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风不大,幽幽地四处游荡,寒气砭骨。
青州城外的小山坡上,原本寂无人烟、被荒草埋没的小道上布满脚印,因为融化的雪水而泥泞不堪。
明若依一个人站在山坡上,寒风中伶仃的身子即使裹了几层夹袄仍瑟瑟发抖。
她知道穿得再多,还是会觉得冷~~心冷。
来帮忙的官差们早已走掉,现在整个山坡上,只有她,和几座刚刚筑起的新坟、幽灵似的白幡。
冷风从满地散落的白色纸钱中拣起一枚,扔起,追逐。
明若依叹口气。
“你们…安息吧。”
她又最后鞠了三躬,才沿着小路走下山。
早上,明若依这个宅女难得想出一回门,去客栈里看老板娘。她还来不及想像老板娘会用何种欢快的语调眉开眼笑地将她迎进屋,或许还用习惯劳动的手不知轻重地一掌拍向她肩,便被突来的梦魇般的场景惊得呆若木鸡。
街角那间曾经因她的存在而小有名气的客栈已面目全非:原该在门楣上的那块据说是书圣亲笔、上书“同福客栈”的匾斜在地上,被无数人踩踏;大堂里一片狼藉,血泊上是被打坏的桌椅和破碎的碗碟。
她几乎不敢想像发生了什么,强压住不断翻涌的恶心和恐惧,忍住失口尖叫的冲动,她颤声叫着“赵姐姐”跌跌撞撞奔向后院。
客厅里同样的桌椅狼藉,墙壁上的血迹羽毛一样绽放,老板小儿子的长命锁躺在地板上的血泊中…
明若依只感到头发一根根栗起倒竖,寒气自背脊蹿起掠过全身。她大口喘着气,战栗、战栗、战栗……全身发凉、发软,几乎站不住脚,空荡的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血腥的空气中发抖。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冰冷的男声,她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一个穿着皂色官服的男子以惯有的职业性口吻对她说:“姑娘,请跟我衙门走一趟罢。”
若不是秦管家突然出现在衙门里,明若依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脱身的,因为她没有籍贯,没有任何身份的证明,在命案发生的第二天早上出现在现场,虽然不能说明她是凶手,但她的来历不明足以让她有口难言。
所谓的命案指的就是客栈里的五条人命:跑堂刘三,杂役孙天赐,老板娘张赵氏以及她的一双不到十岁的儿女,而老板张守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明若依不知道是什么使老板遭此灭门大祸,他夫妻二人一向待人和善,也无甚仇家,为什么对方连妇孺也不放过……她心痛之余,对这个人命贱如草的现实也心惊不已。
老板一家虽不是她的家人,但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待她如家人的人,她早在不自觉中把客栈当成一个温暖的、可休憩的所在。不忍他们的尸体被随意丢到乱葬岗,她在秦管家并官差的帮助下用自己刚开始攒起来的月银薄葬了五人,虽然秦管家一再说可以无偿资助,她却不愿意接受。她自认和秦管家没这么好的交情,也不愿用别人的钱去表达自己的心意。
有权就是好办事啊,有这个代表青州最高权力机构----公孙涯----的秦管家在身边,她一句话不说那些官就差屁颠屁颠地帮着挖坑或者买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倒省了她不少事。在秦管家的建议下,她又顺便给自己办了户籍,这个户籍当然是假的,然而却不费吹灰之力,煞是方便。
回到侯府时天都黑了,与秦管家分手道别时她说了声谢谢,秦管家方正的脸上是面对公孙涯或其小老婆时才有的恰到好处的谦恭表情,意味深长地道:“我已当不起姑娘这声谢啦,以后还要请姑娘多多关照~~奔波一天,姑娘早些回去休息罢。”
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秦管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明若依扯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睡吧,睡吧,你已经累了一天了,快点睡吧……她不断对自己说,梦魇却怎么也不肯放过她。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那满地的血污,掉落在地的长命锁,小女孩圆睁的双眼以及张赵氏痛苦扭曲的表情…
明若依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噩梦惊醒,睁开眼发现泪已湿了枕巾。怎么会梦到妈妈和外婆倒在血泊中呢?她呆了半晌。看看窗外,还是黑沉沉的,天幕上只有点点的星光和一弯细瘦伶仃的上弦月,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害怕可怕的事情再次入梦,不敢再睡,索性披衣下床,出门散步。
夜间寒气颇重,乍出门吹来的冷风让她机伶伶打了几个寒战,也让她却觉得灵台骤然清明,心内分外舒畅。
顺着走廊走,下台阶,绕过一个小水池,双足如有自己的意识般移动。她突然想看一看那天的梅花在夜间又有怎样的妩媚风姿,遂往百草山翁住所的方向走去。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她的错觉吗?
一个几乎与夜色相融的黑影鬼魅般从屋椽上落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眨眼间出现在她面前,随即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嘴,瞬间,淡淡的冷涩清香溢满呼吸。
她大脑里一片空白,只除了那两个字:刺客!传说中神出鬼没的刺客啊…
“你是谁,做什么的?”刻意压低的醇厚嗓音从黑色蒙面布巾下传出,一双利如鹰隼的眸子在夜里亮若星辰,威胁地盯住明若依。“乖乖回答,不要叫喊,否则我杀了你!”
明若依急忙点头,示意黑衣人把手拿开。
“我叫小依,是侯府的厨娘。”
“宁安公主住在哪里?”黑衣人又问。
冲着宁安公主去的?按理她是不是应该大喊一声“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出卖……”
一柄匕首使她的无聊遐思戛然而止,迫在她颈间的刀尖亮晃晃寒意逼人。
“自此直走右转穿过牡丹园游廊尽头花墙后天芜苑就是。”
“你最好没骗我!”黑衣人说完两指在明若依颈、肩疾点,然后一把将她整个人抄起。
明若依只觉得眼前天地突然倒了个个儿,人便已被黑衣人扛在肩上。想开口说话,发现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想挣扎,手脚却根本动弹不得。想起黑衣人在她身上重重戳的两下,她脑中一道灵光闪过。难道,她遭遇了传说中强大无敌的点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