战争体验上的话,缅甸、印度尼西亚、以及新几内亚,快速转一下也好,必须到当地走一走,他对自己说到。然而,在遭受最大伤害,且日本军死者数量也多的中国大陆怎么样游历战争遗迹才好呢?
此外,克子的指挥直截了当,结果她成了搬家工作的主力。她可能是觉得良也接受了自己近乎任性的希望同意搬到玉川学园前住,所以对于家里的设计变更也积极地赞成了。二人间从没有过这种融洽。
随着奥姆真理教事件在法庭的继续审理,它只留下凶杀事件的性质,而神秘的部分消失了。
检察理论和法律理论的攻防,是站在健全的市民社会这个共通基础上战斗的。
良也按照预定,搬完家大约一个月后,见证了从英国回到中国的香港回归现场,采访围绕回归的各国的反应,以及欢迎新统治者的香港本身的反应。他被允许做一个月包括新加坡华侨反应在内的采访,所以良也在电话中和团商量,采访计划向往常一样制订得很密。期间,以“常规事件的采访”这种形式定了几天的休息时间,想打听茜的消息。果然和三年前不同,机场人山人海的,表现出回归意义之大。
回归当天下雨了。傍晚一度停了但马上又下了。会场设在几个连接的大帐篷里,台上,中国代表江泽民接受了英国查尔斯王子归还香港的通知,仪式开始了。雨滴击打帐篷的声音变大了。团在良也旁边小声说到:“若在日本,肯定会说这场雨表现了香港人的心情,可能会被写成留客的雨吧。”英国国歌换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歌。两国首脑登台,闪光灯一片。会场几处放置的电视播放了英国国旗降下,五星红旗缓缓升起的场景。另外,可能是事先拍摄的影像,还播放了隔断中国和香港的门被打开,人民解放军随车进入香港的情景。
不久,烟花一齐燃放。那是香港政府准备的祝福的烟花。烟花数次在云中绽放成大朵的花后消失了。
仪式结束,首先查尔斯王子作了简短的演说。良也觉得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遗憾。接下来登上演讲台的江泽民不由得露出微笑的表情,读着原稿的动作看起来像在压抑着激动的心情。
在这一历史瞬间,互争胜负、相互对照的二人表情使人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历史这种东西,良也一边忙着写字一边想着。
似乎是在香港政府工作的几名男女随着今晚乘坐专船返回伦敦的查尔斯王子向离开政府的英国总督进行临别的问候。
良也迅速返回宾馆,以在庆典时写的笔记为蓝本给总公司发去了报道。在“帝国主义消失的日子”这个临时的标题下,按照约定归还香港,是英国保持威信的唯一选择。今后的亚洲课题就是不要求领土的帝国主义和怎么战斗,以这些主题为中心描写了回归的情形。
和团一起传真了三页原稿后,良也二人去了纤维公司员工住宅楼中的日侨俱乐部。
这一天果然有众多的会员。三年前,在中国对香港采用什么样的政策上意见有分歧,但现在中国政府打出了一国两制的政策,这晚的讨论是以对实际情况的推测为中心,大家说得兴致勃勃。
作为主人的当地法人纤维公司的社长,以前开始就红的鼻子看起来更红了,可能是因为允许自己只有今晚喝多少都没关系。在香港一直很辛苦,对于这一天的回归仪式他的感慨会分外深刻吧,良也想。
被红鼻子社长问意见的良也,把刚发回本社的报道简单的说了一下。
“接下来就是台湾了,有这种说法吧?”不知道谁这么问道。良也回答说:“不是,今天的回归和台湾问题性质完全不同。”听了他的话,红鼻子社长又补充说:“台湾和中国的关系属于国内问题,所以不能以同一论调讨论。”
累了,回到宾馆,良也不由得把自己三年前的状态和现在作了比较。那时正是继承父亲的一部分遗产的异母哥哥的公司股票在东京市场二部刚刚上市的时候。这次,是在自己把股票换成资金刚搬到新建成的家之后。
一想到自己在个人生活中来了香港两次,就考虑,如果第三次来这里的话,会是在什么时候。脑中又浮现出茜的身影。
