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鞭炮声中,“……妈,您保重!”,雪菲抱住母亲,紧了紧手臂,颇为不舍地坐入计程车内。
大年初三,雪菲和方远登上从梓城回滨海市的飞机。
庞大的飞机慢慢的向天空上爬升,嗡嗡的响声吵得厉害,雪菲紧紧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脚下,那片渐离渐远的熟悉土地上,有她从小成长到大的真正的家。此后的每一天,太阳依旧朝升暮落,城市里的人们照样忙碌或休闲地过活,那些东西都不会改变。可是,有的人有的事,一旦离去,便永远不会再回来,真的成为永别。
飞机以飞快的的速度朝着滨海市飞去,雪菲一直不肯睁开眼,只觉得脑中晕沉沉的。可是,这份晕眩混乱再强烈也遮盖不了突如其来迅速涌上的悲伤,7000米的高度仿佛瞬间隔断了父亲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丝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心里被硬生生的抽走了。
机舱里空气流通,她却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伸手调低了椅背,身旁却贴近熟悉的温度,下一刻,肩膀便被轻轻揽住。她顺从地靠过去,那一方胸膛,是那样的坚实而温暖,以沉默的姿态抚平她杂乱无章的惶恐的思绪。
她靠着他,连日来第一次,第一次可以毫无顾忌地,任由怀念和伤痛将自己包围湮没,泪水浸湿了那温暖宽阔的肩膀,可是却被抱的更紧了。
妆容精致得体的美丽空姐从旁经过,微微有些诧异,片刻后回来,递上一张洁白的纸巾。
方远抬头对这空姐微微的笑了笑,用口形比了句“谢谢”,然后却是轻轻怜惜的摇头。垂下浓密的睫毛,眼中幽深的色彩愈发浓烈,掺进丝丝点点怜惜之意,凝神看着那双闭着的漂亮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沾染上眼角明显的湿意,泪水让雪菲看上去更加的如折翼的天使,柔弱需要保护。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时而有些震动,方远收紧手臂,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牢些,一向平静似水的神情中混杂着些微波澜,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他才会牵动他的情绪了吧。
春节中的滨海市被笼罩在更深的寒意中。虽说全国都在广为宣传禁放烟花,可是小区的空气里仍旧有明显的烟火气味,浓烈地宣告着喜庆的氛围,这浓烈的喜庆气氛让雪菲的心更加的痛。
方远将雪菲送到楼下后,便乘车离开了。雪菲回到家,只见满屋厚厚的灰尘,还有扑面而来的淡淡的呛人气味,明明走之前已经紧闭门窗,可此时看来,一番彻底的扫除还是免不了的。虽然如此,雪菲却不想管它,更确切地说,是没有了力气。随便整了整,便倒在床上,心里空空的,脑子里还是混乱不堪,旧时回忆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浮出水面,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父亲的音容笑貌和儿时的点滴回忆。
可是,这样子恐怕不行啊。她晃了晃头,想到母亲的话,要学会适应,要努力幸福……
倘若,能够和父亲见上最后一面,那么他临终前又会对她有怎样的期许呢?他离开的时候没能见上自己一面,又会对自己有这怎样的依依不舍呢?
明明知晓,这样浓烈而又显而易见的悲伤的情绪不可能在往后的生命里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终有一天,这些悲伤这些回忆都会随着习惯慢慢减退,直至某天与人不经意提起时,心底也只是隐隐疼痛,表面上却已能若无其事。总有一天,会这样的,可是,此时此刻只要这么一想,便会觉得自己残忍无比,甚至已经开始感到对不起过去父亲对自己的一点一滴的好。
这是一种奇异的、强烈的负罪感。
这些情感和留恋,怎么能忘记?怎么能轻言抛开?时间,当真是治愈任何伤口的良药么?自己真的有一天会忘记么?那将会是多么可怕地事情哈。
过了很久,雪菲摸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报了平安,又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仿佛只是一夜间,本就亲厚的感情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讲完电话,雪菲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不一刻,动听的手机铃声伴随着震动响了起来。
方远在电话里说:“我在你家楼下。”
他最近似乎总是在走这种突袭路线。雪菲边听边跑到窗台上往下看,可惜太黑太暗又有雾气,从十楼望下去,只能见到隐约的人影。雪菲这才想起他并没有自己家的钥匙,于是报了楼层,开着门等他。
不多时,方远从电梯里出来,已换了身玄灰色的大衣,更衬得面孔清俊,目光灼灼。
雪菲扶着门框,突然讷讷地:“这么晚?”
方远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不答反问:“还没打算睡觉?”
雪菲略略垂眸,退后将他让进屋,返身去倒了杯温水,又走回来,语气缓而微沉,不大有精神的样子,“大概飞机上睡得多了,现在反而不困。”
墙上挂钟的时针堪堪指过十一点。方远静静地看她,突然就想起早前那两排微颤的眼睫,如同狂风中蝴蝶脆弱的翅膀。
雪菲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呆站着干什么?坐吧。”顺手一指,这才发现不妥。沙发上有她回家时从阳台上收下的衣服,还有她从行李袋中倾倒出来的物品,与三五个抱枕混在一起,混乱不堪。
她笑笑,俯身去收拾。可是刚刚弯下腰,便被人从后面抱住。
微微一怔,她缓缓地直起身子。也就在这样短暂的过程里,却清晰地感觉到环在腰间的那双有力的手臂,松松紧紧,反复了好几次。
她不明所以,心头却突突地跳,微低着声音问:“怎么了?”
身后的人不说话,只有温暖的气息从颈端似有若无地拂过。
此时,头底橘色的灯光忽闪了一下,突然灭了,四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雪菲一惊,转过身,终于与方远面对面。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后,她说:“……跳闸了。”
方远却恍若未闻,只轻轻叹了口气,眸光瞬间闪烁变幻万千,脸上挣扎的痕迹被这恰好到处的黑暗完全遮掩。