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依照例留在书房里,帮公孙涯研墨,或者从大大的书架里找出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
一个书生在赶考时夜宿荒村,遇一美貌女子求宿,书生顿生邪念……无聊透顶的聊斋故事,不过在这里叫做《山栖夜话》,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差不多。公孙涯的书房里各种各样的书都有,可谓是包罗万象,如果他都看了的话,那他可以说是博览群书了。
他真是一个稀奇的贵族。她想。他的地位、财富都可以通过世袭得到,像他这样财貌双全的人有极大的可能会长成一个纨绔子弟,而他偏偏不是,他学识虽然称不上渊博,但也绝不浅薄;他虽然不羁,但绝不放浪;以他的身份,他早该姬妾成群,却只有两个小妾,连正妻都没有,在其他侯王的儿子可以组成一个篮球队的时侯,他一个子嗣也无。美色非他所爱,钱财他也从不挂心,那他这样的人,如此的克己省身,所求到底为何呢?
“在想什么?”公孙涯突然问道。
明若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已盯着他看了多久。他的眸里微光点点,微笑温柔得像絮云,又带着别样的暧mei,她的心跳一下子又凌乱起来。
“没想什么。”她撇开了目光。
公孙涯从书桌后站起身来,转头看窗外。窗纱上透进来明亮的光,窗格映在窗纸上的黑色镂花轮廓对比出格外明朗的透亮,让人心情豁然开朗。
“今日阳光很好,出去走走如何?”说着话,他已经绕过书桌,走到明若依面前,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征询她的意见。
“这…”阳光的确很明媚,她也想出去散散步,但不想和他一起。府里关于厨娘勾引侯爷的议论已经让她失去了很多温暖的善意。流言,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她必须要防备。
“不想去么?你应该去阳光底下走走,对你有好处的。”
“那个…侯爷,我看书,书还没看完。”明若依扬了扬手里的书。
“书随时可以看的,也不急于这一时。而且,你方才不是觉得我的脸比书本更好看么?”公孙涯慢条斯理地道。
明若依被他这句话说得粉面涨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偷看被抓到了…不过他有必要吗?连讽带刺,让她里子面子都挂不住…偏偏他还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好像他这样说只是因为他直率一样。
公孙涯轻哼一声。冷眼看她尴尬不已的表情。“好了,你若真想看,可以拿回房去看。现在把书放下,同我出去罢。只当是陪我,如何?”说罢朝门外走去。
明若依抬头时,他已走到门边。
她无奈叹气,放下书跟了过去。早知道同他分辩不可能会赢,她为什么还要废话呢?侯爷大人的话她什么时候拒绝成功过来着?
但是…为什么她会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一抹诡笑?
“你家在哪里?”
慢腾腾地走在小石子路上,双眼漫不经心地从周围的花木楼阁上扫过,公孙涯问的也显得心不在焉。
“家?”明若依讶然,眼里掠过短暂的茫然。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字了,她有一时的陌生。但是这个字轻易地勾起了那些其实并不久远但却已经很遥远的回忆。眼前飞速闪过一张张或高兴或嫉愤或志得意满或悲痛欲绝或尴尬无言的脸,有些已经模糊得只有一个影子,有些却深刻得好像烙在心底。
“对,你的家。你迎春节时要回的地方。”公孙涯看着她突然变得迷惘、忧伤的神色,淡淡地解释,。
“春节?”明若依又重复了一遍,才又意识到,的确快到春节了,府里的人除了她,都变得很忙碌,就是为了准备过节,各处都在进行大的清扫和装饰。只是她不怎么关心这些而已。
“我家太远了,我回不去。”她抬起头,目光看着远远的天际。
“这不是一个好理由。有家在,即使再远也该回去。”
“如果远得我再怎么想回也回不去呢?”