团提议说:在回归前后的两周,商业都处于开门无业的状态,所以大概茜不会出现在这里。这期间就去商业街转转,只调查能调查的。方法是拿着茜的照片去经营东南亚制品的商店,问交易对象中有没有这样的女性。他没什么自信的主张说:“可能举的例子不好,我总觉得这和警察搜查一样,但脚踏实地的调查最后却会成功。”良也半信半疑,但也没什么其它办法,所以就赞成了,决定去满是庆典的街上看看。
想在采访间隙搜集和茜有关的信息,这种努力没有成果。店主们对于良也的询问都很热情地回应了,但却没有其它表示。在本土有充分的信息渠道,资本的分散危险也已经结束了,等待新的统治香港的要人到达的商人们也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进入住宅街,净听到马路上玩耍的孩子们的声音。想要在回归前的时间里,搜集茜的相关消息,这件事会不会很勉强?良也思考着。团也不情愿地认同,所以决定早点去新加坡。听说,回归前,有很多人不喜欢在共产党政权统治下生活,相当一部分人把资本转移到新加坡。“亚洲的金融中心一点点地变成新加坡”这种说法渐渐变成常识,主张的人也很多。如果有万一,茜的交易对象也可能转移到了新加坡。
良也一边担心的把可能性的线索渐渐细化,一边对去新加坡存着一缕希望。
据说随着资金的转移,中国菜的顶级厨师也转移了。团联系了几个熟人,他们都天生行动迅速,已经搬到了新加坡。那些人中,有厨师,有船公司的负责人,还有华裔美国学者。
良也到的当天,把行李放到宾馆就马上去了日本人墓地,拜祭了空行先生的墓。团说,日本人墓地里埋葬的是在战败时以虐待长吉监狱中的战俘的罪名被处刑的B级、C级战犯。伟大的军人们除了一、二个例外,大都平安的回到了日本。
“与这些人相比,拒绝丢弃军旗最后自杀的莲田善明这名军人很优秀。”团说。“他是拥有国粹思想的人。我是绝对反对那个的,但觉得为了那种思想殉身的生活方式很优秀。”团说着硬汉风格的话。
“但是,那样一来,持有不同思想的人就会经常意见不和,有时就会互相杀害,那不就成为一个杀戮的社会了吗?”
良也心中也很迷惑,像莲田善明这样的男人,能写到《波涛声中的旅行者》中去吗?那么做没错吗?同时又向团说了上面那样不同的看法。
像莲田善明这样的国粹主义者,应不应该作为战争的牺牲者写入《波涛声中的旅行者》,这是越想越难的问题。它使良也觉得它碰触了自己生活方式的根本。
“莲田是国文学者,但也写诗或短歌。当然,和你一样在战后出生的我仅是作为知识知道而已。和编辑他全集的人关系很好的学者的儿子和我读同一所中学,所以有读莲田全集的机会。”团特派员说。
“天皇的宣言播放完二日后,上级好像训示过说:‘指挥这场战争的是天皇,你们要倡导日本精神,不要轻举妄动。’另外,决定准备八月二十九日在昭南神社举行烧毁军旗的仪式。莲田枪杀了要去那个仪式的上司大佐,自己也射穿太阳穴自杀了。”团说明道。
听了这话,良也认为,战争一结束就冒充“民主主义者”的大多数将军或政界、财界干部都没有战争牺牲者的资格,这一点很明确。抱着将来成为艺术家这种希望且在战争中逝去的年轻人当然必须记录。但是莲田善明是“波涛声中的旅行者”吗?
良也觉得,莲田是那种纯粹的“旅行者”,不应该被当作那种思想上的牺牲者。
反复分析团说的、收录在莲田善明全集年谱中的他最后三日内的行动,良也觉得莲田不能原谅的应该是“上头来的指令,满不在乎地舍弃了到昨天为止一直坚持的思想。”这种颓废精神吧。
团说熊本的田原坂公园建着莲田善明的文学碑,上面刻着“走下家乡的站台,远远望去,难以忘记的淡淡红叶”这样的短歌。良也一边听团说话,一边闭着眼睛,就好像能看到远处的海似的。这座小山因空行先生的墓地而闻名。上面有几座半腐朽的墓。几乎都只写着“松之墓”“武芽之墓”这样的字,不知道是从哪里被卖到这来的女子。只是,有几个墓碑上刻着“十五岁”“十七岁”等像是死者年龄的数字,这时因为想要哀悼先辈吧。想象中,墓碑好像全都面向着大海。
时时有风吹来,小山到处都是像火一样燃烧的红花,其间有大树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