公孙涯微愣,然后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转了弯,弯腰从干枯的蔷薇花架下钻了过去,直达花架后面临水的一个小亭子。
明若依只好跟着他抄近道。她还来不及赞叹花架后面别有洞天的景致,就发现自己的前进受到了阻碍——她的头发,被一根不知名藤条勾住了,而且勾得还很牢。她看了看公孙涯在小湖边临风玉立的背影,一声不吭地使劲与那颗顽固的植物搏斗。
公孙涯回头看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灿烂笑意的绽放竟使阳光也黯淡了几分,明朗、耀眼的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你真是…”他摇着头赞叹,却找不到词,于是住了口,又边笑边走过去。“我来帮你罢。”
明若依此时是真的恨不得脚下能有一条暗道让她掉下去,摆脱这个使她尴尬欲死的场面。
公孙涯走到她身旁,刚要伸出手去帮她解开那根顽固地勾缠着她的发丝的藤条。
“侯爷。”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声在公孙涯身后响起。
明若依愣住了。
公孙涯的身后是两个年轻女子,前头那个穿着淡雅的白蓝色衣裙,瑶鼻樱唇,眉目如画,尤其是双眼,好像是微微漾着的一泓秋波,美不胜收。她素净的脸上带着微笑,温柔娴静地站着,衬着身后的一池清波,就像一幅最美好最自然的风景人物画。她正是公孙涯的如夫人之一云念:而她身后那个少女也是眉目清秀,正屈膝向公孙涯行礼。那是云念的贴身侍婢瑛儿。
公孙涯回过头,见是她们二人,微笑道:“念儿。”
云念盈盈地屈膝行了一礼:“夫君。”
明若依看着她颊边既羞且喜的微笑,还有微垂首时波光柔敛的明眸,一句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脑海里: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那是无法不叫人心动的美,并不是惊心动魄,却沁人心脾,让人甘心被收服。
在这样的美人面前,明若依不禁反省起自己来。现在的她是怎样一幅鬼样子啊:满脸通红,目光呆滞,头发散乱,头上挂着一根黑色干枯的树藤,因为头发被勾住所以不得不伸着脖子歪着头,这样的造型,难怪那个刁蛮丫头瑛儿要拿鄙夷和不屑的目光来剜她了。
“今日怎没学筝了?”只听公孙涯轻声问着,目光专注而又温柔地看着云念。
“我今天学得有些乏了,看着日头好,就来园子里走走。”云念微笑着答话,目光却不时好奇地看向明若依。
“你整天闷在房里,要多像这样走动。对身子也好些。”
“嗯,我知道了。”云念乖巧地点头,随即忍不住问道:“明姑娘这是怎么啦?……你这样会把头发扯坏的,我来帮你罢。”说着向明若依走去。
明若依胡乱扯着发丝,久扯不开,有些气急,见云念说要帮忙,把心一横,眼一闭,手上一用力,只听“醭醭”几声轻响,她终于把藤条从头上扯掉。那尖辣的疼使她倒抽一口冷气,她顾不得心疼自己的头发,对被她的狠辣惊到的云念道:“谢谢三夫人,我没事。”然后转向公孙涯:“侯爷,我先告退了。”然后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头皮因为她那样莽撞的对待而发起持续的抗议,她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刚才为什么那么激动莽撞,拒绝云念善意的帮助,甚至在那一刻有羞愤难堪的感觉,以至于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样的她看在他们眼里一定可笑吧。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云念青涩柔美的模样,果真是如一朵洁白的水莲花一样的纯真空灵…那是一个如春天一样美好的女子啊。即便是这样的女子,即便他们那样的般配,于公孙涯也只是一个不冷不淡的妾而已。
那么,明若依,你到底还在暗暗甜蜜着什么、希冀着什么?想一下刚才意外的可笑对比,不要再为什么书房、什么玉簪莫名心乱了。或许他的确是对你感兴趣,因为你不同,你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但你要为这一点点的好奇与感兴趣,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做他的第三个小妾么?
她一路地胡思乱想,心越乱越想平静却越不能如愿。
她总是在不同的情况下落荒而逃,逃离她无法接受、无法应对的一切。然而命运总是扭曲,醉心于玩弄,想尽办法不让人们如愿。越想逃离,命运却偏偏紧追不舍;越想靠近,却偏偏越是远离。想要的,偏偏不给;厌弃的,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